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若增
十七岁那年,我读高中二年级。当我在一位同学那里发现了本很不寻常的书时,我无法平静了。我再三再四地请求他借我一阅,他把那书借给了我,我一口气就读完了它。想不到,竟受到了强烈而深远的震撼!这个震撼,甚至影响了我的一生!
那本书是——卢梭的《忏悔录》。
一个那么伟大的人,一个以其开创性思维和离经叛道的思想观念影响了全世界的人,一个与其他几位思想家一起,进行了造福人类的政治设计,从而“塑造”了整个世界近现代史的人……居然敢于把自己做过的丑事和恶事,一股脑儿地披露于世。这是怎样的一种精神呀?这是怎样的一种勇敢、一种真诚、一种坦荡而博大的胸怀呀?
是的,在欧洲基督教氛围之中,作为一个基督徒,在教堂里向神父忏悔,是件很平常的事,但要是写出书来出版发行,那就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得到的了。何况,他又是个名人。这就是卢梭给我的震撼!
忏悔这事情,是基督徒们通过向神的代表,反思并坦露自己的罪错,以求上帝赦免自己的一种特定的宗教仪规。中国的儒教,是没有这样的仪规的,所谓“正身”“三省”之类,说的是君子之道,与忏悔无涉。至于为君主讳,为圣人讳,为尊者讳,为父母讳等等,那简直就是教人为恶了。佛教呢,本来是用以启迪智慧,从而认识自己认识人生的,传入中国之后,一些人却将其当做乞求保佑和恩惠的一种手段,实在是非常的实用主义兼功利主义。至于道教,更是与忏悔风马牛不相及。所以说,中国是缺乏忏悔传统的。同样处于汉文化圈的日本,也是没有忏悔传统的。德国人就不同了。1970年德国前总理勃兰特在华沙犹太隔离区起义纪念碑前双膝一跪,感动了全世界。为什么?因为人们认为勃兰特表示了真诚的忏悔。
至于忏悔进入中国,本来应该是由外国人在中国所设教会给以流布的,但我想来,倒很可能是“五四”运动前后,一些先进的中国人将忏悔脱离宗教,作为一种个人修养,甚至是人格的自我完成,而传播起来的。这当然是一件好事,倘若能够发扬,对于个人品格修养的完善,对于社会道德水准的提高,都极有益。遗憾的是,将忏悔真正坦露于世者,至少我还没有看到。市面上经常能够看到的所谓“自传”和“回忆录”一类,其真实性常常可疑,就更不要说是对于自己的罪错有什么真心的忏悔了。
忏悔不是“自我批评”,不是“自我检讨”。忏悔是一种心灵的净化过程,因此,首先需要的便是真诚。作为无神论者,我们的忏悔对象应该是自己的良心!
自那回读了卢梭的这本书,我就坚定了一个信念:人的一生,还是光明磊落为好。既然相信自己是正直的、善良的,那就要敢于表露自己的心迹。在写作的问题上,就要敢于写出自己想说的话,纵然因此而遭到损失。
过去那时候,这书之所以“被珍贵”,是因为担心政治上“不安全”。现在自然不必顾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