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美最“白”城市的“黑历史”（下）

桃宝

现今的美国波特兰市被誉为进步主义的枢纽，但这里却有着一段与种族平等无关的“黑历史”。

今天的波特兰市威廉姆斯北大街，横跨曾经的阿尔比那中心地带，是“新”波特兰的标志。在这里，带阳台的花式公寓沿街排开，旁边是一些果汁饮品店和附带沙弧球场的嬉皮士酒吧。埃德·华盛顿（Ed Washington）仍记得，一个半世纪前这里还是大多数非洲裔的居住区，当时他的父母为了得到在船厂工作的机会，战争期间拖家带口搬迁到波特兰。他说，在他居住的那条街上的每户人家， 除了一户，其他房屋都曾经为非洲裔家庭所有。

“当时街道上的人都是非洲裔。”他指着一对胳膊上有刺青的白人夫妻说道，他们正推着婴儿车在街道上走。

由于战后人口激增，数十个“城市改造”项目和重建计划便将目标指向了阿尔比那，全国各地的许多其他非洲裔社区也难逃此劫。

“旧城改造”赶走非洲裔

波特兰州立大学学者卡伦·吉布森（Karen J. Gibson）在其论文《流血的阿尔比那：1940年至2000年社区撤资的发展历程》中提及，1956年，经选民投票后政府决定在阿尔比那建设圆形剧场，为此拆除了476处住所，其中一半为非洲裔住所，这迫使许多居民要从“阿尔比那低级区”搬迁到“阿尔比那高级区”。但阿尔比那高级区很快也沦为改造目标。起初，1956年通过的《联邦资助公路法案》（the Federal-Aid Highway Act）为波特兰建设5号州际公路和99号高速公路提供了资金；而后政府批准扩建当地医院，为此征收了76英亩地，其中包括位于威廉姆斯北大道和罗素街的交界处，即非洲裔“主要大街”处的300家非裔美国人的住宅、商店和众多店铺。

城市改造项目的实施导致非洲裔居民分散居住，不再紧密；他们常去的机构也逐渐被取代。吉布森说，波特兰的这一代非洲裔都是听着“恶毒的白人夺走他们的家园”这样的言论长大的。在此期间，流离失所的非裔美国人也无法获得新的房屋或土地。拒绝贷款给住在某地区人群的这种歧视性交易，也于70年代和80年代在波特兰兴盛起来。1990年《俄勒冈人报》发表的一项调查显示，波特兰所有的银行一年内关于阿尔比那中心地带四个人口普查区的住房按揭贷款总共才10起，是该市其他地方同样大小的人口普查区平均按揭贷款数目的十分之一。这不是因为缺乏可用的资金，而是因为一桩骗局：《俄勒冈人报》指出，一家名为“支配资本（Dominion Capital）”的压榨性贷款机构，将年久失修的房屋“卖”给阿尔比那居民，尽管合同条款写明，物业的所有权为该机构实际所有，并且合约大部分条款都是根据“气球按揭”贷款方式所拟定，即该机构有权在购房者搬入房屋后短期内收回房屋。其他贷款机构则干脆直接拒绝价值低于4万美元的房屋贷款交易。

吉布森认为，非洲裔在阿尔比那无法获得抵押贷款购买住房的困境，对非洲裔社区又是一次毁灭性灾难。他们遗弃了废旧房屋，又无法获得抵押贷款用以购买房屋和整顿装修。随着越来越多的房屋年久失修，房屋价值暴跌，人们开始选择离开此地。到了80年代，阿尔比那房屋价格只有全市平均房价的58%。

种族关系再度紧张

到了1988年，阿尔比那因废弃房屋众多、可卡因吸食活动猖獗和帮派械斗多发频繁而为人所知。同时，这里外居房东现象普遍，房主自住房屋仅占44%。

那时，房地产价格跌入谷底，白人搬迁进来并开始购买房屋和经营生意，这一过程使得阿尔比那日后成为波特兰较为繁荣的街区之一。终于，波特兰政府开始重建那些废弃房屋和止赎房屋，在阿尔比那开展起投资项目。

然而，阿尔比那大部分的非裔美国人并不能从中获益。房价回涨时，部分非洲裔还是无力支付房屋的维修费用和房产税；其他部分租客也很快发现租金已经上涨到他们无法负担的水平。即使是房东，也开始离开此地；到了1999年，非洲裔所有的房屋相比十年前少了36%，而白人所有的住房则增加了43%。

这再次引起了种族之间的紧张关系。阿尔比那的非洲裔居民认为自己为争取更好的政策呐喊了数十年，但直到白人居民搬进这里政府才开始对这一地区予以关注。

“我们拼命抗争，遏制当地犯罪活动。”吉布森引用了当地一位长住居民的话说道，该居民叫查尔斯·福特（Charles Ford）。 “但那些新来者并没有对我们怀半点感激之心……我们从来没有想到政府会参与进来，目的主要还是为了帮助白人......我也没有想到，那些年轻人是带着那样的态度搬进来。他们搬进来时并没有说：‘我们希望能融入你们，成为其中一分子，他们来到这里想的是，‘我们来到这里，我们就是主人。这是种族主义在死灰复燃。”

