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茜 孙丽婕
一、关公与佛寺简单组合的不合理性
(一)关公与佛教
关公由人到神,经历了多朝皇帝敕封。他也被纳入到佛教体系中,以“伽蓝菩萨”身份受人朝拜。据《佛祖统记·智者传》载,一高僧“到荆州,欲创精舍。一日,见关羽神灵告之,愿建寺护持佛法。七日后,师出定,见栋宇焕丽,师领众入室,昼夜演法。一日,神白师:‘弟子获闻出世间法,念求受戒,永为菩提之本。’师即授以五戒,成为佛教的伽蓝护法神。”高僧奏于晋王杨广,遂封关公为守护佛法的“伽蓝菩萨”,成为佛教神明。
但关公以伽蓝护法的身份出现在佛寺,强调的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教义,这并不是完全意义上的关羽。关羽遇难之后,其传说络绎不绝,集中表现为社会中弱势群体对于强悍的英雄主义的需求和依赖,起着蕴藉心灵的作用。关羽的“忠义仁勇”精神集中了中华传统道德理念;其正统思想为封建宗法制统治所推崇。故而自蜀汉后主谥封而下,直到清朝末年,关羽所受崇封历加尊荣,“侯而君,君而王,王而帝,帝而圣,圣而天”。他受到社会的强烈认同,深植于民族精神根基,非伽蓝菩萨所能涵盖。
(二)关公与佛教关系的弱化
据笔者在关陵调查,有87%的游客不知道关公的伽蓝菩萨身份;卓刀泉寺,十一假期人头攒动,列于大雄宝殿左侧的伽蓝殿十分钟内却无一人朝拜,人们对伽蓝菩萨渐渐陌生。
由此可见,关公崇拜与佛教信仰之间的交叉点——伽蓝菩萨,已渐渐弱化。其原因在于,当代社会,宗教的信仰减弱,人们力图揭开宗教的神秘面纱,宗教的崇高性因其真实性受到质疑而削弱,因而伽蓝菩萨的佛家封号自然在人们对宗教的抵触中渐渐弱化。
(三)卓刀泉寺关公文化开发:淡化佛法事实的简单捆绑
此时,若依据佛法事实,再提伽蓝菩萨,虽侧面宣传了佛教,却与宗教政策和历史规律相违背。因此,关公与佛寺的结合并不足以承担文化开发的重任。但是许多地区仍想借助佛寺来宣传关公文化,因而,淡化佛法事实的简单捆绑出现了。卓刀泉寺即为一例。
1、卓刀泉寺的文化重任
卓刀泉寺位于武汉市洪山区,寺内有一口井,相传是东汉建安年间,关羽镇守江陵时,因天旱无雨,凿地而得,此传说在2014年被列为国家级非遗。武汉是湖北关公文化三大重镇之一,武汉的关公文化以卓刀泉为中心,此传说是重要支撑。与传说地位相矛盾的是,卓刀泉寺是一个占地面积不大、香火冷清的寺庙。它因位居军事要道,受战火毁坏严重;又经历过文革破坏,古建筑遗存较少。在当代非遗背景和文化传承背景下,卓刀泉寺的开发显得尤为紧迫。
2、改造卓刀泉寺
2005年,卓刀泉寺修缮后,基本形成现在的三进院落格局。一进为山门,入眼即为关圣殿,殿与山门之间设有关圣桥;二进为正方形院落,院中就是卓刀泉;三进便是大雄宝殿。
卓刀泉寺的建设风格具有很强指向性。一般来说,关圣殿属于武庙中的建筑,或独立成寺,并不属佛寺建筑群。另一方面,汉地佛寺以大雄宝殿为中心主体建筑,依次为山门、天王殿、大雄宝殿、法堂、藏经楼、方丈室等,依地形也会有适当的调整。卓刀泉寺不仅将关圣殿设于佛寺之中,还把其设为山门后首个殿宇,反映出了它在完善佛寺建筑设施的基础上,突出关公文化的规划定位。
这种定位在关圣桥附近的“忠义”假山也可以看出来。此外,寺中设有“桃园阁”,桃园阁下挂着“武财神”的牌子。武财神即关羽,但是关羽被封武财神,实际上与佛法没什么关系,反倒与道教文财神对举。另一方面,佛教有“净才”之说,“武财神”牌子的悬挂,也是为了迎合世俗需要,体现关公文化的多元性。
据规划,关公文化区项目包括原有的关公桥及从前至后依次新建的春秋书院、群英台、五虎上将群像、三国书画社、关圣殿关公画廊、刀马台、结义亭、工艺馆等附属建筑和雕像。
从卓刀泉寺规划可以看出改造卓刀泉寺为“佛教文化与关公文化为一体”的定位:精减佛教建筑设施,增加能体现关公及三国文化的建筑设施;在融合佛教文化、世俗文化、关公文化的基础上,突出关公文化特色。
3、改造中的问题:关公与佛寺的简单相加
