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青舒
原来很多很多年后,那些追过我们的男孩儿,就像那些年夏日里转瞬即息的大雨,无论当初如何滂沱瓢泼,再被想起的时候,都只剩下云淡风轻的一抹微笑,浅浅地挂在唇边。
大学里的第一个落在寒假里的情人节,我一个人在家过。
西方的节日辗转来到中国之后统统变成购物节,电商首页是设计精美的钻戒,街上商场里有包装精美的礼盒,大街小巷里出没着各种各样的小女孩儿,怀揣着鲜红的玫瑰四处兜售,逮到情侣就不松手。因此我拒绝出门。与此同时,各类社交网络上全是秀恩爱的高清原图,朋友圈里脱单的总是比没脱单的更多。为了避免遭到暴击和伤害,我也拒绝上网。
拒绝出门和网络的我,安安静静地开始整理卧室书柜。一不小心翻出旧日书信和几本厚厚的日记,吹开灰尘,翻阅起来好似找到了哆啦A梦的时光门。
【可惜你是射手座】
从日记和书信的文字记载来看,W是追我最久的男孩儿。理科男,初三的化学科代表,腹黑傲娇,也极其自负,热爱科普,异常执着。
彼时我热爱占卜,信奉星座,射手座在我心里是一个大写的脱线与奇葩。而W就是这个星座的最好证明:明明前一秒钟还在认真地解一道物理题,分析加速度和摩擦力,后一秒钟就可以欢呼雀跃地扔下笔,大声唱《小头儿子大头爸爸》的主题曲。留下我一脸蒙圈地望着他,轻轻地叹一口气。
W同学挑的表白日子是一个普通女生谁也想不出来的日期。
嗯,三月八日的妇女节。
我拿着表白信从头看到尾,从紧张羞涩看到面无表情,再抬头的时候整张脸就像冰河世纪的活化石。W同学就坐在我前桌,一脸笑容地看着我,那副神情翻译过来就是“没关系的我知道你喜欢我很久了我知道的知道的”。
知道你个大头鬼!白眼翻到天灵盖的我恨不得手撕W,但是考虑到化学作业还没有交,所以科代表必须留一留。我撕下一张便利贴大笔一挥:
“承蒙抬爱,小女子不胜惶恐,今乃佳日,不忍拂兴,等我把化学作业写完再来揍你。”
表白遭拒并没有给W同学留下什么阴影,我看着他照样活蹦乱跳地在我面前耍宝,在年级里叱咤风云地拿前十,午后课间鬼鬼祟祟地想要偷看我的日记本。我们的相处模式更像是彼此了解的朋友。而当我考砸的时候,他是那个一边嘲笑我数学低能一边送我巧克力糖果的男生。
“别哭啦,科学研究表明,糖果会让人心情变好喔。你要不要听我科普里面的化学原理?”
我哭着抢过他手里的巧克力,“……我才不要!”
我一直觉得他的喜欢浅显张扬,喜欢一个人恨不得要全世界都知晓,享受过程多于在意结果。傲娇自负的W,其实有那么善良包容的一面,而这样温柔的善意,反过来也保护住他自己。
文理分科之后我们很少见面,直到快要毕业的时候他忽然绕过文理科楼之间的绿化带,跑上五楼来找我写毕业纪念册。
我想了想大笔一挥道:“能被你喜欢的那些年回想起来真开心呐,可惜你是射手座。”
他回复我:这么多年啊,你还是不相信科学。
【不然,抱一下吧】
Q是我高一时的前桌,性格内敛沉默,话语少得让人觉得自己前面坐着一座冰山。偏偏我是话痨癌症晚期,浑身都透着表达欲。刚开始我以为Q很讨厌我,因为每次我拜托他同桌那个女孩子给我讲化学题的时候,他都会往旁边轻轻地挪一挪椅子。也许是因为我太聒噪,也许是因为我不懂的化学题太多太浅显,总之我变得很小心翼翼,每次都挑他下课出去的时候才敢去问题。
直到有一天Q的同桌因为感冒请了一个礼拜假,我的化学题册上堆满了我怎么配也配不平的化学方程式,急得我晚自习抓耳挠腮就差切腹自尽了。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声音从我头顶上飘下来:
“这里,你把元素的离子数记错了。”
沉默内敛的人,大概都有一颗剔透珍贵的心。Q慢慢和我变成朋友,他身上有超脱于同龄男生的成熟和明智,处理事情的时候总是格外冷静理智。我因为太过迷糊,被他照顾的地方总是很多。熟识之后Q告诉我,他一点也不觉得我话痨,我每天和他同桌的各种碎碎念在他听来都很有趣。我仰天长笑,从此收起自己的玻璃心。
一个非常偶然的机会,Q告诉我,他父母在他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就离婚了,所以他很长一段时间都不相信爱情和婚姻,觉得那些都是大人用来骗人的把戏。
我不知道怎么接话,只能安安静静地听下去。
他忽然停下来,很小声地说:“直到我认识你之后,我才觉得不是这样的。顾影,我——”
我一愣,迅速地抬起头对他大大方方地微笑了一下,截断了那一句没说完的话,“可是我们现在也没办法给对方一个真正的承诺啊,对吧?”
