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 林
(1.贵州师范大学 文学院,贵阳 550001;2.华中师范大学 文学院,武汉 430079)
·文学艺术·
身份困惑与伦理选择
——叶芝戏剧《来自星星的独角兽》的文学伦理学解读
何林1,2
(1.贵州师范大学 文学院,贵阳 550001;2.华中师范大学 文学院,武汉 430079)
叶芝的戏剧《来自星星的独角兽》由于演出效果不佳、作品的作者归属等问题,导致人们对这部作品没有给予足够的重视。但从文学伦理学批评的角度来看,这部戏剧通过马丁的身份困惑和伦理选择,展现了人物身上理性意志与自然意志、自由意志、非理性意志的冲突和博弈,总结了爱尔兰人民数百年来追寻爱尔兰之梦的艰难历程。该剧体现了叶芝的文化民族主义思想, 对爱尔兰和整个人类的发展都有着非常重要的教诲意义。
叶芝;《来自星星的独角兽》;伦理身份;伦理选择;道德教诲
《来自星星的独角兽》是叶芝的一部演出效果不佳、争议比较大的戏剧。约瑟夫·霍洛威观看了这部戏剧的演出,他的看法是“非常奇怪,没有什么戏剧效果。……观众对第一幕感到迷惑不解,因为戏剧中什么都没有对他们解释。到第二幕观众才对戏剧有了粗浅的认识,一直到第三幕,才真正将观众的兴趣调动起来”[1]。一部三幕剧,观众到戏剧快结束的时候才开始产生兴趣,说明这部戏剧一开始并没有展现尖锐复杂的矛盾冲突,并讨论民众比较关心的话题。演员对这部戏剧非常头疼,那些抽象的观念和乏味的对话让爱尔兰著名演员弗兰克·费居然在戏剧表演时睡着了。所以R.F.福斯特说这部戏剧“彻底地失败了”,并援引《邮报》上的一篇文章说:“整个戏剧就像一篇散文,其间充斥着冗长的对话和令人生厌的说教。……不出几天,它会毁了阿贝剧院,这是很自然的。”[2]主人公马丁多次陷入梦幻、出神和冥想状态中,在读者和观众面前升起了一团团迷雾,让人们很难理解人物这一行为背后的真实意图。戏剧中“独角兽”“狮子”“阿比格诺斯山”等意象的象征意义也比较模糊,其中还涉及到非常深奥的一些玄学、哲学和宗教观念,让人更难把握作品的思想内涵。诸种因素导致除了叶芝的戏剧集之外,在别的戏剧选集当中很难看到这部作品,很多学者也对这部戏剧不予置评,显得其在叶芝的整个创作中似乎可有可无。
这部戏剧著作权的归属也很成问题。叶芝和乔治·摩尔在一起工作的时候,两人曾就一些创作素材进行过讨论。后来他们之间的合作关系破裂,为了防止摩尔盗用作品的故事情节写作小说,1902年叶芝在格雷戈里夫人、道格拉斯·海德等人的帮助下,两个星期之内写出了一部叫《一无所有》的五幕剧。但是后来叶芝对这部作品很不满意,于是将其从市面上收了回来,准备对其进行重新修订。在与格雷戈里夫人一起修改的时候,他们重新对作品的人物、情节、主题等作了规划。但在具体写作的过程中,叶芝发现他主要擅长的还是诗歌,要写出明白晓畅的口语比较困难。而通过普通民众的方言土语来揭示爱尔兰生活的真实状况,正是格雷戈里夫人的长项。再加上经过这些年来的戏剧实践,格雷戈里夫人对舞台艺术非常了解。因此,《来自星星的独角兽》基本上是经由格雷戈里夫人之手修改完成的,但她拒绝将这部戏剧收入自己的作品集中。
一部看上去并不成功的作品,而且主要的文字工作还是格雷戈里夫人完成的,叶芝这样一位视艺术为宗教的作家为什么要把它纳入自己的正式作品系列当中呢?这就要从作品的思想内容方面去考虑。戏剧中的主人公马丁要推翻英国人在爱尔兰的统治,要在爱尔兰恢复过去那种古老、高贵、辉煌的生活。是做一个工匠式的建造者,通过辛勤的劳作来获得财富和地位;是做一个破坏者,带领着大家去战斗、去摧毁,以颠覆英国人的政治统治;还是做一个启示者,启蒙和唤醒大众,提升他们陷于泥淖中的灵魂?马丁一直处于身份困惑当中,试图通过思想的探索去作出正确的选择。从文学伦理学批评的角度来看,马丁和爱尔兰民众都是斯芬克斯式的人物形象,身上包含着人性因子和兽性因子。爱尔兰长期的经济斗争和政治努力之所以未能取得良好的实践效果,是因为他们都只触及爱尔兰民众生活的表层,所激发的只是民众的自然意志、自由意志甚至非理性意志。只有通过文化上的启蒙,让民族的历史和文化渗透进民众的心灵,才能让他们从更高的层次去思考自己的生活,在理性意志的指导下去追寻属于自己的爱尔兰之梦。