卓刀泉寺硬件设施的改造力图与关公文化相接。然而,笔者走访卓刀泉寺时发现,寺中的僧侣和香客对关公传说知之甚少或闭口不谈,寺内方丈甚至表示关羽没有什么好谈的。建设在寺前的关圣殿只有两三游客,他们到寺庙中也仅是走马观花即离开。而寺内人员的活动大都是在主殿进行。寺内的日常活动安排,没有为纪念关公所设置的任何活动,在对香客的采访中,我们听到更多的是他们对佛法的宣传而不是关公。
此现象表明,卓刀泉寺只是在将佛寺与关公简单相加,寺庙的性质仍然是佛寺。卓刀泉寺的改造忽视了这一点,将佛寺与关公简单组合既影响佛法的纯粹性,也不利于传播关公精神的真髓。
二、尊重关公崇拜体系的合理性
(一)关帝庙——本土的崇拜方式
作为由人入神的代表,中国其实有本土的信仰载体:关帝庙。一般来说,关庙规模小、数量多,多为民间集资和商贾精英独资所建,体现出关公信仰群体的广泛性。事实上,中国古代历来立庙奉祀有才德之人,如孔庙、岳庙。“庙中塑造的神,实际上就是我们民族理想人格的化身,是儒家积极入世的精神凝结,这与寺有本质上的区别。”因而,庙更适合作为中国本土的传播载体。关羽“褒封无尽,庙祀无垠”,至迟宋朝末年,民间供奉关羽的庙已经“郡国州县、乡邑间井皆有”。然而到了近代社会,民间信仰受打压,关帝庙或被拆毁或被废弃,数量已经大减。
(二)当阳市关公文化开发体系分明:佛寺、关帝庙、新功能园区
与卓刀泉寺不同,当阳发掘关公文化尊重了佛寺与关庙的差异性,其载体主要是玉泉寺和关陵庙以及在建的关公文化园。
1、玉泉寺:以佛教为中心的寺庙
玉泉寺虽是关公信仰的发源地之一,有明代“汉云长显圣处”石望表,有全国最早的关庙“显烈祠”。但玉泉寺除有关公文化,还是“天下四绝”佛寺之一,是天台宗、北禅宗祖庭;自唐以来佛家各派流光、高僧辈出,被誉为“荆楚丛林之冠”。因此,把玉泉寺简单视为关帝庙,显然不合适。当阳市前文化馆馆长鲍传华也表示,玉泉寺的性质是佛寺;笔者走访玉泉寺发现其景点设置确实没有为宣传关公影响佛寺。
玉泉寺丛林分布范围广,其中的新山门、天王殿、伽蓝殿、祖师殿、大雄宝殿、藏经阁、五百罗汉堂都属于佛寺标配。寺庙依据其特色建造的佛教建筑有:智者大师广场、舍利宫、玉泉铁塔、天上天,这些并没有凸显关公。
在距离佛寺建筑群较远的山腰,有一小关庙,即“天下第一关庙”,选址在“汉云长显圣处”旁边,据说是80年代一对商人夫妇出资重修。小关庙分三层,一层是题有“关庙”二字的山门,进入之后是一面刻有三国关羽故事的浮雕,反面题有“天下第一关庙”;上两侧石梯,可见“忠义仁勇”四字刻于墙;上第三层,为“三义殿”,即主殿,内供关羽,其两侧为周仓、关平。小关庙的规模小、位置偏,但其文化价值显著,因此在小关庙周围,玉泉寺利用配套景点“珍珠泉”和“画阁朝阳”来吸引更多游客。这样既不影响佛寺主体,又能应小关庙宣传需要。当然,遗憾的是,庙内文化介绍不够,使初来者很难知道小关庙的历史和价值。
2、当阳关陵:以关公为主题的园陵
当阳关陵是中国三大关庙之一,距今有1700多年历史,庙内埋葬着关羽的身体。关庙整体规模大,古建筑群按照帝陵格局、法式修建,内有神道碑亭、石牌坊、三元门、马殿、钟鼓楼、拜殿、正殿、寝殿、圣像亭、春秋阁、伯子祠、来止轩、斋堂、佛堂、启圣宫,较为全面地呈现了关公的形象。陵前的神道碑亭上刻有“忠义神武灵佑仁勇威显关圣大帝汉前将军寿亭侯墓”,展现了历史对关公的认可。关羽墓周边的“无头树”展现了当阳对无头关公的尊敬。当阳关陵的建设基本保留了明清原貌,具有很高历史和艺术价值。当阳关陵本归属玉泉寺管理,但两地相距甚远,且关公文化不适合与宗教统一管理,因而现归当阳市文化馆统一管理。这也有助于分清关公文化与佛教信仰之间的区别。
当阳关陵每年9月中下旬会举办声势浩大的关陵庙会,来自海内外文化研究专家学者、关庙代表、关氏后裔、信众及当地民众近千人参加,庙会仿古礼,会进行迎神、上香、诵祝文、行初献礼、献帛、诵祭文、行业献礼、撒五谷、奠酒、送神、望燎、行终献礼等活动,具有浓郁的文化氛围和本土特色。
据当阳管理人员表示,关陵平时客流量很少,节假日游客猛增。据笔者调查,十一每日客流量两三百人;有7成游客为外地人,当阳本地游客较少。本地游客少的原因在于,关陵平日须收取30元门票费,而在关陵庙会期间,园陵不仅免费开放,且开展各种活动,热闹非凡。因此,当阳本地游客宁愿在庙会或者春节祭祀期间去参观。客流量少,并不代表关陵不为人重视。据规划,关陵对面将建起当阳植物园,这也是为了增加附近的旅游价值。
