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时期卫国变革人才勃兴的缘由

2016-09-16 12:19陈鸿超
淮南师范学院学报 2016年4期
关键词:子夏吴起卫国

陈鸿超

(清华大学 历史系,北京 100084)

战国时期卫国变革人才勃兴的缘由

陈鸿超

(清华大学历史系,北京100084)

战国时期,卫国涌现出一批有志变革的人才。在列强纷争中,他们均不约而同地在诸国间推行政治、军事、文化上的变革,使得变法图强成为了战国时代的主基调。但是,这一现象的产生不是历史的巧合,而是具有深层的历史原因。其中,既有先天卫国特殊历史环境的作用,同时又有后天以子夏学说为代表的卫国学术的影响。卫国变革之材的兴起,不仅在政治上推动了战国新格局的形成,而且在学术脉络上也成为了由“儒”向“法”转变的关键一环。

战国;卫国;人才;变革思想

分析历史上的人才现象是一个很有现实价值的议题。众所周知,在历史的长河中,春秋战国是一个人才辈出的时代。这在很早就引起了学者们的广泛关注,如严耕望先生就战国人才的地理分布做过系统论述①严耕望:《严耕望史学论文选集》,北京:中华书局,2006年,第27-59页。。倘若微观深入到某一具体区域,纵观东周之世,有一个颇为独特的历史现象,即处于江河日下多灾多难的卫国,却一直人才济济。如《左传》载春秋时期,吴公子季札适卫,说道:“卫多君子,未有患也。”②杨伯峻:《春秋左传注》,北京:中华书局,2009年,第1166页。又《论语·宪问》中记季康子询问孔子卫君无道而不亡的原因,孔子答道:“仲叔圉治宾客,祝鮀治宗庙,王孙贾治军旅。夫如是,奚其丧?”③程树德:《论语集释》,北京:中华书局,2006年,第997页。足见卫国贤才之胜。时至战国,卫国更是能人辈出,诞生了诸如吴起、商鞅、李悝、吕不韦等改革家,他们纷纷在各国推动变法,从而一扫春秋旧制,铺开了战国时代波澜壮阔的崭新画卷。为何战国时期卫国的这些人才会有如此强烈的变法思想并能够成功付之于实践?这一问题至今尚未引起人们的足够的思考。对于此现象成因及其影响的探究,不仅有助于我们增加对战国时代格局形成过程的认识,也有利于理解中国古代社会变革驱动力产生的原因。以下不揣谫陋,试以论之,望求教于方家。

