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玉雪
乔明琦是我国著名中医专家张珍玉先生最得意的弟子,从研究生开始他就跟随张老先生确定了中医情志学的研究方向,毕业后留校任教。而山东中医药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省部共建中医药经典理论教育部重点实验室主任、“情志病症研团队”的带头人之一张惠云也是师从父亲张珍玉学医任教,成为他优秀的学生和传承者,也顺理成章的成为乔明琦的合作者。
一个科研项目的成果少不了团队和搭档,张惠云的专业经历、实验认知与乔明琦恰到好处形成互补,而乔明琦书呆子的性格少不了需要张惠云挺身而出为其协调团队、共同面对医学界、科研界也不可避免的“潜规则”,在基础理论研究的道路上艰难前行。
数年来的合作,乔明琦、张惠云这一对性格迥异、内心一样坚硬的搭档有多少磕磕碰碰,悲悲喜喜,却又打不散,拖不烂。
血脉与创新
《齐鲁周刊》:您的父亲张珍玉先生是中国中医基础理论学科的创始人和奠基者,对传统中医的贡献已经列入史册,但乔院长作为张先生的学生却在一定层面上是反传统的,对此您如何看待?
张惠云:我跟乔老师合作30多年,他其实是一个创新型的人才,传统中医几千年的描述,一定要经过实验室现代化的方法和手段来进行阐述,才有说服力。描述到阐述,中间要经过大量的实验室工作,才能完成和证实。
乔老师现在的观点,是对于传统中医的颠覆。第一, 把两千多年的七情学说变革成现代的中医情志学,不仅创建起这一新的理论,而且建成一个新的学科,获得国家中医药管理局批准的“重点培育学科”。另外,经过大量实验,把中医传统的五志伤五脏演变成“多情交织共同致病首先伤肝”假说,中医的肝是由中枢、下丘脑引起的,部位都找得非常准确,他对中医的颠覆,从原理上把线捋顺了。原来西医或者非中医的人都讲中医没有理论,实际上中医是有整套理论的,只不过是“整体直观水平上的现象描述性理论”。乔老师把中医“现象描述”的理论推进到“本质阐明”,不仅是理论的提升,对临床治疗的精准治疗、提高临床疗效是非常有意义的。
《齐鲁周刊》:当年张先生对乔院长的观点怎么评价?
张惠云:说实在的,一开始我父亲对他的观点是不接受,架不住他几乎天天到家里去,去了就谈论他的课题,乔老师对临床很重视,开的方子都给我父亲看。他现在的方子和原来比真是要好得多,原来大方子都二三十味,现在基本上很少了,说明他的理论越好,他的方子味位越少,辨证的越到位。我父亲在西医这块儿也很明白,他觉得做实验是很必要的,加上他也一直很爱护乔老师,每一次开会包括张伯礼院士来的时候,他都要去亲自为乔老师坐镇,时间长了他也接纳一些乔老师的观点。
《齐鲁周刊》:中医和西医是两种不同的思维方式,不同的体系,传统中医讲望闻问切,如果完全通过量化实验的东西进行认证,会不会离中医精髓的东西越来越远?
张惠云:传统的东西,也应该是科学的东西。所谓科学的东西,是谁都推不翻、可以拿来印证的。实际上乔老师在指导临床时是中医的辨证与现代西医的监测手段来结合,这样更能提高疗效。他看病的时候也要试脉,要看你的舌头,要试试你的两个手心,这是他很习惯的,但他能接纳新鲜的东西。不像传统的中医,有的年纪大了,眼睛一闭,手一放,闭着眼,也不看你。你觉得才信,觉得他纯粹是经验。有的真是哄人的。
《齐鲁周刊》:好多传统都是伪传统,不一定传统。
张惠云:对,所以人们这么多年延续过来的一种观念,他一下提出新的思想,别人就觉得是所谓的“反叛”。我就跟他讲,《中医情志学》这本书所搭建的理论构架提出来,你可要有个思想准备,会被炮轰得千疮百孔。我们一块做实验出去答辩,对乔老师的观点,人家直接开炮。大部分人还是接纳传统的东西,但现代科技这么发达,不能还是用描述来说几千年的传统,所以必须得用现代实验室的技术和方法来阐述,有实验室的数据来支撑。如果做不到的话,别人根本就不会理解他能提出这样的想法,比如十五攻关的时候,我们提出来肝气郁和肝气逆,好多专家不认可,我们用事实说话,做出来实验,动物模型全都分组,现在包括北京、上海、南京、广州这些大同行都认可。
《齐鲁周刊》:这么多年在实验室的工作还是主要依靠您,而且在团队建设上您好多时候起到一个润滑、缓解的作用。
张惠云:我们两个这三十多年都是打出来的,真的太不容易了。我们的学生就说,在外面看你们两个这么协调,进到这个团队里面,才知道原来你们也是好多的分歧,整天打,摔电话那是经常的。
“情商”之殇
《齐鲁周刊》:一个团队的建设需要认同感,乔院长研究课题,大年三十都曾一宿不睡觉。但在与团队沟通的问题上,大家都反映他“情商低”?
