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愿玉碎却不愿瓦全”

2016-09-10 07:22谭丹
湘潮 2016年11期
关键词:醴陵云霄小宝宝

谭丹

云霄我的爱妻:

这是我给你的最后的信了,我即日便要处死了,你已有身(孕),不可因我死而过于悲伤。他日无论生男或生女,我的父母会来抚养他的。我的作品以及我的衣物,你可以选择一些给他留作纪念。

你也迟早不免于死,我已请求父亲把我俩合葬。以前我们都不相信有鬼,现在则唯愿有鬼。‘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并蒂莲,夫妻恩爱永,世世缔良缘。’……你在事业上、学业上所给我的帮助,是比任何教师任何同志都要大的,尤其是前年我病本已病入膏肓,自度必为异国之鬼,而幸得你的殷勤看护,日夜不离,始得转危为安。那时若死,可说是轻于鸿毛,如今之死,则重于泰山了。

前日父亲来看我时还在设法营救我们,其诚是可感的,但我们宁愿玉碎却不愿瓦全……我想起了我死后父母的悲伤,我也不觉流泪了。云!谁无父母,谁无儿女,谁无情人!我们正是为了救助全中国人民的父母和妻儿,所以牺牲了自己的一切。我们虽然是死了,但我们的遗志自有未死的同志来完成。大丈夫不成功便成仁,死又何憾!

此祝健康!

……

这封遗书写于1928年10月10日,是革命烈士陈觉(湖南醴陵人)写给他同在狱中的妻子赵云霄(河北阜平人,革命烈士)的。

从苏联回国参加革命

1925年冬,党组织派遣陈觉、赵云霄到苏联留学。在莫斯科中山大学的美丽校园里,他们学习上互相帮助,生活上互相关心,怀着共同的革命信仰,最终结为一对革命伴侣。在简朴的婚礼上,他们相约为革命奉献一生。

1926年间,陈觉得了一场大病,赵云霄日以继夜地看护着他,无微不至地照顾着他,终于将他从死神手里夺了回来。所以陈觉在遗书中写道:“我病本已病入膏肓,自度必为异国之鬼,而幸得你的殷勤看护,日夜不离,始得转危为安。那时若死,可说是轻于鸿毛,如今之死,则重于泰山了。”

1927年7月,中国革命进入低潮,工农群众在共产党的领导下,进行反抗国民党屠杀政策的武装斗争。留苏的党员学生纷纷被派遣回国,从事苏维埃运动。陈觉和赵云霄回国后,陈觉在党中央的秘密机关见到了瞿秋白、李维汉等,接受了分配去湖南工作的任务。赵云霄随陈觉南下工作。难怪陈觉会写道:“你在事业上、学业上所给我的帮助,是比任何教师任何同志都要大的。”

1927年11月初,陈觉偕同赵云霄回到家乡醴陵,住在县城阳三石铁路工人宿舍。其时,湘东这块土地刚刚爆发了秋收起义,工农武装的主力部队随毛泽东上了井冈山,国民党势力卷土重来,实行残酷的“清剿”。醴陵的地下党发动农民向敌人夺取武器,集中了30多条枪,在西一区成立了醴陵游击营,由周云甫任营长。陈觉、赵云霄与湘东特委书记滕代远、省委军事特派员陈恭来到醴陵后,立即与县委一道领导武装斗争。这年冬,南乡、东乡、西乡也相继成立了游击队,并在南乡的丁斗塘、东富、龙塘等地办了小型兵工厂,打造梭镖、大刀、鸟铳、土炮等武器武装农民。

1928年春,中共湘东特委和醴陵县委连续组织了两次农军扑城(进攻醴陵县城),这就是著名的醴陵年关暴动。陈觉担任省委特派员,指导了这场斗争。

陈觉、赵云霄居住的阳三石铁路工人宿舍,离县城只有5华里,白色恐怖相当严重。他们在敌人的鼻子底下,白天在家研究工作,草拟文件,晚上外出活动,发动群众斗争。当时,陈觉与县委书记林蔚负责指导南区的土地革命。他们跋山涉水,先后在沈潭、新田、东富、西林、大樟、栗山坝、贺家桥等地领导农民开展“打土豪、分田地”的斗争,建立了以泗汾为中心的,包括南二、南三、南四、西一、北二等5个区的35个乡的苏维埃政权。

一天晚上,繁星满天,月色如水,陈觉和赵云霄从阳三石赶了30里路,到了泗汾的仓前,出席南二区苏维埃成立大会。夜晚,他们没有住近在咫尺、条件较好的陈觉老家,而投宿在当地农民的家里。陈觉看到这家农民神龛上的祖宗神位不见了,换上了“共产党万岁”的标语,高兴地问:“你们不怕没有祖先神灵保佑,日子过不好?”农民告诉他,现在这里家家户户都不信神了,命运要靠农民团结起来斗争才会改变。

这户农民还告诉他,你的家中人埋怨你出外多年不回来,现在回来了又挖家里的墙脚,真是个报应。陈觉听了置之一笑。然后说:“告诉乡亲们,分到我家的田只管种,还可以在土地上筑大路、垒塘坝、开水渠、养鱼放鸭。爱怎么搞就怎么搞,有官司打到我这里来!”