《来自星星的独角兽》以主人公马丁·赫恩伦理身份的困惑和选择作为作品的主要线索。文学伦理学批评认为:“伦理身份是道德行为及道德规范的前提,并对道德行为主体产生约束,有时甚至是强制性的约束,即通过伦理禁忌体现的约束。”[3]264马丁主要的生活目的是将爱尔兰从英国的统治之下解放出来,选取怎样的一种伦理身份,不仅涉及到自己对这一身份的期许,还对革命目标、实现途径、依靠主体、革命效果等产生着深远的影响。
马丁最初面临的身份选择是到底做教士还是做工匠?通过马车匠人托马斯、神父约翰和工匠安德鲁等人的对话,我们知道马丁从小就对各种奇闻异事感兴趣,对周围世界充满着奇幻的想象。在马丁的父母去世之后,他的叔父托马斯听从了约翰神父的意见和建议,将侄儿送到法国去接受教育。这主要是为了让他饱览广大的世界,在天主教修道院中学习语言和神学,以便将来能为人们处理宗教方面的事务。从他们为马丁预先设定的身份来看,他主要的职责就是熟悉宗教的经典和仪轨,形成良好的道德品质,用自己的思想行为去激发民众的宗教情感,让他们在苦难的生活中得到安慰和指引。
但是在法国学习了几年之后,马丁的一个梦改变了他的人生道路。马丁在睡梦中梦见了金子,梦见了金碧辉煌的金马车。黄金作为稀有、珍贵的金属,一直是人们追求的财富的象征。马丁的梦让他回国之后马上投入到了金马车的建造当中,希望通过工匠式的工商业道路,改变自己和他人的生活和命运。马丁很快变成了一个痴迷手工劳动、醉心马车建造、跟时间赛跑的人。他对工作的狂热态度让勤劳的托马斯大吃一惊,他说:“你找不到一个像他那样工作的人,没日没夜,自从六个月前他从法国回到家中就是这样。”[4]216此时的马丁完全接受了叔叔托马斯的生活方式和价值观念。托马斯是一个马车匠人,只相信实实在在的事物。他运用自己掌握的技艺,生产各式各样的马车。他勤勤恳恳地工作,将其看成是这个世界得以维持的基本条件。他希望马车建造能产生丰厚的利润,提高自己的社会地位和声誉,过上让人歆羡的平安富足的生活。
在马丁所生活的19世纪初期,英国已经统治爱尔兰600多年,大多数爱尔兰民众都处于乞丐约翰尼·博卡契一般的赤贫状态。“没有食物,没有出路,没有股份,没有成本,没有熟人也没有陌生人,没有手段,没有希望,没有健康,也没有温暖——”[4]224在这样一种生活境况当中,人们最需要解决的是吃穿住行等基本的生存问题。马丁深受理性主义哲学、启蒙主义思想和法国大革命的影响,但是面对爱尔兰民众的实际生活状况,他还是希望通过工商业的发展和辛勤的劳作,让爱尔兰走上繁荣富强的道路。
然而在朝夕相处的过程中,马丁和安德鲁都觉察出了托马斯的异样。安德鲁感觉到托马斯“没有什么内心的欢乐”[4]223,马丁也认为托马斯“无法倾听来自另一世界的欢笑和音乐”[4]223。托马斯只关注利润、地位和名誉,没有什么精神上的追求,对宗教和超现实的东西毫无兴趣。安德鲁认为这样一种生活方式并不是来自于爱尔兰的文化传统,而是托马斯母亲教导的结果,“在她的血液中包含着过多的英格兰的成分”[4]235。约翰神父认为人类本来是神圣的,他们有着自己的尊严,但是现在却陷入了无休无止的劳碌当中,所以他说:“如果一个人能够在瞬间改变这一切,哪怕靠战争或者暴力也是值得的!”[4]227
为什么马丁、安德鲁、约翰神父三人都会直觉性地否定托马斯的生活观念呢?这是因为工匠的生活方式主要受人们自然意志的驱动。“自然意志是兽性因子的意志体现。自然意志主要产生于人的动物性本能,如性欲、食欲等人的基本生理要求和心理动态。”[3]42工匠式的建造工作只能够解决人们吃穿住行等身体的问题,保障他们生息繁衍的基本需要,却不能让他们对社会发展、个体完善、未来目标等更复杂的问题作出自己的善恶判断。所以在爱尔兰历史上,尽管民众做了很多次马丁式的努力,还爆发过关于土地权和经营权的斗争,然而人们希望通过工商业、农牧业的方式来发家致富,想借此改变英国统治爱尔兰的社会现实,最终只不过是乌托邦式的幻想。
