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善杰
熬时间
来到上海很长一段时间,石阿姨还是非常不习惯这里的饮食。
石阿姨今年65岁,来自四川,她是吃辣的,一日无辣,就没法进食。在老家,自己已吃了一个甲子的辣了,所以胃只认辣食,对其他的一概排斥。而上海的饮食,虽然看似已“全球化”了,但还是以偏甜、清淡为底色。
到上海后,她都是自己在家里做饭吃。她仔细回忆了一下,6年里,她在外面吃过的饭菜,不超过5次,还都是在女儿的“威逼利诱”和女婿三番五次的讨好下才去的,且全是去的重庆或四川菜馆。原因很简单,她觉得“上海化”了的饭店里的川菜,是无法享受和忍受的,也就“吃一堑长一智”,以后不去了。
在家里吃饭,也存在难题。她女儿告诉记者,刚到上海时,妈妈照顾怀孕的她,在家里实行的是“一锅两制”,即用同一个锅,先后做两种菜,重辣的自己吃,微辣和不辣的给女儿女婿吃;孩子出生后,家里只能实行“两锅两制”了。
两个月前,妈妈生了一场大病,她顺便在医院给妈妈做了一次全面体检,发现其体重比刚来时下降了30多斤,已经严重营养不良,连血常规中的一些指标都已下降得很厉害。
像石阿姨这种被“胃”给“缠住”的人,还有来自山东的宋大爷。
宋大爷今年64岁,来上海5年半了。他非常想念老家,尤其是老家的饭菜。在上海,这些年,他是坚定的“馒头派”。平时,早上喝玉米或杂粮粥,午饭和晚上都是吃馒头,一粒米也不沾的。因为,他觉得午饭和晚饭吃米饭不仅吃不饱,而且还会“醋心”,时间长了,就诱发老胃病。一旦犯了,不仅不能照顾小孩,还要连累女儿照顾他。
所以,他就格外小心,常年是一日两餐吃馒头,做到万无一失。他跟小区门口馒头店的老板成了好朋友、好老乡,多年来,不管天气如何,他都每天按时去买馒头。如万一去晚了,老板会自动给他留着。
渐渐地,宋大爷不仅和馒头店的老板成了好朋友,还和很多外地来的老年人成了牌友和舞友。他除了接送孩子上学,白天打扑克牌,晚上还到小区外的广场上去跳舞。他不会跳舞,也从不认真学,只是站在那里跟着别人瞎比划,而一阵子乱比划后,一个晚上就过去了。然后,也就心满意足地回家睡觉了。第二天,重复前一天的步骤。
而对大多数老人来说,来到大城市之后,精神生活几乎就不存在了。
杨大爷63岁,湖北人,跟着儿子看孩子,早上8点之前把孙子送到学校,下午4点左右接回来。白天的8个小时,对他来说,是一种巨大的折磨。他在老家的田里耕作了一辈子,闲不住,但在上海,除了接送孙子,其他任何事,儿子都不让插手。
他没有什么业余爱好,甚至连电视都不喜欢看,看多了会头疼,还打瞌睡,而一旦打瞌睡,夜里就会失眠。他也不会上网,儿子教过他多次,但还是连电脑的开关机都没学会,只好放弃。在房间里,他坐了躺,躺完了坐。从房间到客厅,坐在沙发上,躺在沙发上,翻来覆去,像蹲监狱一样。
在楼里待久了,还会感觉闷,在青山绿水间忙碌了一辈子的他,现只待在这几十平方米的地方,时间久了,受不了,就要多出去走走。逛菜市场,去商店,去公园,在马路上走来走去,为的就是消磨时间。