3、关公文化园:新功能园区
关公文化园是正在建设中的园区,2012年9月动工,其目的是“搭旅游台,唱发展戏”,实现文化带来的经济功能、旅游功能。当阳关公文化旅游城项目力图建立一个集关公朝圣、休闲度假、商务会议、冒险游乐、楚汉风情体验、革命传统教育于一体的文化旅游综合开发区域。项目占地1630亩,位居当阳市区,与长坂坡旧址相连。关公文化园区虽然没有关公遗址,但是它的主要作用是开发地区旅游资源,增强当阳市民对地区文化的认同。
4、文化开发中的问题
当阳市明确的功能分区尊重了景区特色和历史,但三区用力并不平均。关陵宣传不足,多数游客了解关陵是基于书籍影视;游客接待服务水平较差,除了30元门票费之外,听导游解说,还需额外付费;内部管理人员较少、管理懈怠,笔者夜访关陵时竟发现其侧门未锁,出入其中轻而易举。在对关公文化民间艺人的保护上,当阳市关公民间艺术团团长、宜昌市民间文艺家协会理事熊先进表示,文化馆并未给予艺术团应有的支持,只是每次表演时给几千元资金,艺术团没有独立活动室,也没有配套的服装、道具等,完全属于民间自理。与玉泉寺和关陵对比的是当阳市在关公文化园投资的大手笔和大冒进,关公文化园项目预计投资50亿,但是在建设过程中却因资金短缺而几度停工,这广为当阳市民所诟病。
三、关帝庙的问题:违背当代信仰精神
(一)关公信仰由神回归到人的趋势
关公信仰是一种本土的儒家信仰,反映出了儒家文化的精神内涵和演变过程。关帝庙作为信仰载体,体现出浓郁的儒学神学色彩。但是笔者在采访中发现,人们对关公的审视已有从圣人回归到凡人的趋势。有游客认为将关羽列于佛堂并不合理,有游客指出真实的关羽比神佛更易亲近。他们倾向于把关羽与神佛割裂开来,这里的神佛不单指伽蓝菩萨,更是整个关公崇拜的层层光环。
究其原因,在于“人们对‘神性’的依赖消解”。古代中国“崇高的价值信仰与世俗的社会政治系统之间是高度连锁的”,儒家伦理所赖以依存的社会政治秩序将关羽催生成一种崇高信仰,“当维系中国两千年社会稳定的文化道德秩序土崩瓦解之时,以往神圣性的价值信念与精神权威也就轰然倒塌”。因而,与信仰的神秘朦胧相比,民众更愿意也更容易接纳一个历史中存在的真实的人物。
据调查,通过书籍阅读了解过关公故事的民众更易于信仰关公。这种信仰就是基于对真理的理解,在“理性与信仰的张力下,超越否定性而获得的内在的确定性和肯定性”。这种当代信仰精神排斥佛道,与宗教信仰具有明显的差异性。根据我们在关陵和玉泉寺的调查显示,有37%民众信仰关公,58%民众在不信仰同时并不排斥关公,仅有5%民众反对关公信仰。从这个数据可以看出,人们虽然对关公的信仰减少,但也愿意接纳他。
(二)当阳关陵:要突出“史”的功能
传统的关陵庙会以祭祀为主,成本高、次数少,重在仪式的教化作用,体现浓郁的神学色彩。它违背了当代信仰精神,难以使人从根本上领悟到关公的文化精神,更多的是用来观赏。除了庙会,当阳关陵平日里并没有其他活动,笔者建议,当阳关陵的宣传应当多在史事上下功夫,突出其史学上的优势。而不是让游客平日来游览时,只是走马观花看看几间房子而已。
四、总结
文化开发不能空有形,没有文化魂,卓刀泉寺需要保证宗教或者佛寺的纯粹性。当阳市虽然尊重了体系间的差异,有了文化的魂,但若只是简单地沿袭关陵以往朴素的宣传方式,那么儒学的神学色彩在“庙”这个特殊建筑物上会越来越放大,其影响朝良性或恶性发展是难测的。所以,虽然关帝庙比佛寺更适合传承关公文化,如不随当代信仰的规律而变,也不能久存。
(本论文成果系华中师范大学大学生创新创业训练计划项目资助)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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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茜,孙丽婕,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汉语言文学专业本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