一、独特历史环境之孕育

战国卫地人才之所以寻思变革,首先应与卫国独特的历史环境密不可分。

第一,这些卫人变法的思想源泉与卫国的政治传统颇有渊源。卫国始封于卫康叔,《史记》载周公东征后“以武庚殷余民封康叔为卫君,居河、淇间故商墟。”故其统辖地区为殷商旧地。④司马迁:《史记》,北京:中华书局,1982年,第1589页。殷商治国尤重刑法。《荀子·正名篇》就说“刑名从商”。⑤王先谦:《荀子集解》,北京:中华书局,1988年,第411页。我们从商末“纣乃重刑辟,有炮烙之法”的情况中即可见一斑。⑥同④,第106页。文武革命,施政重心代之以德,但周代的统治者对于殷商遗民地区的统治基本遵照了前朝的传统,如《尚书·康诰》中周公告诫康叔:“汝陈时臬事罚。蔽殷彝,用其义刑义杀,勿庸以次汝封。”①阮元:《十三经注疏》影印本,北京:中华书局,1980年,第204页。即要康叔在统治殷地时要依照殷人的常法。殷商旧地的传统与周初政策上的延续使得卫地之人具有重律法而轻人情的特点,所以《汉书·地理志》就总结卫俗“刚强,多豪桀侵夺,薄恩礼,好生分。”②班固:《汉书》,北京:中华书局,2009年第1647页。且历史上诸多事件均可与之印证。春秋时期,石碏之子石厚参与州吁之乱,事败被执,石碏不为子求情,反而派其宰獳羊肩涖杀石厚于陈。③杨伯峻:《春秋左传注》北京:中华书局,2009年,第35-38页。包括《左传》在内的历代注疏家均对石碏法不徇私的做法大有褒奖。④《左传》隐公四年:“君子曰:‘纯臣也。恶州吁而厚与焉。‘大义灭亲’,其是谓乎!”杜预注:“子从弑君之贼,国之大逆,不可不除,故曰大义灭亲。”历代注疏家基本均持相同意见,于此不再特举。但是从侧面也可以折射出卫人执法的冷酷性情,即便面对父子人伦也绝不留情。再有卫出公十二年,蒯聩返国夺子之位,出公被迫出走齐国。我们知道周自平王东迁以来,礼崩乐坏,诸国之间兄弟宗亲夺位相残的史实屡见不鲜,但像卫国这样父夺子位的现象却着实少见。可见与别国相较,卫国在自身发展中形成了某些独特的政治文化。同样,这些从卫地诞生的变革之士大也带有这些政治传统的深深烙印,往往均重刑法而少恩情。例如史载商鞅“少好刑名之学”⑤司马迁:《史记》,北京:中华书局,1982年,第2227页。,司马迁评价他:“其天资刻薄人也。”⑥贾谊《陈政事疏》中也说“商君遗礼义,弃仁恩。”商鞅变法,严酷法而少恩泽,所以其“相秦十年,宗室贵戚多怨望者。”⑦同⑤。又如吴起,时人言他“起之为人,猜忍人也·····乡党笑之,吴起杀其谤己者三十余人,而东出卫郭门······鲁君疑之,杀妻以求将······”⑧同⑤,第2165页。⑨对吴起杀妻求将一事,《韩非子》有不同记载:“吴起,卫左氏中人也,使其妻织组,而幅狭于度。吴子使更之。其妻曰:“诺。”及成,复度之,果不中度,吴子大怒。其妻对曰:“吾始经之而不可更也。”吴子出之一曰:吴起示其妻以组,曰:“子为我织组,令之如是。”组已就而效之,其组异善。起曰:“使子为组,令之如是,而今也异善,何也?”其妻曰:“用财若一也,加务善之。”吴起曰:“非语也。”使之衣而归。”虽然我们无法断言哪一记载属实,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两处均体现吴起严酷无情的现实作风。吴起于楚主持变革,也因严法夺情,得罪大批贵族。

第二,作为生存的外部条件,自然环境对人类活动趋向性的影响是毋庸置喙的,所以早在欧洲启蒙运动时期,孟德斯鸠就提出环境影响论,其基本观点至今仍具有相当的借鉴价值。⑩孟德斯鸠:《论法的精神》北京:商务印书馆,1951年,第227页。反观卫国,其居河内地处中原交通要道,水路交通皆为便利,如此优越的地理位置造就了其工商发达、经济繁荣。《诗古微》云:“三河为天下都会,卫都河内······商旅之所走集也。”⑪魏源:《诗古微》,长沙:岳麓书社,1989年,第509页。《卫风》亦有:“氓之蚩蚩,抱布贸丝。”所以卫地民风崇商,多出商人大贾。⑫司马迁:《史记》,北京:中华书局,1982年,第2165页。⑬卫国巨商所见记撰者如子贡,吕不韦。《史记》记吴起:“其少时,家累千金。”因此吴起应当也出自经商之家。而通达的交通,繁荣的商业,易于信息与学术上的交流,使得卫地之士大都精于言辞,善于权变。如春秋末期子贡就头脑灵活,巧于辞令。《史记》记载田常想伐鲁,孔子派他出行游说,最后使得吴齐交战,化解了鲁国的一次严重的军事危机。⑭同1②,第2197-2198页。战国初的这些变革家显然继承了这一传统,如商鞅见秦孝公,先言帝道,再述王道,最后陈之以霸道。⑮同1②,第2228页。可见他早已准备了三套乃至更多的方案,可以应对君王的不同癖好。所以,战国初这些卫国人才非常善于运用他们所学的渊博知识与言辞技巧来表达政治主张,从而让各国的统治者更易于接受与推行他们的改革学说。

第三,卫国在春秋时期所经历的战争对变革思想的孕育也起到了客观的作用。纵观春秋,卫国在内政局持续动乱,导致在外不断遭受它国蚕食。参考《春秋》编年记事及《史记·年表》⑯表中所引《春秋》经文出自中华书局1980年版阮元校刻十三经注疏本《春秋左传正义》,所引《史记·年表》出自中华书局2009年版史记三家注本。,兹列表如下:

表1 春秋时期各国侵卫统计表

史上,当一国遭受战争的浩劫,往往都会给当地统治阶层造成一定的政治危机。对卫国贵族而言,频繁的战争具有持续破坏性。另外,与其他春秋时期弱小的国家相较,卫国的一个突出特点是受到赤狄的连年入侵,这给卫国带来了极大的摧残。除了上述撷取的史料外,新出的《清华简·系年》第四章也有关于戎狄入侵的系统记载,更为清晰①为方便引述及阅读,本文所引《系年》原文均采用已厘定出的现代字,并不再标注简号。:

如上所引,面对赤狄步步进逼,卫人节节败退,旧有臣民几乎被赶尽杀绝。如发生于卫懿公时期的狄人入侵使得“卫之遗民男女七百有三十人,益之以共、滕之民为五千人”。③杨伯峻:《春秋左传注》,北京:中华书局,2009年,第266-267页。以此观之,战争后卫国人口所剩无几,足见战争破坏之惨烈。这种游牧民族对原有文化的破坏可与西周亡国相比较。犬戎对西周的入侵使得曾经文化高度发达的“赫赫宗周”成为一片荒芜之地,以致秦国入主该地后在文化上一直被东方六国所排斥,认为“秦与戎翟同俗,有虎狼之新”。④《战国策注》(卷24),《士礼居丛书景宋本》。但换言之,外族入侵产生的积极影响在于,在屠戮式的杀掠过后,该地将较少受到旧有文化的约束。因此这也成为战国秦国之所以变法最为彻底重要原因之一。同样,对于卫国而言,赤狄的入侵也极大的打破了周代旧俗的桎梏,使得该地更易于产生创新与变革的观念。一个典型的例子就是郑卫之音的产生,这种新式的音乐虽然被当时的士族所不齿,被称为“乱世之音”⑤程树德:《论语集释》,北京:中华书局,2006年,第1225页。⑥《礼记·乐记》里也说:“郑卫之音,乱世之音也。”,但值得注意的是,从另一个角度看,这些靡靡之音的兴起正是表现了卫人在文化上尝试冲破周代雅乐的樊笼,使其迸发新的元素。

综上可以看出,卫国独特的政治文化保留着商代重刑法的精神,繁荣的商业利于经世思想的产生,严峻的外部环境易于打破周代礼教的束缚。战国初卫国之所以诞生这些变革家不得不说是得益于这样的历史环境。

二、学术思想之熏陶

历史上任何新思想的形成都是一个极其复杂的过程,不仅需要先天可以孕育的土壤,也需要后天赖以成长的养料。就后者而言,商鞅、李克⑦李克和李悝究竟是否为同一人,到目前学术界仍有争论,在此姑且算作一人。即使将其除去,仍有吴起、商鞅确凿无疑,所以无碍本文之论述。、吴起早年长期居魏,所以受以子夏西河学派为代表的魏国学术的影响可能是卫国这三人具有变法思想的另一个重要原因。子夏,一说也为卫人⑧如《春秋繁录》、《孔子家语》、《史记索隐》、《经典释文》中明言子夏为卫人。,作为孔门弟子,他是儒家承前继后的关键人物。孔子去世后,他一直在西河授书传经,并为魏文侯师,在魏国声名显赫。从卫国来的这批主张变法的人才极可能深受子夏学说直接或间接的影响,⑨陆玑《毛诗草木·鸟兽虫鱼疏》记载李克传《诗》学:“孔子删《诗》授卜商,商为之序,以授鲁人曾申,申授魏人李克,克授鲁人孟仲子,仲子授根牟子,根牟子授赵人荀卿,荀卿授鲁国毛亨。”(明唐宋丛书本)《吕氏春秋·当染》、《史记·孙武列传》均记吴起师于曾子(《吕氏春秋集释》,北京:中华书局,2010,第53页。司马迁:《史记》,第2165页。)王应麟《汉书艺文志考证》引刘向《别录》:“左丘明授曾申,申授吴起。”(文渊阁四库全书本)可见,李克、吴起均可上推到子夏。虽然这些师承关系不一定确凿,但从中反映李克、吴起、商鞅与子夏学派有莫大关联是可以肯定的。商鞅的学术脉络受自李克。《通典》:“李悝撰次诸国法,商鞅传习以为秦相。”(杜佑:《通典》,文渊阁四库全书本)又商鞅“事魏相公叔座为中庶子。公叔座知其贤”(司马迁:《史记》,第2227页。),可见公孙座与商鞅颇为亲密。而公孙座为魏文侯子后又为魏国相国,以此身份当常与魏侯往来,易得子夏之言。那么商鞅在魏时能够听闻子夏学说并受一定影响也是极其可能的。因而他们的一些变革观念与子夏的某些倾向颇具相通之处。以下谨列四类惊人相似的现象。