他说,自己最富有的就是时间,不知怎么用才好。他说,自己的精神世界是非常苍白的,每天只有一个“熬”字,从物理时间到心理时间,再到精神世界,都是如此。
被迫分居的生活
俗话说,少年夫妻老来伴。六十出头的任月娥这几年是真正把这句话咂摸出滋味了。“大半辈子和老伴儿天天生活在一起,没觉得有啥,可自从两地分居后,心里说不出来的不自在。”任月娥的老家在江西,虽然家乡的村子不大,但远近的村民都很羡慕任月娥老两口。“我有一个儿子一个姑娘,前后差两岁,都考上了外省的大学,也都在省城工作结婚定了居。儿子在长沙,女儿在西安。”乡亲们都说,你们老两口也跟着孩子到城里去享福吧。可任月娥和老伴儿却嘲笑自己没那个富贵命。“在农村住惯了,到城里逛几天还行,时间长了哪儿都不舒服。”
可是,随着孙子和外孙先后降生,由不得老两口舒服不舒服,“必须得去照顾孩子啊!”说来也巧,任月娥的孙子和外孙出生日期相差不到一个月,“儿媳妇和女婿家里老人身体都不好,我和老伴儿只能一个去长沙一个来西安。”
从2010年3月份到了西安,任月娥几乎就只能和老伴儿一年见一次。任月娥说,自从结婚后,老两口一起过了几十年,以前从来没有分开过这么长时间,想不到老了还要分居两地。
如今,随着“80后”进入婚育期,像任月娥这样“老来燕纷飞”的老两口,在城市里越来越常见。家住四府街的肖爱凤也是两年前来到西安帮儿子带孩子。“老伴儿还在甘肃老家种杏。前几年,家里承包了100多亩的杏,合同都是一签十年,要是不经管就彻底赔干净了。没想到儿子生二胎了,两个孙子,小的出生时大的还不到3岁,他们小两口白天要上班,根本没法带,我不过来咋办?”
一边是两个孙子和儿子儿媳妇一大家子等着照顾,另一边是老伴儿一个人孤苦伶仃在杏林里四季忙碌,肖爱凤的一颗心被生生掰成了两半。“有时候实在操心老头儿,怕他吃不好喝不好,再上来那股愣劲,傻干不歇歇累出毛病,我就坐大客车回去看看。可在老家住几天,心里又惦记着这边两个奶娃娃没人接没人送,真是两边都放不下。”
除了和肖爱凤一样的两头牵挂,任月娥还要忍受着最难熬的孤独。“我也来西安6年多了,可是没有一个朋友。一个是我说不好普通话,也听不懂陕西话,和院子里的老头老太太聊天特别费劲。另一个是白天忙着接送外孙上幼儿园,买菜,打扫卫生,还得张罗一日三餐,好像也没有多少时间了。”即使这么辛苦,任月娥还是喜欢忙一点,“忙一点还好,不觉得孤独,晚上有时候他们都睡了,我就想要是老伴儿在身边就好了,说说话,也不会那么寂寞。”
任月娥的女儿刘女士也知道妈妈心里不舒服,“尤其是看见我妈每次给我爸打电话,叮嘱这叮嘱那,一拿起电话就不爱放下,我就知道虽然嘴上不说,我妈心里想我爸呢。”刘女士不是没想过让老母亲去长沙,和父亲一起照顾哥哥的孩子,“孩子3岁上幼儿园以后,有段时间我试着请过保姆。可效果并不好。没办法只能把我妈再接回来。我现在就盼着我和我哥的孩子明年都赶快上小学,到时候就能让爸妈选择待在一边,再不用当牛郎织女了。”
一般老年人都特别希望抱孙子,但说起儿女生二胎,他们却有着不同看法。说起儿子想要二胎,家住凤城八路的一位阿姨一脸拒绝,“我跟儿子儿媳妇说了,要什么二胎,一个娃还嫌不够操心?”