回避过去的种族主义历史

很多人可能会认为，波特兰作为一座进步城市，因对自身问题有高度认识而闻名，肯定会认识到种族不平等和非洲裔迁移等问题，从而解决种族历史问题，或至少解决现存问题。但米尔纳教授认为，波特兰近年来才发展成为进步城市，它从过去延续而来的思想在政府和社会某些方面仍占据主导地位。

他说，直到80年代，“波特兰的现状就是一张由一群传统保守、互帮互助的白人校友形成的社交网络，他们紧紧掌控着这座城市的生死大权”。70年代时，波特兰发生了一连串白人警察射杀非洲裔市民的事件；80年代时，有警察开车碾死了负鼠，警察部门要接受调查，于是他们就将负鼠尸体放在非洲裔经营的餐馆门前。

波特兰不断向前进步，与此同时也变得愈加“怪异”，在这里，艺术家、技术人员和自行车骑行者比比皆是，却对过去的种族主义历史绝口不提。即使旧城改造和非洲裔迁移在阿尔比那和其他社区仍继续上演，波特兰始终倾向于不去提及。

“如果你在这里生活，你决定谈论种族问题，那么你将会有生命威胁，”埃德·华盛顿说，他是波特兰的长住居民，“因为俄勒冈州的人们不喜欢谈论这个话题。”

当地居民说，过去种族主义公然肆行的情况如今已经有所缓解，但非洲裔在这座城市仍旧不受待见。一位名为保罗·克纳（Paul Knauls）的非裔美国人在60年代时移居到波特兰开了一家夜总会。他过去常常在商店门口看见“只招待白人”的标语，也无权购买房屋，甚至有一次，他的爵士俱乐部因常常招待非洲裔还收到了炸弹威胁。他补充道，如今他也能察觉到两个种族之间的紧张关系：每当他走进一家坐满了白人的餐厅后，餐厅里就会顿时变得鸦雀无声；而当他试图拜访过去住在阿尔比那的朋友时，发现他们现在已经被迫迁居到位于波特兰城镇郊区的“数字”区，那里是低收入群体居住的偏远社区。

“一切都是悄然进行，不动声色，”他说道，“种族之间的紧张关系非常微妙，不易察觉。”

种族问题遭到忽视也就意味着俄勒冈州历史遗留下来的种族问题并没有得到解决。波特兰城市联盟（Urban League of Portland）的尼科尔森说道，非洲裔社区曾试图组织有关种族问题的会议，但房间容纳不下所有非洲裔成员，因为“60位白人环保人士”也现身了，而他们只是对一些不着边际的事发表看法。

反对连锁超市入驻事件

依玛丽莎认为，如果波特兰谈论起种族关系，它也许会承认迁移他处的主要是少数群体，并会承诺将解决旧城改造的相关机制落实到位。但事实并非如此，贝茨说道，在21世纪初，当人口普查数据显示种族隔离的行为有所减少时，波特兰还为此庆祝过一番。但原因却是阿尔比那的非洲裔都被安置到曾经一度是白人居住的偏远社区了。

有一起事件可以看出波特兰居民对此充耳不闻或缺乏同情心：2014年，当乔氏连锁超市打算在阿尔比那开一家新店的交易还在洽谈当中时，负责城市改造项目的波特兰发展委员会将一块土地以超低折扣价承包给该公司，以吸引他们尽早达成协议。但波特兰非裔美国人领袖论坛（Portland African American Leadership Forum）以书信的形式对该开发项目表示抗议，该团体争辩道，乔氏连锁超市企图从非裔美国人移居他处当中获益。波特兰政府耗费资金吸引乔氏连锁超市入驻阿尔比那后，则不需再耗费工夫帮助当地白人居民留在此地就可进一步推动旧城改造。最后，乔氏集团放弃入驻，而非洲裔社区反对该公司入驻这一事件也使得波特兰居民对他们嘘声一片。

依玛丽莎、贝茨和其他人一致认为，在该事件发生期间，指责非裔美国人的批评者并没有考虑到阿尔比那的发展历史，该地区见证了白人搬迁进来而非洲裔家庭再三流离失所，经营场所一再遭到取代的种种经历。在这起事件中，这段历史无比重要却惨遭忽视。“人们会说，‘你为什么要提起这段历史？它已经过去了，是过去的事了。”依马丽莎说道，“社会体制可能已经发生改变，但如果最后是一样的结果，那么有什么是真正改变了吗？很显然，事实上建立白人种族主义者的乌托邦，这样的观念形态在这里仍旧盛行”。

想要有建设性地谈论一番种族问题可能还会面临重重困难，尤其是在像波特兰这样的地方，白人鲜有机会接触到与他们肤色不同的人。也许这导致的结果就是，波特兰，还有俄勒冈州，都无法做到真正接受它们不光彩的过去。这并不是戴姆勒卡车工厂被指控种族歧视的唯一理由，也不是依玛丽莎穿行于俄勒冈州面临种种威胁的唯一托词。不过，这可能是其中一个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