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萧
老姐发个愤怒跺脚的表情说,不过就是懒癌战胜财迷的故事,我信任一万个小时的定律,但凡你想做的,坚持是唯一的出路。你当年磕磕巴巴弹小星星时,想过接下来能学广陵散么?
我在西宁蹲守了好几日,在接下来去新疆和看拉萨之间纠结。
在老姐和老妈认知里,我从来都是要多乖有多乖,别说新疆,我是只去过江南的乖妹子!谢谢!
在我忐忑着编借口时,我老姐说,“我不跟妈说,你自己也不准去。”简直就是劫后余生。我们姐妹除了正事,很少闲谈,从我在帝都,她在魔都,永隔一江水,就可见一斑。
而且我也没胆自己进疆,好在塔尔寺是个福地,在这儿我有幸遇到伙伴同行。
说起来也略丢脸,以前脾气烂,不愿迁就,情商又低一言不合大有撂挑子走人的念头,所以抱着免得给人惹麻烦的念头,旅行向来单枪匹马。所以这应该是某种意义上,我第一次和陌生人在半个多月时间里共同商议吃住行,没有分道扬镳的终极体验。
喀什不是我们进疆后第一站,却是最符合我印象里新疆小城应有的模样。从河西进疆,一路走来,几乎每个丝绸之路上的据点都有停留,喀什也不例外,作为西汉丝绸之路横贯欧亚大陆的重镇,向来热闹,而且它至今被称为维吾尔族的家乡。
虽然依旧有车水马龙的街道,可是往往一拐角,充满地域风情的建筑群就横在眼前,穿长裙戴各色头纱的姑娘从远处款款走来,眉眼明朗地冲你笑笑,衣襟绣花戴毡帽的小哥用生涩的汉语一字一句说,你,好。
找客栈的一路上,烤馕的香味笼罩整条街,小摊前我指着最小个儿的问价钱,汉语磕磕巴巴的小哥伸出两个指头,出乎意料的实惠,孜然和莫名的香料味道十足。还有差不多手掌心大的烤包子,外表烤得焦黄,一口咬下去,脆脆的表皮和着肉香……人生都变得美好了起来。
入住后放下行李,迫不及待和伙伴出去溜达。路上跟老姐发信息报备行踪,向来忙碌的她居然肯听我闲扯,也是难得。要知道,她一向嫌弃我玩心太重,我则讨厌她管得多,这二十多年我与她和平相处的机会渺茫得像沙漠里的绿洲。
走在老街上,耳边满是听不懂的维语,甚至门店横幅也以维族字迹为主,交流略有障碍。
一路逛忍不住赞叹老城建筑太漂亮,檐上,窗柩,门框,处处充斥着西域特色的图案,雕花精细恨不能扛走一扇门。建筑色彩也鲜艳,姜黄色,宝蓝色,红棕色潜入墙壁里,阁楼层层叠叠,有人家明蓝色窗台开出一片花海,有人家棕色门前的灯杆下,挂着一株绿植。尤其各街道随处可见的大小清真寺,精致得像城堡,疏朗的线条和图案又别有风味,临街的一侧都会有星月建筑的象征图案。可惜大多数清真寺拒绝异教徒和女士参观,于是我们只能站在门外伸长脖子努力窥见更多。
整个老城给人的感觉讲究又鲜活,千年的小巷里流淌着歌声,弹萨塔尔的少年席地而坐,小男孩会远远跑来打招呼,而迎面走来头发花白的老奶奶,依旧长袖长裙,头巾戴得一丝不苟。
太喜欢这种个性鲜明的城市。
喀什比内地晚两个小时,晚上九点多日光渐歇,我们从小巷子出来回到巴扎的那一瞬间,原本空旷的街道忽然间被塞满人群,小吃摊排了整条街,原来只有我们这样的天真游客会顶着大太阳闲逛。
做铁器的小伙似乎刚完工,招手和我们聊天,问从哪里来。我和伙伴在聊天话题上有惊人的一致,您好,我们从重庆/北京过来的。
天安门,以前去过,故宫,漂亮。
喀什也很漂亮,这附近有什么好吃的吗?
