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约记者_吴梅
乌托邦乎?
特约记者_吴梅
文礼书院所要培养的,不是人才,是会通中西的国际大才;它要复兴的不是中国文化,是文化。
一
临近泰顺,隧道扑来,一个又一个,连续,急促。光影明灭,我们离文明世界逐渐远去。我数着了5个,加上从泰顺县城至竹里乡的路上厚达2510米的如芝麻开门般防守着的最后那个,6个。
但蔡孟曹先生纠正我:是11个。
数字很重要。恰如蔡孟曹6年中为寻找文礼书院院址考察过的山脉至少是81个,恰如季谦先生爬上竹里乡这座书院主体山麓并不是他自称的三十几次,而是……更多,多很多。
11个隧道,昭示了过往此处的寸步难行。11个隧道,使这片山峦得以大隐,或也将使这片山峦在日后得以保全,为儒家学脉坐镇千年。这是季谦先生的好运,也是他的卜算,或说,念力。
2016年3月8日下午,我们登上浙江省泰顺县竹里乡一座无名之山——文礼书院基址,听季谦先生讲述他的书院理想。选址6年,跋山涉水,终止于此。
山势平正,格局恢弘,左青龙右白虎,背靠仁山,前临智水。无奇。这是一名儒者所欲:不要险奇,未必雅秀,要的是平正,朗落,安稳。
书院尚未动工。负责宏图落地的蔡孟曹指给我们看:我们置身的中轴线所在是文礼书院主体,未来,一年将只对外开放一天;青龙所在之东院是东方学术研究中心,白虎所在之西院是西方学术研究中心,二者对峙,左高右低,示新儒家以上下两层会通中西、以中化西之胸怀。绵延前后四周的,是桃林、李林、杏林,是自然农耕、药圃、中医药研究中心、美术馆、宾馆、国际会议中心、旅游客栈……而绵延的山道旁,将遍植萱草。很明显,这些话蔡先生已向不同的来人重复过无数次,仍激情一如初发。
山头突然静下来。众人自觉退后,留季谦先生一人在山峦前沿。这位67岁的老人,正南席地而坐,双脚悬于保坎,良久凝视远方,像个志向远大的少年。这是他的志业。新儒家的志业。他收身而伏,要在这里做“一个泥菩萨”,或者说,孺子牛。他将在此终老。
二
这是一个宏大得近乎“乌托邦”的设想。
首先,高。壁立千仞。未来10年内乃至10年以远,文礼书院将囊取3000名包本背诵30万字经典的学生并栽培之。4时起,9时眠,晨晨昏昏,这些已读经若干年的孩子将在这里再闭门解经10年,之后,游学10年,之后,他们“负剑下山”,治国平天下。季谦先生言,书院所要培养的,不是人才,是会通中西的国际大才,而书院学生的志向,是修学向道,成圣成贤。
其次,大。大而化之。设计面积26平方公里,辐射面积数百平方公里。投资巨大,预算10亿,这个数字还不含地价。大,更是学问心量之大,书院学子所解所学,不仅中国学问,也含外国学问,仅语言,他们将学梵文、拉丁文、古希腊文……用季谦先生的话说,我们复兴的不是中国文化,是文化。
然后,取法乎上。季谦先生的心意中,这是一个典范的所在地。教育的典范,生态的典范,医的典范,药的典范,茶的典范,酒的典范,甚至,香的典范,豆腐的典范,赚钱的典范,花钱的典范。这是一个儒家外王事功的典范。
最后,玄之又玄,这里是一个目的王国。“所谓目的王国,每个人都是自由的,每个人自己就是目的,不是工具,自己就是王者,不是被管理被压迫的百姓。”这是文礼书院最具乌托邦气质的一个面向。但季谦先生不认为这是乌托邦,“一定可以达到。为什么?因为从道而行,道本来就在天下。”
且不说这些远大的。一些学界人仅仅在看到书院给学生开列的必读书目时,即傻眼质疑了:如何可能?
三
如何可能?亦不过为之而已矣。
这是标准的季谦先生式回答。
一个故事。一个叫曹交的人问孟子:人人都可以为尧舜,有这说法吗?孟子说,有啊。曹交说,尧高10尺,舜高9尺。现在呢,我高9尺4寸,却只会吃饭罢了,咋才能做得尧舜?孟子就说了上面那句话:“亦为之而已矣。”
另一个故事。公孙丑问老师:道这东西确实是很高、很美的,但它就像登天那样高不可攀哪。为什么不让它成为有希望攀及的,好叫人每天可以去努力呢?孟子说:“大匠不为拙工改废绳墨,羿不为拙射变其彀率。”大匠不会因为拙劣的工人而改废规矩,羿也不会因为拙劣的射手而改变开弓的标准。“君子引而不发,跃如也。中道而立,能者从之。”君子张满了弓而不发箭,只做出跃跃欲射的样子,他中道而立,能的人就跟从了他。
第三个故事。冉求说:老师啊,不是我不喜欢你的学问,实在是我能力不够啊。孔子说:能力不够的人,做到一半坚持不下时才废弃不做,“今女画。”现在你一开始就自己给自己画了大限。
这三个故事,可以讲述文礼书院的前世今生。季谦先生张满了弓,引而不发,跃如……这幅画面,或可作文礼书院的广告片片头。参透了,讲白了,无论是读经教育,还是文礼书院,季谦先生一以贯之:他在树标杆。壁立千仞,能者从之。
现实中,文礼书院屈身于竹里乡文化礼堂,学生27名,教师一名。新学生还在陆续奋斗高攀以入,教室已经显小了,而书院主体建筑奠基的日子还未可知,建设用地在规划和讨论中,资金的缺口仍然巨大。这些都不能阻止季谦先生对未来的展望:
“全世界能够背这么多字的人大概都在文礼书院了,就是我们所看到的二十几个孩子。”
这是一些如约向千仞之壁攀爬的人。
乌托邦乎?标杆而已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