通过对过去生活经历的深入反思,马丁对自己建造马车的行为深感羞愧,他说:“我想知道我为什么要去建造它。让我去造那东西的不是一个好梦。”[4]222马丁否定了托马斯的生活方式,否定了通过建造和生产来获得财富的生活道路,其实也否定了个人孤军奋战的斗争方式。接下来他面临着第二次身份选择,到底是做现存社会秩序的破坏者还是维护者?如果做现存社会秩序的维护者,得到的将是安定的生活,同时也是屈辱的生活;如果做现存社会秩序的破坏者,他将遭到严厉的惩罚,将会居无定所和无以谋生,甚至跌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从出神状态之中苏醒后,通过在自己的记忆中仔细搜寻,再加上前来偷窃的乞丐偶然提到“摧毁”两个字,马丁想起了独角兽和闪着白光的骑者给他的指令是:“摧毁,摧毁,摧毁是生活的给予者!摧毁!”[4]225摧毁的目的是要改变英国统治爱尔兰的社会现实,要恢复“那种古老的光辉无比的生活”[4]227,“再一次将人们带到纯净、绿色的大地上”[4]232,“田野上的土地将要返还给古老的种族”[4]232。指令的偶然获取使得他以为那些乞丐都是指令的传递者,同时也是指令的执行者,所以他把希望寄托在那些乞丐和触犯法律的人、补锅匠、编织篮子的人、偷羊的人等下层民众的身上。
但是到底如何摧毁,从哪里开始,到哪里结束呢?他自己也处于迷惘当中。在与下层民众交流之后,马丁确定了自己的行动路线,那就是要去摧毁法律和新教教堂,因为这些都是英国殖民统治的象征。法律都是为保障英国人的利益而制定的。有了法律之后,人们整天都在从事各种劳动,生活从此失去了欢乐。只有摧毁法律,人们的思想和行为才会更加自由,爱尔兰人才会得到更多的物质利益。教堂是宗教的象征,是人们的精神支柱,但是英国的新教和相关的教义却在压制人们的思想,束缚他们的行为,让他们的情感变得越来越脆弱。所以马丁认为摧毁了新教教堂,民众的生活就会更加自由,灵魂才能变得更加坚硬和强壮。不仅仅是法律和新教,马丁毁灭的领域非常广阔。马丁说:“我们要走出去反对这个世界并砸碎它,毁灭它。我们是从星星上来的独角兽的军队!我们会将这个世界踏成碎片。”[4]233
在反抗英国殖民统治的斗争中,马丁被下层民众看成是爱尔兰历史上瑞本斯式的英雄人物。但是从文学伦理学批评的角度看,马丁带领民众去挑战当时伦理秩序的行为实际上是他们自由意志和非理性意志泛滥的结果。“自由意志是人的直觉的表现形式,其主要特点是人的活动不受某种固定的逻辑规则的约束。自由意志的动力主要来自人的不同欲望。”[3]282民众们之所以要去摧毁英国统治者和商人们居住的大房子,是因为在他们身上充满着生存下去和物质富足的欲望。他们想象英国统治者“房间里到处都是畿尼金币,……那些马蹄铁至少都是用银等金属做的”[4]231。这样的自由意志推动他们每到一地就将大房子里的东西席卷一空。马丁和爱尔兰民众对英国人的斗争就好像独角兽对葡萄园的肆意践踏行为一样,其中还包含着非常浓的非理性意志的成分。“非理性意志来自错误的判断或是犯罪的欲望,往往受情感的驱动。……不受理性意志的控制,是理性意志的反向意志。”[3]49通过作品可以看出马丁和他的独角兽联盟主要凭着情感、直觉、幻觉、下意识、灵感等来进行他们的摧毁工作,基本上很少受到理性意识的控制和约束。马丁和他带领的民众到处大肆抢掠,甚至将举行过多次加冕仪式的大宅子一把火烧光。因此约翰神父说:“你看他做的都是毁灭、酗酒和放火等。那不是从天堂里传来的信息!”[4]241
