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德曼·菲尔布里克
我相信那天一定是我亲爱的妈妈在保佑我。也许只有相信已经去了天堂的亲人还在保佑活着的我们,才能让我充满希望。无论如何,我还活着,按道理讲,我应该是死了六次都不止了。
第一次是在我蹑手蹑脚到马厩里去把马驹牵出来的时候,一梭梭子弹在我耳边突突突地呼啸而过。没有马鞍也没有缰绳让我抓,为了活命,我死死地抓着马鬃,子弹像看不见的利刃从空中划过。
第二次死里逃生是在我逃出来还不到一英里的时候。有一枚炸弹在我身边炸开了,我甚至可以感受到它的热度,闻到空气里的土腥味。
仿佛小马驹知道我要穿过穿灰色制服的盟军防线,投奔到穿蓝色制服的联军那边去;也有可能它只是吓坏了,凭直觉朝着最吓人的地方径直跑过去了。
时不时地,炸弹就在地上炸开了花,摧毁了树木,炸死了士兵,所到之处片甲不留。我拼命抓着小马,感觉像是在做噩梦,在那些噩梦里,哥哥哈罗德都死了好几百次了,不过眼前的场景跟我以前噩梦里的战争不一样。
在噩梦里,战争的声音不会像这样比一千个炸雷还响,也不会像一千次闪电一样要刺瞎人的眼睛。在噩梦里,战场上的气味没有这么难闻。在我的噩梦里,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听到受伤的马的哀鸣,那声音甚至比伤兵的呻吟更让人难受,因为动物们甚至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人们要射杀它们。
我身边不断有人和马倒下,而我依然骑在马背上。
我骑着马一直跑,一直跑,一直跑,光脚夹着马肚子,随时都担心会挨枪子儿。
就和小马一样,恐惧驱使着我不断前进,我害怕得都有些愤怒了。我在枪林弹雨中拼命跑,害怕停下来,因为停下来就有可能被炸死,停下来就一定会死。
在发疯般穿越战场的时候,我见证了许多事情:
遍地打滚的炸弹就像在池塘中跳跃的石头。
骑兵开枪了结了自己受伤的战马,然后在他再次将子弹上膛之前,他也命归西天。
人们如狗一般匍匐在地,想躲过要命的子弹。
杀人的子弹如雨点般在千疮百孔的地面上作孽。
树木像圣诞蜡烛一样燃烧。
口干舌燥的士兵在喝衣袖上的汗水解渴。
士兵的遗体跪在地上,双手合十仿佛在祈祷。
太多可怕的事情,我不忍一件一件写下来,害怕连纸都会燃烧起来。
这些事情最好被遗忘。
……
有那么一阵,什么炮弹爆炸的声音,嗡嗡嗡如蜜蜂吵架一样的子弹的声音,还有人和马的哀号声,我通通都听不见了,仿佛我的耳朵被棉花团给堵上了,阻断了一切战争的声响。我唯一能听到的声音就是自己的心跳还有小马的心跳,那时候我们正穿梭在死人堆里,越过那些尸体和垂死的人,我们一刻也不曾停下。
我和小马仿佛是独立在战争之外的,我们身处战场可是又与战场分离。我们就那么跑啊跑啊,直到有一刻烟尘突然之间消失了,我们的眼前出现了一个小山坡,一排一排的大炮将黑漆漆的炮筒對准了我,炮筒口冒着白烟。我朝着那些炮筒狂吼,为我自己吼,也为我哥哥吼,可惜我完全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小马高高地抬起了前蹄,我失去重心,狠狠地摔到了满是石块的地上。我也说不清楚我是真的看见星星了还是又有炸弹爆炸了,反正有一双粗糙的大手抓住了我,把我推进了炮口下面的战壕里。
穿着蓝色制服、满脸胡子的士兵冲我大喊,可是我实在听不清楚他到底在喊什么。最后有人给我喝了水,然后用凉凉的浸了水的布捂住我的耳朵,慢慢地,我的听力终于恢复了。
“你是谁,孩子?你疯了吗?你手无寸铁就一个人穿越战场?你真的是疯了!我们有四五个最好的狙击手都想干掉你,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失手的!”
我尝试着向他解释我哥哥的事情,我跟他说我哥哥有可能跟从缅因州来的新兵在一起,可是他没有耐心听我的故事。
“他被迫宣誓参军……”我还试图解释,可是炮火就在我们的头顶上炸开了,我的耳朵又暂时听不见了。趁着大炮重新装炮弹的时候,他拖着我翻过了小山坡,躲到了火线之外,然后把我交到了一位中士手里。
“这个孩子是从战场上死里逃生出来的!”他冲战友大声说,“可是他有点儿疯了,我该怎么办?”
“把他送到后方去!”中士一边说一边用他的剑指了下方向,“所有的平民都送到后方去!马上执行,下士!”
我的眼皮开始打架了。这时,一个好听的男高音唱起了《就在开战前,妈妈》。这是一首忧伤的歌曲,唱的是儿子劝慰妈妈不要为自己担心。歌声让我进入了梦乡,在梦里我见到了士兵的妈妈们、兄弟们和孩子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