1.子夏的性格与行事作风与这些卫人有相似之处。《大戴礼记·卫将军文子》有记子贡对于子夏的评价:“学以深,厉以断”①王聘珍:《大戴礼记解诂》,北京:中华书局,2008年第111页。其中“厉以断”是指性格严厉而又果断,换言之,是说子夏性情勇武而缺乏温和之气。又子夏在为莒父宰时,孔子曾告诫它:“无欲速,无见小利。欲速则不达,见小利则大事不成。”②程树德:《论语集释》,北京:中华书局,2006年,第921页。黄式三《论语后案》引赵鹿泉言:“子夏急图改弦更张。”③黄式三:《论语后案》,道光甲辰本。可见子夏做官又有急于求成一面。所以,子夏在授学的过程中极有可能参杂自身的这些性情,随后被这些卫国后学所模习。而这一点正也符合商鞅、吴起等人的特征。例如商鞅在秦国变法,善谋断,重严法,雷厉风行,使秦国在短短十年就成为战国首屈一指的强国。当然这样做会遗留诸多社会矛盾,但诸国正是需要这样疾风暴雨式的变革,才能在战国的舞台上脱颖而出。

2.卫国人才的入世精神与子夏通经致用的思想较为一致。子夏非常注重经世为官之学,他提出“士而优则学,学而优则仕”,④程树德:《论语集释》,北京:中华书局,2006年,第1324页。但除了如上文所述孔子告诫他“无见小利”,还有《论语·子张》:“子谓子夏曰:‘汝为君子儒,无为小人儒’”。何谓“小人儒”?朱熹在《四书章句集注》中引谢氏言:“君子小人之分,义与利之间而已。”可见子夏颇有偏近利益之心。这些卫国能人也许受到了这一思想的浸染,并进一步发扬,均千方百计地希望进入政治的中心。商鞅最早居魏,不被梁惠王所重视,后又自魏奔秦;吴起甚至牺牲妻子以求得官禄,虽然这不免走向极端,但正是这种孜孜以求,不为气馁的抱负精神,使得卫国的人才最终能够找到使自己施展才华的平台。

3.子夏强烈的重礼思想也与卫国人才的法家倾向有某些相通之处。由于孔子的诸多弟子有着不同的性格和兴趣,且受教于孔子思想发展的不同时期,所以他们在各国传授儒家学说时,各有偏重,产生了不同的思想倾向。《韩非子·显学》中就将儒分为八⑤王先慎:《韩非子集解》,北京:中华书局,2003年,第456页。,虽然不能概全,但却是孔子之后儒家走向分化的真实写照。子夏学派就属于重礼的一支,在文献中多可见子夏向孔子问礼的记载,如《礼记·曾子问》记子夏问:“三年之丧卒哭,金革之事无辟也者,礼与?”⑥《礼记》:宋淳熙四年抚州公使库刻本。如此之例,不一而足。不过想必子夏对礼过于偏重,因而招致孔门其他弟子的批判,如《论语·子张》有段记述:“子游曰:‘子夏之门人小子,当洒扫应进退,则可矣,抑末也。本之则无,如之何?’子夏闻之,曰:‘噫!游言过矣!君子之道,孰先传焉?孰后传焉?譬诸草木,区以别矣。君子之道,焉可诬也?有始有卒者,其惟圣人乎!’”对于子游的评判,子夏颇为不服,他坚持认为“礼”为儒之先,强调修身之道在于由外而入内,即偏重外在规范对个体的约束。但是,原本孔子思想中依靠教化推行富含包纳性的“礼”在子夏的传教中很可能成为一种排他性“法”的雏形,如《论语·子张》记子夏之门人问交于子张。子张曰:“子夏云何?”对曰:“子夏曰:‘可者与之,其不可者拒之。’”子张曰:“异乎吾所闻:君子尊贤而容众,嘉善而矜不能。我之大贤与,于人何所不容?我之不贤与,人将拒我,如之何其拒人也?”⑦同②,第1315页。以上可以看出,实际上子夏的言论已经改变了孔子有教无类的宗旨,而具有对“不可者”不容的排他性。所以,子夏后学极可能受其影响,结合崇“礼”思想而一改孔子“尊贤而容众,嘉善而矜不能”全民教化的礼乐思想,转而将“不可者拒之”之民强制纳入到“礼”的框架中加以管制。葛兆光先生说:“从‘礼’到‘法’是当时关于社会秩序重建的思路的自然延伸,自觉的‘礼’不足以惩戒人心、整顿社会,就自然要用强制性的‘法’,表面上看来,儒者多属礼治主义,而实际进入社会治理的所谓‘法家’多属法治主义,其实他们的思路往往是一致的······只要坐而论道的前者(儒家)真正进入了实际管理的后者(法家)行列,他就很容易改变自己的立场。”⑧葛兆光:《中国思想史》(第一卷),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1年,第169页。也就是说,礼、法二者具有相同的目的性,即希望构建社会的稳定秩序。手段的不同在于一者靠教化推行,而一者靠强制力执行。可见,吴起、商鞅等后学大概在继承子夏重礼思想的同时,进一步发展子夏对“不可者”的排他性,摒弃原本具有教化的功用的“礼”,进一步将其演变为强制性的“法”,从而成为战国初期法家的先驱。