……
通常情况下,晚饭差不多就有着落了,还额外获得不少馈赠。不巧,最近斋月,日出之后,日落之前,信奉伊斯兰教的人民不饮不食,不抽烟,大多餐馆白天也不准营业。小伙伴听完靠在我肩上说,别拦我,让我哭一会儿……
然而希望还是要有的,寻了几条街,看到有店家烤肉串生起的烟火时,我和伙伴对视,从彼此大喜的表情中速度一致地冲过去指着肉串和门前大锅里翻滚的汤食说,要大份,却被告知要等一会儿。不明所以的状况下,戴毡帽和穿长裙的身影陆续坐下,却始终对桌上摆盘里切好的西瓜和馕视而不见,我们怕犯众怒,也忍着口水。直到十点多,有人进来用维语宣告了句,大抵是日落了,可以进食的意思吧,大家纷纷拿碗喝茶,啃西瓜,我们的饭也终于端上来。
晚上喜滋滋地把今日要闻报备给老姐,满心都是我这么见多识广快来夸我。
可我始终对我们之间忽然的亲近疑惑,想起来就问她怎么不反对我“不务正业”了。
她控诉,反对有什么用,你认定的事情怎么肯罢休。我不服,明明觉得这几年我脾气好了很多,知晓妥协并非让步,认为世间有大善大美,胜过人心防备算计。
她非常肯定地说,所以我猜测,这几年你没有老实呆在北京。我辩解两句,她再懒得理我。
我们姐妹两个,从小到大被夸的从来都是她,她聪明上进,人情世故娴熟且高学历,反观我,除了脸能看,几乎毫无优胜。以前我讨厌她什么事都要管,后来厌恶旁人将我们做对比,最近才发现我们只是喜欢不同的生活方式,可也许是我明白了,凡事有她冲在前,我才敢任性去做所有事。
星月同属于夜幕,又哪有谁比谁酷,或者谁比较耀眼。
次日去逛老城对外开放的艾提尕尔清真寺,平日依旧有从各处奔赴的穆斯林前来礼拜,有时候看着那些花白了胡子,牙齿松动依旧坚守信仰的人群,心里会生出许许多多的感动和敬畏。见过太多迅疾而终,反而特别容易被坚守打动。
后来参观当地群葬墓地香妃墓时,听到夫妻不同葬,一个姓氏才合葬一处时暗暗咂舌,不同文化间的冲击太多。
晚间同行的友人因为时间紧迫,匆匆返程,临行前依旧嘱咐我注意安全。于是又剩下我一个,每日清早觅食,待日出归日落又出,晃过老城一条又一条的街。青旅拼餐大盘鸡时,仗着时差之便丢群里拉仇恨,两人纷纷表示要退出该群组。
那天刚好听到一首歌,陈奕迅的谢谢侬。里面唱感谢陌生人陪我偏头痛,漂洋过海带来笑容,寂寞天地中成为我的大英雄。
我这么傲娇,肯定不会直接说,于是照旧丢群里。单枪匹马有潇洒的好,三人行有三人行的热闹。虽然以后可能和她们很少再见,依旧感谢曾经遇见,在一路上作伴。
反倒是老姐知道我一人时,表示让我赶紧滚回去,临了说,让我给多寄点葡萄干回去。我大呼,难怪忽然关心我,居心不良。
在喀什闲逛了近一周,这座城市里有很多像我一样来往的游客,也有安守一处,世代为匠的土陶师傅,经年累月的制胚上釉烧制;而木器工匠雕刻的大小物件,生生的把生活用品做成艺术品,随着铁匠叮叮叮叮的敲打声,勺子底部的花纹渐显,做长裙的裁缝铺每条街都有。我知道,我们都是人间过客,但喀什和这种匠人精神将永远存于天地间。
晚上坐在阁楼吹风时,忽然听到阳关,如今远在阳关之外,再听这曲子,想起一路上途经的戈壁滩,荒烟大漠,高山草原,忽然就想回去了。
戳开对话框,跟老姐说想回家,想了想,又继续说,有时候觉得自己还挺没用,不想朝九晚五,也不敢单凭喜好支撑着做一些事,却又希望自己能够在那些路上所向披靡。
老姐发个愤怒跺脚的表情说,不过就是懒癌战胜财迷的故事,我信任一万个小时的定律,但凡你想做的,坚持是唯一的出路。你当年磕磕巴巴弹小星星时,想过接下来能学广陵散么?
我笑笑,道理都知道,我只是想撒个娇。
其实我没有说的是,很讨厌江湖里的虚伪算计,所以特别希望自己可以做个技术精湛的手艺人,像喀什的工匠,一生只做好一件事就可以。
我老姐发个很嫌弃的表情,又忽然跟我灌鸡汤,种树最好的时间是十年前,其次是现在。
我只好假装擦干眼泪喊,求监督求鞭策,求克服懒癌好好练琴多多写稿。
十点五十分,临街门檐上的灯依次亮起,整个城市忽然安静。黄昏追逐黎明,星辰让夜幕璀璨,而我想去看更好更圆的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