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颜烟雪
你还是你,我,已不在是我。可我们,都记得。那一场跌跌撞撞的三人行,不是必有我师焉,而是,必有乱我心者。
——楔子
站在天桥上,看夜色里来来往往的车。心,悠忽地就空了。
你说,我们还能再见到他吗?阿雅裹紧米色大衣,问我。
我看着她凌乱的头发,风很大。
阿雅不说话了。
我来晚了。
看到阿桢,阿雅紧绷的脸突然就笑了。
夜色迷离,阿雅终于想说什么而没有说。
我在地图上努力地搜索着那家叫“三人行”的火锅店,跟着导航,走下天桥,又穿过几个路口,再转进一个幽深的巷子,又走了多少路,我已记不清。我只记得,那天的阿桢说每一句话每一个字的时候,都很认真,再没了平日里的俏皮、悠然。
阿桢跟我们告别的时候,只说了一句“再见”,便头也不回地走进地铁口,隐没进人群里,消失不见。我和阿雅,还傻乎乎地望着地铁口,只是,我们期盼的身影再没有出现过。
你说,我们还能再见到他吗?人字形的天桥上,阿雅再一次问我。
风很大,我抱了抱阿雅,又松开,转过身,我们都一样,都要走不同的路。
后来,当我一次次拉着阿雅去“三人行”的火锅店,吃着两个人的火锅。我才恍然,第一次知道“三人行”,却是最后一次属于我们的三人行。那个,第一次带我们来这里的人,真的已经不在我的身边了。
我还记得,那一天,“三人行”的服务员一脸沉寂地说,三人行虽好,可惜,最美味的锅底骨头,却只有两根,你们啊,总有一个人吃不到,没有什么会是完美的。
可那又怎么样呢?现在,我们只剩下两个人了,再也没有谁,会吃不到骨头了。
阿雅是我的闺蜜。
去年,我们从偏远的小城,千里迢迢地来上海实习。
我叫刘桢,叫我小刘,或者阿桢,都可以。
他穿着件蓝格子衬衫,瘦瘦的脸庞洋溢着迷人的微笑。人潮拥挤的火车站里,只一眼,他便寻觅到我们,然后,帮我们拿着东西,领着我们走。
谢谢你,阿桢。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阿桢的场景,当我说出“阿桢”两个字的时候,连自己都吓了一跳,如此坦然、熟练,仿佛,我跟他是久别重逢的老友。可,那不过是我第一次见过他的脸,听过他的声音,走到他的世界。
公司不大,除却老板,只我们仨。
一个月过去,我们似乎什么也没做,甚至是连老板的面也没见过,有想过被骗。只是,在工资转入自己银行卡的一刻,才觉得一切真实。我有问过阿桢,可阿桢说,从零开始,也许,是追梦最好的起点。我不懂,也不再问。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过着。
那些,见了面打招呼、再告别,再相见、再告别的时光,就这样一天天走远了,看似了无波澜,什么都没有变,可那些变了的,彼此都明了。
周杰伦在歌里唱,最美的不是下雨天,是曾与你躲过的屋檐。
我跟阿雅找到阿桢的时候,他正半蹲,对着眼前身穿蓝白相间和服,双手蒙面的小女孩“咔咔咔”摁快门。见到我们,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又说,你们先去一旁等着吧!说完,他又顾自地走开,走进雨里,走进摄影的世界里,我和阿雅只能茫茫然望着他的背影。
再站到我面前的时候,阿桢的蓝格子衬衫已经被雨淋湿透了,他用手抹了抹额头的雨水,又把单反交给我,你们看看照片吧,哪有不好的,有什么遗漏的,还有你们想要的,都告诉我,好再去重新拍过。
我看着那一张张照片,想象着他拍每一张照片的姿势,我见过他拍照的样子。
那是一个烈日炎炎的午后,他端着相机,在一个了无人烟的十字路口,蹲守一个多小时后,他终于遇见一个如他一般疲惫,骑着自行车缓缓地从远处来的人儿,汗珠里藏着倔强的坚持,两个人,都一样。
翻到有我的照片,四处地望,找他,那一刻,他也正微笑着看我。照片里,我在烟雨迷蒙处,撑着一把浅蓝的碎花小伞,白裙子打到膝盖,望着不知处的远方,神情专注而情深。第一次,我看见自己这般清新脱俗的样子,是被别人记录下的。那个,我想要可以记录我一辈子时光的人。
《美人鱼》上映没几天,便是情人节。
我把一摞最新的杂志放在阿桢的桌上,那中间,有一张我写给阿桢的纸条,我说,阿桢,我想去还星爷一张电影票,你可以陪我吗?阿桢一页页翻完那些杂志,他的表情,似乎没有一丁点地改变。我又气又急,还有些沮丧。
突然,收到阿桢的QQ消息,只有一个“哦”字,他没说可以,也没说不可以。而我,却因为这一个字,不知所措一整天。似乎,对一个人的爱慕,更像是一场赌博,这赌博的筹码是我和你,我不知道怎么地喜欢上你,我也不知道你会在什么时候喜欢上我,或者,永远都不会。
影城的旁边,新开一家花店,透过玻璃窗,我看见温柔的灯光下,一簇簇娇艳的花儿盛放着。然后,我就看到了阿桢,他如我一般形单影只,小心翼翼地寻觅着什么。我想走进去,跟他说一声“嗨”,像初见时那样,没有约定。但我没有,我更想知道,那个平日里说话总是一脸口是心非的他,究竟要做什么?