4.卫国这些人才的变革思想与儒家尊君理念有共通之处。无可否认,子夏属于儒家一脉,曾深受孔子的言传身教。儒家政治学说有一个核心内容就是“尊君”,例如孔子曾说过我们耳熟能详的“臣事君以忠”;①程树德:《论语集释》,北京:中华书局,2006年,第197页。“君君,臣臣,父父,子子。”②同①,第855页而在现实方面,孔子也曾做过积极的尝试,如为鲁司寇时他曾力劝堕三都,希望借三桓支持以张公室。但这种天真的想法最终以失败告终,导致了孔子最后放弃政治,周游列国。可以设想,这起事件极可能给孔门弟子留下极为深刻的记忆与思考。所以到子夏传授之时,尊君抑臣思想发展得更为强烈。在具体手段上,子夏说:“君子有三变:望之俨然,即之也温,听其言也厉。”③第①,第1315页。由此可见,子夏认为君子应知权术心计,这就背离了孔子提倡的“温文尔雅”、“坦荡荡”的醇儒作风。又《韩非子·外储说右上》:“子夏曰:‘《春秋》之记臣杀君、子杀父者,以十数矣,皆非一日之积也,有渐而以至矣。凡奸者,行久而成积,积成而力多,力多而能杀,故明主蚤绝之。’今田常之为乱,有渐见矣,而君不诛。晏子不使其君禁侵陵之臣,而使其主行惠,故简公受其祸。故子夏曰:‘善持势者,蚤绝奸之萌。’”子夏认为只有善于持势者,才能防患于未然。以上这些观念,均体现出颇具法家倾向的察势和用权的精神。从卫国后学的变革举措中完全可以看到与此相似性的实践,即乘时势之利以变法,乘变法之势以强君,如商鞅“开阡陌封疆”、推行郡县、废除世卿世禄,推行军功爵;吴起取消三代爵禄,将贵族发配偏远之地。李悝尽地利之教、平籴法以增加国君收入,无一不旨在强化君王的集权,打击旧有贵族势力。

总之,对于子夏与这些卫人思想上的联系,我们没有理由纯粹理解为巧合。这些卫人在政治上的作为可以看做子夏某些学说在现实中的实践和进一步的迈进。西河学派属于儒家中极为特殊的一支,它的创立、发展一直与魏国变法图强的运动相伴随。它极可能深深地影响了这批在魏地的卫人,从而一定程度上催生了战国初期重法变法的思潮。

三、变革人才之影响

东周发展的历史脉络实质上是一个重构社会秩序的过程。从春秋以来“弑君三十六,亡国五十三”到战国初期“三家分晋”、“田氏代齐”,这种持续不断的社会结构重组与离析到战国初期终于达到了顶峰,引发了知识阶层对固有结构前所未有的怀疑,而这恰好给新思想的孕育提供了时代的前提。然而,任何新的思想都是不是凭空创造的,都是需要从原有的知识体系中追寻可供改造的素地。那么,卫国这批人才受到本国文化传统与子夏学说的二重影响,更有可能产生以法思变的思想。这一特殊的历史现象加速了社会转向,由此带来了两大突出影响:

首先体现在政治影响上,第一,李悝、商鞅、吴起的变法完全改变了春秋以来的区域政治格局。在这些变法家主政下,国家不再满足于成为区域的霸主,而是积极推行强权的天下一统政策。如商鞅在给秦孝公谋划战略时就说:“据河山之固,东乡以制诸侯,此帝王业也”。④司马迁:《史记》,北京:中华书局,1982年,第2233页。可见,商鞅给的策略已经超越春秋霸主的范畴,而将“帝王业”作为终极目标。战国初期几次变法的直接后果是强秦的出现。虽然李悝变法使得魏国率先走向了强盛,但正是因为过早的强盛,盲目扩张,攻赵、伐韩、防秦、迫齐、逼楚,灭中山,使得魏国成为众矢之的。而后,接连被各国联军围攻,并且吴起变法后复振的楚国也率先把矛头指向魏国。东方六国的惨烈厮杀消耗了各自的力量,正好给了秦国一个有利东拓的历史环境。所以从客观角度上看,李悝、吴起的变法一定程度上也促成了秦国的崛起。战国后期,吕不韦当政秦国,进一步巩固变法的果实,最终形成秦国日后统一六国的重要趋势。第二,经过这三次战国初期的变法,其他各国受其影响也纷纷加入到变法的队伍,如申不害在韩国变革,赵武灵王的军事改革,乐毅在燕国的革新,虽然这些变法在程度和效果上各有差异,但均使他们走上了强国之路,战国时期的政治风貌由此焕然一新。

其次体现在学术上思想的嬗变上,卫国变革人才的兴起,开启了战国儒家一支由“儒”转“法”的进程。关于儒法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学者对此已有颇多论述,如萧公权就明指:“法家思想一部分殆由儒学蜕变而来。”⑤萧公权:《中国政治思想史》,北京:商务印书馆,2011年,第46页。而我们应尤为重视的是,在这中间,子夏应是承前启后的过渡人物,以它为代表的“西河学派”相对于以孔子为代表的洙泗学派已经发生了诸多变异。如曾子曾怒斥子夏:“吾与女事夫子与洙泗之间,退而老于西河之上。使西河之民,疑女于夫子,尔罪一也。”①葛兆光:《中国思想史》(第一卷),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1年。但如果说子夏身上诸多思想还是以儒家传统理念作为主体的话,那么卫国的这批人很可能就是打破这一平衡的开拓者。不过作为从“儒”到“法”的关键的一环,他们身上还可寻到深受儒家浸染的印记,例如李悝行平籴之法,防止谷贱伤农,体现出儒家爱民的思想;吴起“治百官,亲万民,实府库”②司马迁:《史记》,北京:中华书局,1982年,第2167页。《吕氏春秋》说他“治四境之内,成教训,变习俗,使君臣有义,父子有序”③许维遹:《吕氏春秋集释》,北京:中华书局,2010年。甚至他在后人眼中都是身着“儒服”的儒者形象④《吴子》:卷上《图国第一》,续古逸丛书景宋刻武经七书本。。但这种儒、法兼具的形象随着战国形势的风云变化和战争局势的日趋严峻更进一步地向后者倾斜,到末期的韩非子这里,儒家的气息已经荡然无存。所以从这点上看,儒、法思想的内在纠结与共存正是战国初期变法家在儒法转变过程中的真实写照。

综上本文,战国卫国变革人才的兴起有其内在的深层次原因,它受到卫国本土地域文化与子夏学派的双重影响。这些人才在各国政坛的崛起,加速了政治、社会、文化的转变,对战国变革浪潮的发起与法家思想的崛起产生了巨大作用。显然,这无疑值得我们进一步去思考与探究。

The prosperous reasons of reformers in Wey States in the Warring States period

CHEN Hongchao

During the Warring States period,Wey States witnessed a group of reformers.They carried out political,military,and cultural changes in different states,which made change for more power the main tone of that times.However,this phenomenon was not the coincidence of history but had its underlying reasons-the special historical environment and the theory of Xihe school.The rise of reformer from Wey States not only promoted the political formation of new pattern of the Warring States,but also became a critical transition phase from Confucianism to Legalism.

Warring States;Wey States;reformers;ideas of change

K231

A

1009-9530(2016)04-0087-06

2016-05-06

陈鸿超(1987-)、男,清华大学历史系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古代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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