68岁的苗阿姨也有着同样看法。大孙女从2008年出生到现在上小学二年级,儿子和儿媳也确实没怎么操过心,“孙女一出生,我就和老伴儿从陕北老家过来帮他们带孩子。刚开始说是孩子三岁上幼儿园了,就不用我们了。结果上了幼儿园,他俩又没时间接。我那老头子实在住不惯,说不自在,一个人回老家了,剩我一个人带孙女带到上小学。”本来苗阿姨想着上小学就不用她带了,可孙女已经习惯了奶奶照顾,几天见不到奶奶就又哭又闹。苗阿姨回老家和老伴儿团圆了没几天,又不得不回到西安继续带娃。
“我跟儿子媳妇说,你们要二胎就自己带,我坚决不给你们带孩子了。”苗阿姨的理由很简单,吃力不讨好。老一辈和年轻一辈在教育孩子的理念上难免冲突。“现在孙女上小学了,我没啥文化也辅导不了,儿子媳妇工作太忙也顾不上管娃,娃成绩不咋地,儿子也不高兴。”苗阿姨仔细想了想,“我也说不上来啥心情,有点内疚吧,也有点委屈。”
前几天趁着孙女放暑假,苗阿姨回了趟陕北老家,“看到有些跟我同龄的老人不用给子女带孩子,老两口出去旅游,可真羡慕。”
女儿整整三天没理我
“昨天还因为孩子拉稀的事,跟小女儿吵了一架。”52岁的秦秀丽抱怨说,女儿总嫌自己对外孙女没耐心、不细心,“她有耐心她怎么不看?”
住在济南腊山附近的秦秀丽与小女儿住对面,自从两年前有了外孙女,看孩子的活就自然由她承担了。
“孩子奶奶家在胶东农村,来一趟不容易,而且那边也有孩子得带。女儿女婿平时工作很忙,我在家闲着也是闲着。”对于带孩子,做了大半辈子家庭妇女的秦秀丽很理解,但让她没有料到的是,孩子的到来竟让她跟女儿产生了隔阂。说起看孩子的事,秦秀丽有一肚子火。一天,调皮的外孙女故意把大便拉到了裤子里,她大声呵斥了两句,没想到正好被下班回家的女儿听到。“她不问青红皂白就说我对孩子凶,说小女孩只能夸,不能骂,整整三天都没理我。”
秦秀丽抱怨说,由于从小娇生惯养,女儿几乎没碰过家务,即便生了孩子,也是“甩手掌柜”。如今一大家子的活儿,全都压在秦秀丽身上,“整天感觉累得不行”。如今全面二孩政策落地在即,小女儿女婿最近对她说想再生一个时,秦秀丽心里打起了鼓,“一想到再带一个,我就感觉头大。”
与秦秀丽类似,得知儿媳想再要个娃,家住临沭县56岁的菜农张全贵也有些打怵。3年前,儿媳怀孕生下孙子,张全贵老两口高兴了一阵,但后来发现,这个孙子着实“金贵”,到今年上幼儿园,三年花了近8万元,其中很大一部分是他们两口子攒的钱。
张全贵说,儿子和儿媳结婚后一直住在济南,当时为了给儿子买房,他东拼西凑出了15万元,本来想着儿子能够靠工资慢慢还房贷,但孙子到来后他才发现,大城市生活的压力远不止房贷。
“生孩子贵,养孩子更贵。”张全贵说,孙子刚出生时,他们给了1万元,第一年回家过年,给了5000块压岁钱,后来又陆续给了不少钱,但如今,儿媳还是整天吵吵着没钱。
在他看来,有些钱原是可花可不花的,比如给孩子雇保姆、上早教班、学游泳等。“儿媳妇说,跟孙子同龄的孩子都这样,这些钱不能省。”“本来想让老伴去济南照顾,结果因为婆媳生活习惯差得大,没几天就回来了。”张全贵说,之后他们基本只负责出钱。
尽管也来过济南几次,但在临沭农村过了大半辈子的张全贵,还是无法想象“为什么城里孩子花钱的地方那么多”。比如,3岁的孙子在济南上个好点的幼儿园一年要两三万,张全贵坦言,他现在都不知道一个月挣4000块钱的儿子怎么过的。“从孩子的角度考虑,俩孩子能做伴,当然好。”张全贵坦言,他也希望儿孙满堂,但是一想到养孩子的花销就“愁得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