“可是我会尽力做到我承诺的事情。”他倔强的样子隐没在夜色里,只被忽闪的星光照亮。我骑着单车,开始加速,宁愿听见风声灌满我的耳朵,也不想听见一个太过年轻的誓言。我知道今晚星光很美,我知道年少的心意弥足珍贵,但是我更清楚自己内心里真实的想法。
那天之后我和Q渐行渐远,他看见我的时候总是远远就躲闪开。我怀抱着我的愧疚无从弥补,看着他申请调换座位,坐到教室的后三排,一有空就逃课跑去打篮球。
离开一班去学文科的时候,平日里一言不发的Q忽然站起身帮我搬桌子,班里一片嘘声,我满脸通红,但是没有拒绝。那个夏天我们作出了人生里第一个重要的选择,却并不知道以后的路途里还有多少未知的可能性。在那个十七岁的关口,大家听着窗外满树的蝉鸣,送走学文科的少数同学,心里都有些困惑和伤感。我想Q大概明白了我所说的那个“真正的承诺”,所以才会以这样的方式和我道别。
站在文科班的门口,我们相视一眼,都有些局促和尴尬。Q打破了僵局,对我轻轻一笑,“不然,抱一下吧?”
我也笑了,点了点头,“好。”
那个夏日的拥抱很轻很短,像一个故事讲到最后,抬手画上的一个句号。
【告白即告别】
信笺整理到最后,只剩一张小小的蒙尘纸条。我好奇地摊开来,看见上面潦草地记着一串11位的号码。我困惑地努力辨认,却还是想不起来它们出自谁手。
门铃忽然响起来,原来是shopping完的闺蜜拎着大包小包冲进来看我。
“这个!”闺蜜甩手扔掉购物袋,跳上来抓住我的手腕,“你总算找到啦!”
“什么?”我疑惑地看着她。
“当年L转校的时候留下来的电话号码啊,你还因为他大哭了一场呢!你真的没有给他打过吗?”闺蜜的声音清亮得像把刀子,割开回忆钝重的表皮,探向尘封的内里。
曾有那么一个男孩儿日日陪伴我,却在某一年远赴他乡。我只记得临走时我们因为误会吵了一架,他走的那天我感冒在家,连欢送会也没参加。
回到学校之后,我看着空落落的后桌哭了很久。这张纸条,是他托人放在我桌子里的吗?
可是我们再也没有联系过。
而这张迟到多年的小纸条,就像是被遗忘在时光长河里的一颗小小白石。倘若我还是那个哭得梨花带雨的小女生,可能此刻我会迫不及待地拿起电话拨通它;可是时隔多年之后的这个我,只会微笑着把它夹进随手拿起的诗集里,转头问闺蜜:“欸,新上季的裙子好看吗?”
纸条藏在泰戈尔的诗集里变成飞鸟,你藏在我的回忆里凝成琥珀。
原来很多很多年后,那些追过我们的男孩儿,就像那些年夏日里转瞬即息的大雨,无论当初如何滂沱瓢泼,再被想起的时候,都只剩下云淡风轻的一抹微笑,浅浅地挂在唇边。
可是啊,你我都知道——那些年少的心意,曾经在某个瞬间倏忽而绽,都化作时光里最柔软的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