诗五首

2016-09-21 09:49王明韵
作家 2016年5期
关键词:灰烬石头

王明韵

火山 没有办法,这几天,长假 待在家里,独自一人对火山着迷 很多比喻:睡火山、活火山、死火山 睡去的,正在失眠;活着的 已经死去;死去的,又辗转反侧 我索性把书桌上的石头集合起来 它们互不相识,这个世界上 我是它们唯一的亲人 我们群居着,什么也不说 涠洲岛的火山石和腾冲的火山石 是两块完全不同的石头 它们趴在我的书桌上读书、写字 默写水声、灰烬和忍耐 只有朗姆酒在歌唱,打开瓶盖 干草焚尽,流光云泥泞而来 我知道,很多雨水,它们浇铸火焰

2015年5月5日 活火山 此刻我水深火热 碰撞带收缩起撞针 钟声正好悠闲地响起 岩浆囊像瘪气的轮胎 翻着跟头跑完最后一米 但我应该还活着 如“文革”咒语所说:人还在 心不死。就是在昨晚 小地震,发生过三千多次 亲人和敌人毫无所知 发光云,像牛油灯在忽闪 挤奶工,正在挤眼泪 一条断裂线,从幔岩石裂开 穿过指隙、掌心,流经耳蜗 遁入命运的暗河 我用火山灰窖藏老酒 掘地三尺,扯千丈白云 让风和旋涡,在原地打转 石头,空杯子,无人畅饮

只与落叶作短暂交流

不去医院了,我确定

我还活着,不在熔融层

也不在你们人间

在海底

2015年10月5日

死火山

没有谁不知道我的名字:斯特朗博利火山

或者叫埃特纳、桑托林、爪哇……

这么说吧,当你靠近那不勒斯湾

庞贝古城,就曾沉沦于我柔美的旋涡

那一刻,你一定会手扶栏杆,五味杂陈

而现在,我休眠、昏迷,貌似一座死火山

收缩、蜷曲,肉体渐凉:地下河的流水声

像一条咝咝移动的蛇,爬上树梢

我在摇床之上,安睡如婴儿

曾经沸腾的热血,冷却了;曾经的爱

烈火、岩浆,像灰烬,比灰烬还轻

只有耳鸣还呼啸着,这垂死的、腐而不朽的声音

将覆盖我,仿佛鬼魅扬起的泥沙和浮尘!

大象被拔掉牙齿,秃鹫在迟疑

飞还是不飞,风决定着方向

只有蚂蚁,手拉手,将长恨歌

写成长爱歌——这独立之诗

比悬崖高耸,当然,也比悬崖高危

休眠,或者死火山!闲下来的石头与流水

退到山坡上;深度昏迷,草药在受孕

一盏外公留下的马灯

照耀着落单的鸟儿和它的羽毛

雪落无声,雪封柴门,野兽

踩着羊群的蹄印,一生走在忏悔的路上

安眠药、小瓶子,是纪念品;针灸

再一次撬动肉体,在隙缝里,在命运中

快如闪电,又慢如被过分修饰的雷声和它的沉闷

我山河破旧,我毁于其中

骨头响,眼泪下坠,当我在一块化石中看见我的影子

我知道,这世界,所谓宝贝,大都是赝品

所幸的是,我休眠了,劳动和狂热

必须卸下它的脚手架和交响曲

爱我的人依然爱我,他们清洗污垢

让我再次沐浴阳光、雨水,便于贮存和回忆

恨我的人尽情践踏吧,千足虫,或十万只脚

踩过来,释放一次邪恶

你们——就会扔掉一块伤及无辜者的石头

如果丛林还是丛林

如果流水还是流水

请放心,我将在夜晚、彻骨的寒冷中

保持安静、温度,和梦中一跃而起的睡姿

尼亚拉加大瀑布

我抵达时,已是加拿大的中午

阳光、紫外线,这些看得见的事物

灼伤我。湖水亲切,正从远处

运送波涛和浪花。途中,再次

把夏多布里昂从裸岩上拽下

并在《阿塔拉》的结尾处安置水声

安大略湖来了,伊利湖

像它的新欢;它们交汇,然后分手

千军万马的尖叫,如同绝唱和传说

我想,水系里,一定有棕熊

撞向冰川;顺流而下和逆流而上的

生死之恋,同时坠入同一条河流

近在咫尺,我还是眺望,远眺

人们啊,请离开,我要独自一人

活在落差和动荡中,并以此

安抚杨格镇和山羊岛的羊群

一位印第安女孩在拍照

镜头在白云岩之上晃动,她吸引我

我不确定,是否在瞬间爱上了她

她转身,鸥鸟飞离,爱结束了

没有伤害——而我们将继续陌生

我下沉至页岩,至谷底

与玛丽·何塞·埃雷迪亚一起流亡

等待冬天,冰柱垂岩而下

这是写诗的日子,我们让诗歌

悬在悬崖,再跌入深渊

成为峡谷的悲剧和回响

夏多布里昂,法国作家,曾因喜极在大瀑布畔顺

藤而下,跌伤裸岩;《阿塔拉》系夏多布里昂作品。

杨格镇、山羊镇,均属当地地名。

玛丽·何塞·埃雷迪亚,古巴流亡诗人,曾创作

《尼亚拉加瀑布颂》。

2015年9月11日

辞职书

天就要黑了

一只小鸟在竹枝上站着

它压弯了它

风一吹,好像要掉下来

下面是池塘

牌子上写着,水深3米

我就是在这个时候

想在树叶上写下:辞职书

是时候了,冬天

垂钓者离开

鱼失去诱饵

我只是担心,那只鸟

会掉进水里

很长时间

我们一语不发

彼此感受着孤独的力量

我喜欢散步

一个人,围着池塘、树木

一圈一圈地走

老人、孩子,狗

从我身边经过

我知道幸福从何而来

就像痛苦如影相随

一只鸟,站在高处

笑看危险和人间

一个斜枝就是天地了

它不愿住在屋檐下

吃嗟来之食

还有一条鱼

一条雌性大马哈

它总是向着险滩逆行

在生育中死亡

像优雅的绝唱

我给笑忠、阿翔、樊子、玲君

诸位诗人写信

“这世界,有一首已死之诗

我将背叛,在梦中转身……”

谁能告诉我

唐朝的位置

和寂静之处

我要找到心爱女人的门牌

按响她的门铃

告诉她,有一头猪

正走出猪圈

它想成为小鸟和大象

雪在远处,信在路上

只有诗的泉水

在眼睛里叮咚

哦!亲爱的朋友

冬天到了,春天尚远

再见,明年好……

我早已放弃仇恨

只是保留了微量的蔑视

当石头成了气球

当文字成为唾沫

我突然对一切玉石心生怜悯

失血太多,像一堆灰烬

我突然为一面镜子悲哀

它满怀尽是匕首和粉脂

当然,我更加蔑视自己

一个歌舞者

一个脑残

我甚至想把诗和书

一把火给烧了

当作纸钱

送给那些作践诗歌的人

雪迟迟不肯落下

雪在北方,在天气预报里

日本北海道

大雪已深及膝盖

我仍在雾霾里咳嗽

总是病着

总是没时间住院

总是没机会照看自己

想起那只枝丫上的小鸟

我喜欢它的忧伤

如果它明天还在

今晚写完辞职书

我就去找它

索一根拐杖

一起看雪去

2014年12月21日凌晨

责任编校谭广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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