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过权力边界的名校校长

周勇

速度与魄力，胆识与改革，这些是曾经贴在南昌大学原校长周文斌身上的标签。然而，在检察机关看来，改革与发展并不能成为触犯法律的理由，一个人只要越过了权力的边界，就要受到法律的制裁。公诉机关指控，周文斌受贿人民币2111.8万元、港币30万元、美元1万元、韩元90万元、购物卡2.4万元、卡地亚手表一块（价值人民币3.86万元），挪用公款人民币5875万元。江西省南昌市中级人民法院一审认定，周文斌犯罪事实清楚，证据确实充分，以犯受贿罪判处周文斌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处没收个人全部财产；犯挪用公款罪，判处有期徒刑12年，决定执行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处没收个人全部财产。

业绩斐然导致独断专行

周文斌在仕途上一路顺风顺水。2002年12月，周文斌出任南昌大學党委副书记、校长。该校当时并没有党委书记。2005年4月，周文斌又被任命为该校党委书记，成了党政一肩挑。

30多岁就当上厅级干部，42岁担任江西省唯一一所211重点高校的校长，周文斌达到了个人权力的顶峰。在担任南昌大学校长期间，他运用自己之前任职时开拓的一套行之有效的校园建设模式，完成了南昌大学新校区建设，成为最大政绩。建成南昌大学新校区，周文斌确实功不可没。然而，到南昌大学任职后，周文斌的很多致命缺点也完全暴露。他霸道、独断的工作方式，加之缺乏监督的建设模式，最终导致了腐败犯罪。江西省纪检委人士认为，周文斌的落马缘于权力的滥用，身居高位却对权力缺乏敬畏，没有把握好一个大学校长的权力边界。

周文斌曾在悔过书中写道：“我与南昌大学有一种特别的感情，我甚至把它当做自己的‘私有领域、私家花园、独立王国’，我就是这里的君主。”办案人员发现，一些学校中层干部和曾经在南昌大学任职的领导对周文斌做了一致的评价：“此人当校长时，工作作风霸道、独断专行，对别人的意见毫不理会。”

案情表明，周文斌在南昌大学任职期间，在学校重大问题上，完全是自己说了算。上级规定的“三重一大”问题必须经过集体讨论，周文斌对此置若罔闻。周文斌在工作中几乎成了“一支笔”，1000万元的支出，不经集体讨论，完全由他个人拍板后签字确认。耗资3000多万，被称为“亚洲第一校门”的宏大建筑，正是在南昌大学新校区建设期间完成，也是周文斌的独裁得意之作。早在2006年前后，这一校门就通过互联网帖子的传播而全国闻名，当时就招致舆论的诸多批评。调查显示，周文斌为面子工程浪费了数亿资金。

一要征服世界，二要征服女人

在交代和忏悔材料中，周文斌写下了这样的话：“我骨子里的想法是，男人来到世上，一要征服世界，二要征服女人。这是男人成功的另一个标志。那就多发展几个情人吧，这样也可以满足自己做成功男人的虚荣心。”

周文斌承认，由于学术交流的原因，他去西方国家的机会较多。出访过程中阅读了大量现当代西方主要性学家的著作，浏览了大量色情网站，并参加成人话题的网聊，体验了西方的性文化，对西方开放的生活方式羡慕不已。

正是在这一观念的指引下，周文斌在生活作风方面“偏离航线”。周文斌案调查组的工作人员披露，周文斌在“双规”期间承认，他的情人多达20多个，最小的27岁，最大的45岁，保持关系最久的长达8年。早在2005年左右，就有人举报过周文斌的生活作风问题，周文斌落马前，此类举报还有很多……

2014年12月16日，周文斌案进入庭审第五天时，检方当庭举证周文斌与六名女子长期保持不正当男女关系，并在她们身上挥霍了大笔贿款。其中最引人瞩目的，无疑是曾将周文斌850万元非法所得“败光”的情人沈亚群（另案处理）。

随后，作为检方重要证人之一的沈亚群，不断地以证词形式频频在庭审中曝光。庭审当日下午，检方当庭举证的沈亚群证词，除证明周文斌曾收受345万元“好处费”外，还又一次确证了其与周文斌的“特殊关系”。已与周文斌成为“好朋友”的沈亚群，在未经过招投标的情况下，从2001年至2003年顺利承建了华东地质学院抚州校区学生公寓、学生食堂、东华理工学院教职工宿舍等5个工程。其中仅学生公寓一个项目，沈亚群等人即从中获得至少400万元利润。

“我与周文斌在成为好朋友后，又发展成为情人关系。”据沈亚群证词，二人成为“情人”时，周文斌就任南昌大学校长刚满半年。沈亚群供认，她与周文斌的“情人”关系，维持了大概两年半时间。此后，她将与周文斌的关系定义为“好朋友”，这一关系一直维系至2013年5月周文斌案发，时间长达10年。

