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面

陈毓

流水镇的挂面在方圆一百里著名。一个地方的物产怎么就著名了，成了当地的标志，要考察起来，一定是个有趣的话题。但身在其中、不善于理论上追究的人们倒能安静地精致他们的手艺，一丝不苟，身到手到心到，这就是手工的迷人处。如果你以外来人的身份追问缘故，当地人可能答非所问地告诉你，水好，我们和面用的是桃花水呀。

桃花水来自桃花溪，是一条小河，全世界的河流在今天都在变瘦，桃花溪也不例外，可贵的是小河常年流水不断，春天野桃花盛开，桃花倒影水中，桃花谢时，红逐绿波，水面上就荡着一层桃花皮子，所以当地人就叫这小河桃花溪。

桃花的桃花面馆在春天开张，面馆的名字就叫桃花面。既有主人桃花的名字在其中，也是因“和面用的是桃花水”的自信在。面馆经营各种面食，形如三月柳叶的柳叶面，加了扁豆的扁豆面，细如蒲丝的窝窝面，软如云团的朵朵面、旗花面，都是桃花面。阿斗最好吃的桃花面浇酸汤，只是汤汁选用了清冽的酸汤而已，光桃花面的臊子和汤汁，就有八种。

所有的面，都卖10元钱一碗，桃花说，不那么精细算账，收银方便。这也是桃花面和别处的面不大一样的地方。

桃花面开张第一天就自然地走进来了吃面的人，当然外地人，游客，是对年轻的男女。来看娘娘坟的，但那个年轻的女子显然对沿路的春景更感兴趣，桃花绚烂，惹人怜爱。好心情使女人对面前的面，兴趣陡增，连说好吃。吃过了，似乎叹息了一声，这面要能带走就好了，桃花顺嘴说，当然能带走。

桃花都没料想自己的经营才能，第一天啊，就让生意一生了二。当那个来旅行的女人带着桃花为她打包带走的手工挂面的时候心里是快乐满足的，桃花甚至殷勤地送上了能做两碗面的汤汁，用袋子扎严实，嘱咐晚上前一定吃掉，肯定是新鲜的。她还嘱咐了女人煮桃花面要注意的一些细节。

面馆开张的第二天，桃花就在店里预备下一袋袋一斤装、三斤装、五斤装的桃花面，那些面醒目地放在收银的台子后面，在一个眉清目秀的姑娘的身后，透过透明的塑料袋子，面条的天然光泽显而易见。走过门口的收银台，敞亮的面桌，隔着玻璃窗子客人一目了然的热腾腾的操作间，都让人对这个店心生好感。坐下，吃面，面好吃，这无疑就是生意好的保障。

春天对人的馈赠陆续出现在桃花的面馆里，荠荠菜、灰灰菜、车前草、蒲公英、苦麻菜、苦碟子、小蒜、马齿苋、苋菜……一一用花椒油辣椒油炸了葱花加了蒜泥凉拌，在那些面的主调后，这些鲜绿的野菜清鲜呼应。当然还有榆钱，还有槐花……叶上花、石头菜，可以延续到夏天，到初秋。

但这一切都只是点缀，面才是王道，是经营的主业。回到面的本身，桃花想，流水的挂面最传统的做法也就是一个酸汤，但她想要有变化，她想起台湾人在吃食上的精致、精细。和台湾人同居的时候，桃花的善于变通连台湾人都赞叹，桃花随心所欲变化，从台湾人赞不绝口的一碗碗面，桃花总结出，好厨师就是有自由处理食材，随意搭配，随机变通的能力，所谓因地制宜，因人而异，有什么搭配什么，做成什么。她给面碗里时而丢几根豆芽，时而是几根笋丝，有时是油炸豆腐丝，至于鳝鱼丝、雪菜丝、几片肚、几片牛腿肉、几片炸肠、一枚煎蛋那更不用说了。桃花有次给面里放进了几根焯过水的香椿芽，完全是临时起意没忍住，她只想煮一碗面，但香椿芽实在太鲜嫩了，两枚芽叶紧抱着，生动得叫桃花恨不能嚼一口，但面煮好了，她闻了闻，说一香遮百香，深沉的面的那股香气全被香椿霸道的香气遮蔽了。但还是好吃。

桃花做生意的才能是被阿斗唤醒的，如果不是阿斗出现，桃花现在依然在樟木头镇迎来送往她的“台湾老公”吧？过着那种被人背后称之为“二奶”的又寂寞又魅惑的生活。要到哪一年？天说得清。桃花紧跟阿斗来到流水镇，自然就见到了阿斗的老婆阿兰，她吃惊自己能对阿斗迅速了断，她吃惊自己的平静，平静到毫无波澜，她甚至是喜欢阿兰的，桃花甚至和阿斗说，她很愿意阿兰能来桃花面馆帮忙，面馆的收入，她可以和阿兰三七开。

阿斗反对。桃花笑着说，是担心摆不平两个女人吧。桃花像背书一样一字一字和阿斗说，桃花和阿斗的故事在樟木头镇开始，也在樟木头镇结束，就像桃花和那个台湾人一样。

桃花开面馆，面的生意和厉槟榔合作，桃花拿出所有积蓄和厉槟榔合开一家手工面作坊，除了做本地咸挂面，桃花面坊还要做胡萝卜面、菠菜面、魔芋面、也要有板栗的、红薯的、土豆的、扁豆的、绿豆的、红豆的手工挂面，百面千面，统统叫桃花面。

往后在桃花溪旅游带上开的面馆，谁都可以顺带出售桃花面。桃花说，有钱大家一起赚。

桃花面馆每天鲜亮地迎接着客人，店里的员工现在是五个小伙、两个姑娘，他们都是流水镇人，桃花偶尔向外人介绍店里的伙计，总爱说店里的伙计都是本地的年轻人。她说话的语气像一个历尽沧桑的老者，完全忘了自己仅比他们大三两岁。

夏天快要过完的时候，桃花有一天去镇子的邮局寄包裹，包裹单的地址是：台湾省高雄市榕树街58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