张惠云:乔老师就是创新型人才,他需要我们对什么事情都要有激情,都要问几个为什么。一般传统学医的不在实验室里面待,乔老师这样的真是不多。实际上乔老师有好多的优点,就是因为他极端,造成好多人不接纳他。这个人情商很低,认准了一个方向就不回头,他不找你讨论问题的时候,你的观点他很难听进去。
我给你举个例子,去年报最高奖,校长和我一块去参加他的答辩后,说各个部门的领导过去一块看看PPT,我就告诉他,校长已经过问,乔院你就别管了,对人家也是信任。他从头到尾全都跟着,而且教导人家这个那个,对人家绝对的不放心。第二件事,所有上领导那去,我每一次都告诉他,进去以后直接切入正题,你不要扯闲篇子,他不听,天南海北的扯一圈,扯到正题的时候,人家已经没有兴趣了。所以很难打到点子上。从这些事上,我就觉得他的情商低。
情商是需要人与人之间的交流才能有的,了解彼此之间是什么性格,但他没有时间。比如我们申报课题,大家都按照自己的专业来分任务,基本上都成型了,他可能又改变了,那我们全都再推翻。对他的学生,他觉得我不需要给你解释那么多,我告诉你我思想体系是怎样的,你执行就行了。一般人受不了,年轻人理解不了他的观点,也经常炮轰他,每一次研究生毕业典礼他都让我过去坐镇,我过去一坐,学生也就不好意思炮轰他。
《齐鲁周刊》:乔院长有没有非常认真的考虑过,在这个团队里面,思想统一和精神认可是最重要的,他应该花时间与跟他学术思想有不同的人去沟通。
张惠云:学生也整天讲,乔老师要是能和我们坐在一块聊聊就好了。这句话是对的,但乔老师真的不沟通。我也跟他说,你不要觉得你是老师,他们是学生,实际上他们现在都独当一面,都带自己的硕士生了,你要尊重人家。但乔老师觉得他命都不要了,搭建这个平台,这些年轻人完全可以踩在我的肩膀上,在这个平台上少走好多弯路,别人都很羡慕。年轻人不一定这样认为,他们说我们不需要,也不需要看到老师这么累。这些年轻的老师要面对很现实的生活,就这点工资,交房贷,还有老的小的,真的很不容易。
我们团队原来有个学生,对乔老师的思想理解的非常好,也非常优秀,最早我们国家科技奖有她,最早提的副教授,国家基金课题现在也已经两个了。但她就受不了,她要顾家。现在退出团队了,这是乔老师最伤心的。
体制之困
《齐鲁周刊》:在中国,基础理论研究必须有一个好的循环,从国家到社会,认识到基础理论研究的价值。
张惠云:为这个事情,有跟国家局的领导交流,像国家重点基础研究发展计划(973计划),实际上就是国家命题作文,但这个体制下,不是看你的实力,讲人脉,讲政治,所以很多时候我们也心灰意冷,真的很伤心。
乔老师自己获得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重点项目两个,疾病动物模型专项一个,这在中医业内数之可数。第一次申请973,国家命题是肝脏象基础研究,山东是全国的中医局重点学科,也是国家教育部的重点学科。乔老师作为重点学科带头人,承担那么多的课题,都是围绕肝脏象研究的课题,众所周知这支团队是能胜任的,但是我们申请失败了,那次乔老师的血压一直到了220,现在血压也高,就从那时候开始的。我有时候也劝乔老师,还非要弄973吗?弄上973多难,经费一分钱都得写上,今天我要买这一瓶硫酸是1.5块,五年以后这瓶硫酸可能涨价到2块,你得写个证明解释为什么涨钱了。财务给我们把关,先把你定有罪,你再做无罪辩解,一分钱都是非常紧张的。
第二次继续报973,我们比第一次准备更充足,觉得真是非常有把握,谁知道当时的学校校长暗地里又报了一个。为这个,我当时在北京973办公室当着国家局李振吉局长就说,你们下来的规定是一个单位只有一个,形式审查为什么有两个?你们就怕得罪人。最后两个都没上去,这就是打不着牛不让牛吃草,来搅合的。所以这一次更惨痛了。我们在汇报的时候就说乔老师这种精神,屡战屡败,屡败屡战,太伤人了。尽管如此,乔明琦百折不挠历尽艰辛,终于把“现代中医基础理论”这一中医现代化急需的现代中医理论创建出来,迎接他的将是新的考验:理论质疑与应用检验。中医情志学新理论与新学科,经受住了考验;相信现代中医基础理论亦将经受住这一考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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