值得注意的是，在此后庭审的质证环节中，尽管周文斌长篇累牍地否认自己在校园基建中有违规招投标和收取贿赂的行为，但他对于沈亚群将两人关系定义为“情人”“好朋友”的说法，未置一词，没有否认。

利用茶盒、水果箱大肆受贿

检方查明，2003年至2007年，港商王某（另案处理）以某教育产业发展有限公司的名义，承建了南昌大学前湖校区一、二期本科生学生公寓、大学生食堂、购物街等工程。该公司在南昌大学投资建设项目超过2亿元。为感谢周文斌在工程承接、工程款支付等方面的关照，王某先后两次送给周文斌现金共计人民币100万元。

王某在证言里讲述其100万元行贿款来源时说，这些都是他从香港公司的备用金中拿出来的，一次送礼是在南昌，另外一次送礼是在深圳进行的。此外，2003年-2012年，周文斌在端午节、中秋节、春节期间，收受王某所送购物卡、现金等，共计人民币10万元。

共青学院投资人肖某用茶盒向“周校长”行贿，是周文斌受贿的重要一节。检方出示了一系列书证证明，共青学院投资方投入资本严重不足，并挪用学生学费转为其他用途。

另外，建设共青学院的鄱阳湖研究中心工程项目招标也存在违规操作。该项目的招标手续为事后补办，在招标前就已将工程发包给中标公司。周文斌给共青学院投资方肖某予以多方照顾。

庭审中，检方还出示共青学院食堂承包人刘某、李某的证言以及相关承包合同，证明该二人每年需缴纳承包费150万元左右给共青学院投资人肖某。肖某交代该笔资金正是自己向周文斌行贿资金的来源。

周文斌的妻子和司机的证词也证明了这一受贿情节。司机刘某向检察机关供述，肖某跟周文斌比较熟，他见过肖某送茅台酒和茶叶盒给周文斌。在共青学院开学典礼时，肖某在一个鱼塘边的饭庄吃完饭告别时，送了两盒庐山云雾茶给周文斌。周文斌妻子吴某也说，自己在家中看到过周文斌提过三次东西回来，第一次是一个水果礼盒，打开后里面装了50万元，后面两次都是两个“庐山云雾茶”的盒子，每次里面都装了50万元现金，并且周文斌告诉自己，这些钱是肖某用于感谢自己对共青学院的关照。

而此铁板钉钉的贿款却成了控辩双方的焦点之一。面对妻子、司机、同事、昔日合作伙伴以及业务公司工作人员等多人的证词，周文斌一一否认，并称自己之前收受贿赂的供词是编出来的。

对于辩护律师所质疑的50万现金装不进两个茶叶盒一说，公诉人当即反驳，表示100万元现金经过测量约11公斤重，那么50万元现金则是5.5公斤重，再分成两个盒子装，一个茶叶盒装2.25公斤是完全可以承受的，拎带也不可能断。周文斌无言以对。

龚某是南昌宏宇建筑集团项目负责人。他是在南昌大学前湖校区第一教学楼开工仪式上认识周文斌的。当时承接南昌大学前湖校区第一教学楼工程的建设单位是南昌县第一建设公司，该公司即南昌宏宇建筑集团的前身。龚某系该公司的项目经理。

此后，为了能够尽快结清工程款并且得到南昌大学更多的工程建设项目，龚某经常与“周校长”套近乎，并于2003年至2011年期间先后分七次向周文斌行贿共计380万元。在周文斌供述中提到，这些贿款大部分被他拿给情人沈亚群等人投资，剩余给家里用于日常开支。

龚某表示，在周文斌的照顾下，即便在南昌大学经费紧张的时候，他们承建的工程款项仍得到及时足额支付。如果没有周文斌的帮忙，他们根本不可能顺利拿到生命理科大楼、三栋研究生公寓（BT项目）以及前湖校区东大门的项目。其中三栋研究生公寓的建设项目未经招投标直接入围。

对抗调查指使转移资金

2013年5月9日，周文斌涉嫌严重违纪违法，接受组织调查；9月26日，周文斌因涉嫌受贿罪被江西省公安厅刑事拘留；9月30日，经江西省检察院决定逮捕。

周文斌专案组的人员说，在调查过程中，他们在周文斌办公桌抽屉及办公室的保险箱内，发现了10余万元现金及部分金条。有的现金装在信封内，还没有开封。除了现金和金条，各类名烟名酒、书画作品等贵重物品堆满了周文斌的休息室。

在被纪委“双规”的前几天，周文斌与南昌大学一名许姓女员工在学校附近密集会面。周文斌提到，自己可能要被“双规”。在周文斌被“双规”后的第二天，许姓女子在没有向学校打招呼的情况下，从上海出境前往美国。

办案人员联系到许某，此人承认，帮助周文斌转移了部分资金，用于周文斌在美国上学的儿子读书生活。周文斌的儿子在美国生活读书，均由该女子照顾。经粗略统计，周文斌被抓前转移走的资金达180余万元。