在《来自星星的独角兽》中,狮子和独角兽是两个重要的意象。戏剧中,约翰神父认为独角兽“意味着力量,纯洁的力量,一种有冲击力的、持久的、不知疲倦的力量”[4]220。叶芝说独角兽是“属于我的神秘序列的私人象征,……它代表的是灵魂”[5]。但笔者认为叶芝受到布莱克特别是尼采思想的影响,其笔下马丁和广大民众的思想和行为带着非常浓的无政府主义和反传统道德的倾向,是为了要摧毁一切既定的伦理规则和价值体系。作为两个对立的意象,狮子和独角兽分别代表着英格兰的乔治王权和爱尔兰的反抗力量,两者在镇压和反抗的过程中都采用的是充满暴力的弱肉强食的自然法则。因此,无论是独角兽还是狮子,都是人们身上的兽性因子的象征,体现的是他们的自然意志、自由意志甚至是非理性意志。从马丁带领着手下的民众展开斗争的过程来看,人们大多是盲目的,对斗争的目标、手段、过程等都还处于摸索阶段。所以无论英国统治者还是爱尔兰的普通民众,其行为都还处于没有摆脱动物本能的层次上。
最后是暴力革命者还是文化启蒙者的身份选择。经历了摧毁和战斗的过程之后,马丁发现这些乞丐和下层民众长期处于自然生活状态,缺少艺术、哲学、伦理、科学等的教化,他们对革命的认识非常肤浅。爱尔兰的革命者采用的斗争方式与英国统治者如出一辙,都是抢掠、摧毁和屠杀等。用他者的思维方式来思维,用他者的行为方式来行事,爱尔兰人的自我意识和文化传统是缺位的。这说明英国统治者的思想文化已经在爱尔兰人的头脑中打上了深深的烙印。
马丁意识到即使爱尔兰人推翻了英国人的统治,他们仍然不自由。即使赶走了英国人,但他们的思维方式、价值观念、宗教信仰、生活习俗等仍然存在于爱尔兰人的思想当中。因此,马丁认为“我必须首先解放了我自己以及那些跟我亲近的人”[4]236。真正需要深入革命的是人们的思想,是改变他们的精神面貌和价值标准。“我们需要刺穿的是这个时代那狂野的心脏。我的事业不是要去革新而是要去启示。”[4]243他感觉到自己走入了歧途,“当我决定去摧毁教堂和法律的时候,我确实做错了。我们必须要进行的是对我们自己思想的战斗”[4]243。
在叶芝的这部戏剧中,可以很明显地看到文化启蒙之所以重要,是因为其中主要涉及到人们内在的理性意志。“理性意志是人性因子的核心和外在表现,……它以善恶为标准约束或指导自由意志,从而引导自由意志弃恶从善。”[3]253在经济斗争和政治斗争当中,爱尔兰人实际上还没有真正觉醒,还在为了基本的生活而奋斗。马丁认为真正重要的是摧毁人们思想中那些陈腐的、英国式的清规戒律,让他们从英国的思想秩序中觉醒起来,用自己的文学、艺术、哲学、宗教等来评判自己的生活,表达他们的喜怒哀乐。叶芝试图用“爱尔兰”文化作为建构人们理性意识的基础,抵抗和解构“英格兰”文化,通过确立共同的生活方式、人生经验和历史记忆来获取本民族发展的基础和动力。
关于文化启蒙的必要性,叶芝在戏剧《炼狱》中也进行了思考。这部戏剧写的是一个男人弑父杀子,犯下了骇人听闻的罪行。如果说他杀死一个兽性的父亲情有可原的话,为什么50年后又再一次犯下杀子的伦理大罪呢?因为半个世纪的时间过去了,老人的儿子和老人的父亲却是同样的思想道德状况。叶芝用这样一个血腥的戏剧告诫人们:如果不能提高自己的文化修养和道德意识,暴力和血腥命中注定会一次次重现。在诗歌《伟大的日子》中,叶芝也在思考这一问题:“为革命欢呼,更多大炮轰击;/骑马的乞丐鞭打走路的乞丐;/革命的欢呼和大炮再次到来,/乞丐们换了位置,鞭打却仍在继续。”[6]由于爱尔兰的统治者和被统治者在精神和物质上都像乞丐一样,一次次的暴力革命只能是无功的徒劳,统治者在变换,统治方式却没有任何一点变化。
正是为了推动民众理性意识的觉醒,在19世纪末20世纪初,爱尔兰掀起了一场轰轰烈烈的文艺复兴运动。叶芝、格雷戈里夫人、辛格、海德等爱尔兰知识分子搜集整理凯尔特神话、英雄传奇和爱尔兰民间传说,极力维护和推广凯尔特人所使用的盖尔语,寻找和提炼爱尔兰不同于其他国家和民族的特质。这场运动表面上具有浓厚的文化保守主义色彩,主要目的却是通过发掘古老的民族文化来抵抗英国的殖民统治,争取国家独立和民族解放。所以格雷戈里夫人说:“我们的工作是使得爱尔兰变得更加高贵。”[7]249
