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小诗:灵气作者,作品刊登于多家报刊,擅长写真人真事,坚信生活比文学更传奇。特立独行,静可闭门造字,动可浪迹天涯。
结束北京实习回家短住,母亲总在话语中给我“下套”。
问昨晚睡得好吗?我说好。她说,还是家里舒服吧,不要离家太远了。问今天的菜好吃吗?我说超好吃。她说,还是家里好吧,外面想吃也吃不到。问空气好吗、心情好吗、一切好吗、都比外面好吧?
感觉她像一个天真的小孩,“外面”是她的假想敌,她用美食和安逸来拉拢我,让我跟她做朋友,不要跟“外面”一起玩。
我的母亲是一个典型的小城女人,她从上学到工作都没有离开本地,且二十多年没有换过工作。她的生活既稳定又健康,每天准时起床不需要闹钟,坚持步行上班,每晚饭后散步,不跳广场舞。
她认为女人如果不搞学术就没必要念太多书,认为生小孩是一个女人最大的价值体现,认为当老师、当医生和在银行工作是三个最棒的职业。她希望我能有一份离家近的体制内工作,嫁个老实人,早点让她抱外孙。
她活得特别简单,甚至有点可爱,算是“诗和远方”的对立面的一种理想主义吧。我对她的人生观没有意见,这是她的选择,只是我刚好站在了她的对立面而已。
我贪玩,贪恋明天的各种可能性,宁愿在陌生的城市里辛劳与折腾,也不愿意在白水般的安逸里日日重复。
在北京实习的日子,因为物价高和饮食不习惯,大部分时间我都自己做饭。出租屋的厨房里,原房客留下了一些没带走的厨具,老旧且劣质,想着省钱,能用的我都将就在用,没买新的。
一次炒完菜洗锅时,我端起锅,锅柄突然断了,锅柄的一半还握在我的手上,整个锅却直线坠落,重重地砸在了大理石橱柜上,砸出几条巨大的裂痕,刚洗完锅的脏水溅到我的脸上,它是温的,却让我在潜意识里以为是滚烫的。我闭着眼睛,捂着“被烫伤”的脸泣不成声,以为自己这辈子就毁容了。
冷静下来后,照照镜子发现没事,洗干净脸,擦干眼泪,开始独自收拾残局。把一片狼藉的厨房擦洗干净,扔掉了那口罪魁祸首的旧锅,给房东打电话道歉,协商赔偿事宜。在等房东上门的时间里,扒了几口冷掉的饭菜垫肚子。
在那个瞬间,我好想好想给母亲打电话倾诉,想把刚才的委屈告诉她。电话快要拨通时又被我赶紧挂掉了,这个电话不能打,我们隔得太远了,她对我的担心会随着距离而倍增,九江到北京的一千多公里,是母亲担心的一千多次方啊。我最终还是没有打这个电话,房东来了,检查一番后,让我赔款五百块。我身上现金不够,问结房租的时候算可以吗。他说,不行,你可以现在给我网络转账。
在家期间,看到自家厨房的橱柜,随口问了母亲买橱柜花了多少钱,橱柜最上面这一块板多少钱。得知数额后,吐槽了一句“房东多收我赔偿金了”。发现自己说漏了嘴之后,我只好把那天发生的事情告诉了母亲。已经过去很久了,我讲起来也轻描淡写的,只是母亲听着听着就哭了起来。她心疼我,我也心疼她,这种心疼,在接下来的很多年也许都将持续着。
我对自己的未来有过很多种规划,没有一种规划是留在父母身边,白眼狼大概就是我这样的物种吧?可是,再白眼的狼,也不能被剥夺想家的权利。虽然从未打算回家工作,但我总是会经常想家,想家的时候,总是先想起家里的几道菜。
母亲有几道菜做得超级棒:啤酒烧鸭、蛋烫粉皮、卤鸡爪、麻辣海带……说起来都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菜,就是特别好吃,是任何一家餐厅都做不来的味道。其实我厨艺不错,喂饱自己没有任何问题,但是母亲拿手的这几道菜,我一道也不会做,也不想她教我。
或许因为我太年轻了,不懂什么是“万里长征人未还”,也不懂什么是“乡音无改鬓毛衰”,我只知道,半夜想家的时候,会肚子饿。年轻人的乡愁,大概都长在胃里吧。思念太抽象了,爱也太抽象了,但家里的一道道菜是具象的。
“我想你”“我爱你”都太羞于说出口了,我想吃你做的菜,想和全家人一起吃饭,这样比较好说一些,这几句话的含义其实是一样的,都是:我想家了。
如果你的母亲会烧几道拿手菜,千万别让她教你,教会了,你就离家更远了。
编辑/李鹏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