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明河
就在雪柳觉得自己真的快要站成一棵柳的时候,“淇荷专线”公交来了。
她举起了乘车卡。
乘车卡是红色的,但公交没有像遭遇红灯那样停下来,反倒成了头被激怒的斗牛,加速向前冲去。
雪柳扬起了眉毛,脸上瞬间落满吃惊的逸尘。
这时候,她已经意识到自己从前在大学里学的功夫马上要派上用途。
她拔腿就追。
雪柳是新考进县政府的公务员,头一天上班。她知道,县政府刚刚挪到淇荷新区,这辆公交会沿着淇荷大道“吞吐”在县政府上班的干部。每天往返两次,跑完再回原线路,极像走穴的明星。
雪柳追上了公交。她拽住车门把手,脚跐踏板,弓一样挂在了车上。
车里一片惊呼。
公交被迫停了下来。
雪柳把自己塞进车厢,伸手攥住了竖杆,但公交猛地起步,还是让她感到了少有的压迫,胸腔里装着的两字也被压成了声音:“好挤!”
“嫌挤坐专车。”司机不屑地说。
“都坐专车,你干啥?”
“开专车呀!”司机得意地说。
司机还真没有说假。没过几天,他的接替者老孙告诉大家:“唐生给领导开车去了。”
“唐僧?”雪柳笑了。他“团头大面”的,还真有点像,只是唐生嘴角边那粒蚕豆大的黑痣败坏了唐僧的形象。
一晃五年过去了。“淇荷专线”像个常年坚持跑步的人,身上的“赘肉”越晃越少,晃到最后,竟然只剩下雪柳一个人了。雪柳知道,晃下去的人大都被提拔成领导坐专车去了。
雪柳感到无比紧张,怕县政府把这条“专线”给掐了。老孙大概也有着同样的担心,要不然,他不会把公交公司瓮一样的经理搬到车上。
瓮倒出来一大堆话,但雪柳只记住一句,“从今往后,公交就是你的专车……”
雪柳有点窘迫,但很快又心安理得了。因为她清楚,一旦自己改乘其他交通工具,公交公司也就拿不到县政府支付的那笔不菲的租车费了。
雪柳越坐越坦然。公交不光成了她的专车,还成了她晨练的健身房。
雪柳知道自己练的是体操。她利用横杆和座椅下腰、压腿,接着双手拽着扶杆做引体向上,腾的一声落地之后顺势来个“一”字劈叉……但她不知道,往往在这个时候,会有冷汗顺着司机老孙的脊梁沟往下淌。
晚归的时候,她会闹着跟司机老孙学开车。她原本是学着玩的,但让她想不到的是,三个月后,公司瓮经理竟安排她去考驾照,更让她想不到的是十一公司还会同意她开着公交去旅行。
雪柳去的是天门寨。她知道走高速需要5小时,但她不知道,这次旅行会使她的命运发生逆转。
那天,城区人车混流,雪柳所开的公交像船,不,更像轿,只是轿夫在不停地替换,行至医院又遭遇了“肠梗阻”……
总算挪上了高速路,但雪柳感觉全身的血呼呼直往头上涌——前面几辆小车咬在了一起。她猛踩油门直线加速,然后来个360度原地掉头。
这时候,雪柳脑海里的车辆不准在高速公路上掉头逆行的交通法规被上涌的血冲得无影无踪。
雪柳蹦下了车,大吼:“轻些抬,上公交!”
重伤员差不多全被抬上了公交。
雪柳注意到还有一个司机卡在座椅里,拽不出来。那司机满脸是血,嘴角上那粒硕大的黑痣也被血染成了孤岛。
唐生?
“跑呀!咋不跑了呢?”雪柳说完双手钳住座椅后背,用力一扳,唐生像坐过山车似的翻了出来。
雪柳拽掉自己脖子上的雪白丝巾,蘸了蘸唐生脸上的血,唰唰在公交风挡玻璃上写下两字:救人!然后又把丝巾挂在倒车镜上。
染血的丝巾像面旗,在公交前飘扬。雪柳发现,不光迎面驶来的车辆纷纷躲闪,就连固定在路中间的防眩板也像患了晕血症,统统向前倒。但到了城区,几乎所有车辆都放慢了速度,自觉给公交让道,行人也退到了路两边,当然,也有不少人冲着公交按手机,发微信。
医院肯定有人看到了微信。要不然,也不会在公交还没开到的时候,就做好了救人准备。
伤员全部获救。
雪柳成了英雄。她上了报纸,上了任职的文件:旅游局副局长,括弧,主持工作。
关键是这个括弧,有了这四个字,就可以配专车了。这一点雪柳非常清楚,但她没配专车,依旧天天坐公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