为什么马丁会产生这样一种探索自我身份的强烈要求呢?这必须了解马丁所处的伦理环境。“文学伦理学批评要求在特定的伦理环境中分析和批评文学作品,对文学作品本身进行客观的伦理阐释。”[3]256这部作品的背景设置在19世纪早期,英国人在此前颁布的《惩治法案》的基础上,又于1801年通过了《英爱合并法案》,爱尔兰从此彻底丧失了政治和经济上的独立地位。在这样一种社会激剧转型的非常时期,各种思想观念纷然杂陈:有通过宗教博爱来拯救人们苦难的思想,有通过工商业的发展来让人们获得幸福的思想,有暴力斗争以推翻英国统治者的思想,也有通过文化的启蒙来唤醒大众的思想。从以上分析可以看出,马丁出于内在的伦理意识,一直在寻找和探索合适的伦理身份和斗争方式,想将自己和爱尔兰人拯救出来。他的梦幻、出神和冥想以及身份困惑体现了爱尔兰先知先觉者的思想探索,也表现了他们寻找正确道路的内在焦虑。马丁一生短暂的思想行动探索,实际上是爱尔兰从12世纪一直到19世纪政治发展进程的缩影。
从爱尔兰社会发展历史来看,通过暴力革命的方式来推翻英国人的统治一直是民族主义的主流。叶芝将这部作品的背景放置在19世纪早期,此时马丁的思想和行为要得到人们的认同是非常困难的。下层民众喜欢的是带领着他们到处抢掠和焚烧英国在爱尔兰统治机构的马丁,而不是沉湎于思想斗争和文化启蒙的先知式的马丁。发现马丁要改变自己的想法时,民众甚至把他视为叛徒。因此鲍廷恩说:“他根本不属于这个世界。他来自高于这个世界的另一个世界。”[4]245即使到了20世纪初期,很多人也无法理解叶芝文化启蒙的工作,包括他所深爱的女演员茅德·冈。这部作品原来的题目叫《一无所有》(《Where There is Nothing》),这一题目和《来自星星的独角兽》一样,都透露出了一个重要的信息,那就是叶芝所主张的文化启蒙道路没有能够得到狭隘的政治民主主义者的认同,因为在他们的眼中,诗歌、戏剧和文艺似乎没有让任何事情发生。叶芝故意将戏剧的时代背景提前100年,实际上有着非常明显的反讽意味。
文学的产生是为了伦理和道德的目的。叶芝服膺雨果“戏剧使得暴民变成了公民”[7]268的看法。叶芝这部戏剧创作的主要意图就是要让民众认清爱尔兰社会发展的各种可能性,让他们在国家独立和民族解放的斗争中去作出正确的伦理选择。“人类伦理选择的实质就是做人还是做兽,而做人还是做兽的前提是需要通过理性意识认识自己,即认识究竟是什么将人同兽区别开来。”[3]36马丁在自我意识的觉醒中产生了高度的理性意识,主张用爱尔兰文化作为价值标准去审度他所面对的社会现实。马丁否定了英国式中产阶级的价值观念,用精神性的生活对抗物质性的劳作。他否定了英国的法律,要回到法律产生前的自由自在的原始状态中去。他要冲破英国新教的束缚,颠覆新教等于文明、天主教和异教就是野蛮落后的看法。马丁是叶芝思想观念的代言人,通过马丁的身份困惑和伦理选择,叶芝也在为人类走向文明、进步和完善提供道德经验。在我们每个人的内心都有一座无形的阿比格诺斯山,需要我们内在的理性意志与自然意志、自由意志、非理性意志反复博弈,最终才能攀登更高远的境界,成为一个有道德的完善的人。
从以上分析可以看出,这部作品尽管文字工作主要是由格雷戈里夫人来完成的,但是其精神内核和主题思想却跟叶芝的其他作品高度契合。叶芝的戏剧、诗歌和小说创作的主要目的都是要启蒙和教诲大众,让他们在社会生活中作出正确的伦理选择。尽管叶芝这部定稿于1907年的戏剧从艺术角度上来看难能称精品,但是提出了叶芝文化民族主义的创作思想,对他其后的创作产生了深远的影响。所以笔者认为这是叶芝的一部承上启下的戏剧,是开启其创作思想之门的一把重要钥匙。
[1]HOLLOWAY J,HOGAN R.Joseph Holloway’s Abbey Theatre:a selection from his unpublished journal impressions of a Dublin playgoer[M].Carbondale:Southern Illinois University Press,1967:96.
[2]FOSTER R F.W B.Yeats,a life,I:the apprentice mage,1865-1914[M].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97:374.