据江西省纪委办案人员介绍，对周文斌的调查持续140天左右，被调查期间，整个过程有全程录音录像。同时，办案人员在生活上给了周文斌很多照顾。为了保证周文斌的睡眠同时又确保安全，办案人员将房间内的三根灯管卸掉了两根，并提供他想看的书籍，“在交代和忏悔材料里，周文斌对这些照顾都表示了感激”。但在后来的庭审中，周文斌表示，办案人员在调查时对他刑讯逼供，并以其家人的安危为要挟，逼其交代了不是事实的案情。

对此江西省纪委回应，除去上述照顾周文斌的细节，中纪委一直就对安全文明办案有严格要求，各地无论哪一级纪委在执行“双规”期间，如有严重违法办案或出现安全事故，该省纪委书记必须当面向中纪委主要领导检讨责任。特别是办理周文斌这样的高官，其所涉及的案件属于会产生重大影响的大案要案，办案人员尤其会注意方式，且纪委内部也查得很严，会时常监督检查。

创下审判纪录但罪责难逃

2014年12月9日，备受关注的周文斌涉嫌受贿、挪用公款罪一案在南昌市中院公开开庭审理。部分全国、省、市人大代表，政协委员应邀到庭旁听庭审；部分省内高校的负责人、20余家媒体记者及周文斌的亲属代表共300余人到场旁听。

庭审中，对于受贿2000多万元和挪用公款5800多万元公诉机关的指控，周文斌几乎全盘否认。这不仅让公诉人和法官，更让旁听人员惊讶万分。

整个庭审持续了23天，周文斌自辩两天半，曾创下国内职务犯罪刑事审判纪录。2015年9月15日至16日，南昌中院再次召开庭前会议，所有证据都被重新一一过堂，并决定对周文斌案全案重审。

2015年11月9日至11月17日，周文斌案再度开庭，由南昌中院副院长谭绍木亲自担任重新组建的周文斌案新合议庭的审判长。原来两名法官继续担任审判员，原任审判长因身体原因不再参与本案审理。此次庭审，周文斌的三名家属准予旁听。曾当庭翻供称未向周文斌行贿的南昌市人大代表胡彪斌，此次再次出庭作证，并推翻了上次庭审中所做出的供述，承认自己曾向周文斌行贿100万元。此轮庭审的法庭可容纳60余人，比上一轮庭审可容纳300多人的审判庭小了许多。法官的解释是，这次使用的法庭能与江西省高院、最高人民法院等上级部门的视频系统连接，上级可以远程观看庭审。

2015年12月29日，万众瞩目的周文斌案在江西省南昌市中级人民法院作出一审宣判。经法院审理查明，2002年至2013年，周文斌在担任华东地质学院党委副书记、院长，南昌大学党委副书记、校长期间，利用职务之便，为工程承建商、合作办学商、设备供应商及部分教职工在项目承揽、合作、采购、任职、提拔、调动等方面谋取利益，非法收受上述人员财物，共计人民币2111.8万元、港币30万元、美元1万元、韩元90万元、购物卡2.4万元、卡地亚手表一块（价值3.86万元）。判决书还载明，公诉机关指控周文斌收受龔某、陈某、王某给予的财物中，有人民币150万元因证据不足、不予认定。

此外，2003年4月至2004年7月，周文斌两次个人决定挪用南昌大学公款人民币共计5875万元供他人进行营利活动。法院认为，周文斌身为国家工作人员，利用职务之便为他人谋取利益，非法收受他人的财物，数额特别巨大，构成受贿罪；利用职务之便，挪用公款供他人进行营利活动，情节严重，构成挪用公款罪，且不具有刑法所规定的如实供述、真诚悔罪、积极退赃等情节。

据此，依法作出如下判决：以受贿罪判处周文斌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处没收个人全部财产，以挪用公款罪判处有期徒刑12年，决定执行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处没收个人全部财产；扣押在案的人民币1700余万元、港币10万元等赃款赃物，予以没收，上缴国库。

至此，历时13个月，引发了舆论高度关注的周文斌案有了一个结果，周文斌所涉及的贪腐问题也得到法律的确认。

周文斌的落马也给南昌大学的发展带来震动。南昌大学一名负责人表示，目前南昌大学已经进入了内涵型发展的新时期，摒弃周文斌时代的浮夸、务虚名成为重要任务。同时，加强党风廉政建设已经成为这所高校的最重要任务。目前，南昌大学完善并制定多项涉及党风廉政建设和反腐败工作的管理规定和规章制度，在江西省高校系统率先组建校园巡查组，对党风廉政建设工作实施常态化巡查，始终保持惩治腐败的高压态势。周文斌被“双规”后的一年多时间内，南昌大学纪委受理信访件95件，给予党纪处分3人、政纪处分3人、约谈4人、诫勉谈话2人。树立正确的权力观、把好权力关、制约住权力行使，已经成为南昌大学领导班子的共识。

编辑：郑宾 393758162@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