他终究还是来了。
阿桢,你终究还是来了,你果真没有让我失望。站在影城的一楼,故作沮丧、失望地等待,看阿桢一步步地走近我,两手空空。说“失望”的时候,我的眼泪都快要落了下来。“情人节”、“花店”、“阿桢”、“我”,当这所有的名词组合在一起的时候,我原以为会如很多个电影桥段般,他捧一大捧玫瑰站在我的面前,然后,说一声“I love you”,可什么都没有,只有我和他,或者说只有我。他不来,我会失望。他来了,却带给我更大的失望。那是我第一次清楚地明白,爱情有些时候真的需要一些俗世的情怀,而,不单单只是拥有爱。
最后,我没有和阿桢去看那一场电影,我想起在电台里听过的一句话“不爱,就是不爱”。阿桢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就静静地陪着我。陪伴,也许是我们唯一能给彼此的。阿桢送我回来,又离去的时候,失落地像一朵要枯萎的花,他的失落,仿佛是因为我,我的失落呢?我不知道了。
很多时候,最美好的陪伴,也许就是最后的了。西塘,于我,于阿桢,就是这样的意味。后来的后来,在阿桢离开我们的漫长岁月里,阿雅总会说,要是,要是日子可以一直如在西塘那样,就好了。就好了,仿佛,在一直告诉着我,我已经失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月亮升起来,照在我们的脸上,恍若白昼。那时候,我、阿雅,还有阿桢,正静坐在客栈的阳台上,独属于三个人的空间,寂静、深沉,如同一场对峙,又似是一场谈判。只是,没有辩解的理由,也没有争执的声音。
告别西塘,回到上海,我才发现,这一次,和每一次都相同,阿桢一个人负重前行,我们只管岁月静好。翻看满载归来的相片,有我、有阿雅,也有我和阿雅,独独不见阿桢的身影,我曾以纪念为名,邀请阿桢与我合影。他拒绝了,阿桢说,留得住的,不需要纪念。留不住的,还是不要怀念的好。
三人行的时光,从一开始,就像是一部被人操控的影片,到结束,只一个“匆”字了得。
那是一个阳光烂漫的午后,我如往常一般,泡一杯咖啡,靠在27楼的窗前,憧憬着我、阿雅、阿桢,或者说我和阿桢以后漫长的时光。
突然,就见阿桢站立起来,与老板四目相对。老板一脸愤慨地说,刘桢,你这样的人,我在上海可以找很多。阿桢不气也不恼,只冷冷地说,你这样的公司,我在上海也可以找很多。
阿桢走的时候,异常安静,可我能看出他掩藏在心底的怒火,我想送阿桢却终于没有送,我想,那时候的阿桢只适合一个人,一个人离开,那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见到他愤怒的模样。
后来,当我问及阿桢离开的原由。阿桢说,那些努力而不得的时候,你唯一能做的,只能是放弃。我不明白阿桢的话,就像我不明白第一次问他为什么会在这里的时候。阿桢说,从零开始,也许,是追梦最好的起点。
我依旧没有再问阿桢,我以为,我们分别的,只是这一方空间。而,还有更广阔的天空,是属于我们的。阿桢呢,是不是也这么想,我不知道。
阿桢终于还是骗了我,他不仅仅是离开公司,还离开了这座城,这是在我也要离开这座城的时候,想要给他最后的告别,才知道的事实。我想,我终于失去了阿桢,不,我从来没有拥有过他。
我把阿桢曾为我拍过的照片,设计成明信片,写下想念他的话,寄给他。一张、两张、三张…可始终,我都没有收到过他的回音。就在我以为阿桢再也不会出现在我的世界里的时候,阿桢还是没有出现,只是一封信落在我的面前。
阿桢在信里写下一段矫情的话,他说,这一生,会有很多的人,走进我们的世界,又离开。我们不需要想念,只需要懂得,相见如初,不见不念。可阿桢,你不知道的是,那个人是你,我怎能不念?
看着信封右下角的日子,突然就泪如雨下,那正是我们一起去西塘的日子。现在,它变作我们的,我的,最后一次三人行。原来,很多的分别,早已注定。
又是一年的冬天,北风肆虐。
坐在三人行的店里,服务员问我,你真的需要两根锅底骨头吗?
我奇怪地看了看她,再看看身旁,空无一人,突然就愣住了。以前呀,还说要少一根的。现在呢,怎么就多出一根来?原来,走了这么久,终究只有我一个人了。那些,关于我关于我们的三人行的时光,早已走地太远太远。
阿雅、阿桢,在怎样的城市里,过着怎样的冬天,我不知道。
不,我要三根,我说。
那一刻,仿佛时光倒流,他和她,都还在我的身旁,像开始时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