[3]聂珍钊.文学伦理学批评导论[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4.
[4]YEATS W B.The collected plays of W.B.Yeats[M].New York:Macmillan,1953.
[5]YEATS W B.The letters of W.B.Yeats[M].New York:Macmillan Company,1955:662.
[6]YEATS W B.The collected poems of W.B.Yeats[M].New York:Scribner,1996:312.
[7]YEATS W B.Yeats’s poetry,drama,and prose[M].New York:W.W.Norton & Company,2000.
(责任编辑:张璠)
Identity Puzzle and Ethical Choice An Interpretation of The Unicorn from the Stars of Yeats from Perspective of Ethical Literary Criticism
HE Lin1,2
(1.School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 Guizhou Normal University, Guiyang 550001, China;2.School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 Central China Normal University, Wuhan 430079, China)
Due to the poor performance effect and the uncertainty of the ownership of copyright, Yeats’s drama The Unicorn from the Stars was neglected by people.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literary ethical criticism, this drama, with a focus on Martin’s identity puzzle and ethical choice, reveals the conflict between rational will, natural will, free will and irrational will of characters. It displays the difficult long journey of Irish people in the pursuit of the dream for hundreds of years. The Unicorn from the Stars embodies Yeats’s thought of cultural nationalism, which proved to be morally instructive in the development of Ireland and the whole mankind.
Yeats; The Unicorn from the Stars; ethical identity; ethical choice; moral teaching
2015-11-13
何林(1970—),男,贵州三穗人,贵州师范大学文学院副教授,华中师范大学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欧美文学和比较文学。
I106.3
A
1674-0297(2016)04-0075-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