1928年4月,湘桂军阀混战结束,湖南全省清乡督办署在长沙设立,以湘鄂临时政务委员会主席程潜兼督办、何键任会办,派鲁涤平率第八军的第十二师、第六军的第十八师共两万多人,配合清乡队、挨户团,重点进攻湘东的平、浏、醴三县,高叫“茅草过火,石头过刀”。醴陵农村苏区遭受了一场“血洗火烧”的浩劫。在半个月时间内,被杀害的革命干部、党员有3000多人,群众有1万多人,被烧毁的房屋有1200多栋,工农武装被打散,一部分人由刘型率领上了井冈山。全县各级党组织遭受到严重破坏,陈觉、赵云霄由党调往长沙省委机关工作,与国民党进行地下斗争。

1928年夏,陈觉被派往常德,组织湘西特委。赵云霄因有身孕,且是北方口音,不宜下乡,便留在长沙看守机关,负责各地的联络。

被捕后坚贞不屈

1928年9月中旬的一天,赵云霄出外送通知,回机关的路上,不慎被叛徒发现。她回到住处,听到敲门声,发现暗号不对,立即销毁了文件,悄悄在窗口挂上了报警信号。她情绪镇定地打开了门,进来的两个人告诉她,是陈觉让他们来取文件的。赵云霄要赶他们出去,那两个人露出狰狞面目,冷笑着说:“那就麻烦你走一趟!”

在长沙清乡督办署,一个瘦猴似的审判官举起一个卷宗,得意地说:“你不是一个寻常的共产党员,在莫斯科喝过洋墨水。你和陈觉的情况,早已由我们立案了,你还是老实说了吧!”

赵云霄瞟了他一眼,冷冷地回答:“既然已经知道了,你就判吧!要杀要剐,都随你便!”说完,她坐在靠墙的板凳上,闭上了眼睛,无论审判官问什么,都一言不答。审判官无奈,只好命令几个士兵把她推上一辆囚车,送往长沙福星街的陆军监狱署。

10月初,又一辆囚车停在长沙陆军监狱署门前。铁门打开,从囚车里跳下几个荷枪实弹的国民党军警,吆喝着一个戴着脚镣手铐的青年下车。青年衣衫褴褛,头发蓬松,满身血污。显然,他是经过了一番审讯拷打后,被押到这里来的。这位青年就是陈觉。

陈觉于一个月前被派到常德县城,以开药铺为掩护,主持湘西特委的工作。可是,他的行踪终于被叛徒嗅到。国民党士兵包围了药铺,他越窗逃跑未成。常德的初审,剿共军事指挥陈嘉佑被陈觉骂得狗血淋头,恼羞成怒,又不敢擅自处决,只好派兵将陈觉押转长沙。

何键知道陈觉是个“大有油水”的人物,对赵云霄也暂时不作处置,目的在于使他们夫妻就范,将湖南地下党一网打尽。为了达到这一目的,他命令手下的一个法官出面劝降。

陈觉到长沙后,被带到清乡督办署的后厅,一个穿长袍的秘书在那里等候,把他让进会客室,满脸堆笑解释说:“今日何法官请你过来谈话,他还有点事,马上就来。”

一会儿,从后花园那边走进一个满脸横肉、颧骨高突、两肩耸起的家伙,奸笑着迎过来,边走边打招呼:“老弟,我来迟了,听说你在常德吃了不少苦,是我从那里把你要过来的。好险呀!差点让他们把你崩了。”说着,他吩咐手下的人给陈觉打开镣铐,又递上一杯热气腾腾的浓茶,说自己叫何彦湘,家住醴陵泗汾何家垅,与陈觉的父亲陈景环要好。接着,他又皮笑肉不笑地劝道:“俗话说,美不美,山中水;亲不亲,故乡人。我们有话好说,刚才,我从芸樵公 (指清乡督办署会办何键)那里来,他说,只要你肯把共产党的组织供出来,就可以立即释放你们夫妇,还可以……”

陈觉听到这里,蓦然立起,往桌上猛击一掌,厉声地说:“住口!你这个无耻的东西,替何键当说客,想拖着我与你们同流合污,办不到!”

何彦湘不死心,故作矜持道:“年轻人,不要这样暴躁。要死还不容易?可我是替你着想,你还年轻。人生几何,应享天伦之乐,何必白白送死呢?”

陈觉“呸”了他一口,义正词严地揭露这群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只图自己升官发财,不惜以屠杀工农为职业,干尽祸国殃民坏事的丑恶嘴脸。何彦湘听了,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凶相毕露地咆哮起来,连叫:“不识抬举,来人呀,把他拖下去打!”

监狱的铁门一打开,难友们以关切的眼光注视着这位新来的同志。男女牢房由一条走廊连着,赵云霄看到铁栅栏外被架进的那个血肉模糊的人,正是自己日夜思念的丈夫,心如刀绞。她扶着铁栅栏,眼泪刷刷地落下来,高声叫着陈觉的名字。陈觉听到妻子熟悉的哭唤,甩开狱警,跌跌撞撞地扑上前去,隔着铁栅栏拉住赵云霄的双手,任凭狱警殴打,也不放开。难友们发出一片抗议声,谴责狱警的暴行。

在监禁的日子里,由于难友们的帮助,陈觉和赵云霄通过递纸条联系,互相鼓舞,互相激励。

不久,“惩共法院”的判决书下来了,以“策划暴动,图谋不轨”的罪名,判处陈觉、赵云霄死刑。陈觉牺牲时,年仅25岁。赵云霄自知必死,早将生死置之度外,只提出因身有孕,待生下小孩再临刑。经过三四个医生的检查确定属实,敌人被迫同意延期执行。

陈觉被害4个月后,1929年3月24日,赵云霄也接到死刑判决书。晚上,她给刚刚满月的女儿写下了凝聚母爱的遗书。

“启明我的小宝贝:

……你是民国十八年正月初二日生的,但你的母亲在你才有一月有十几天的时候,便与你永别了。小宝宝!你是个不幸者,生来不知生父是什么样,更不知生母是如何人?小宝宝!你的母亲不能扶(抚)养你了,不能不把你交与你的祖父母来养你。你不必恨我,而(要)恨当时的环境!

小宝宝!我很明白的告诉你,你的父母是共产党员,且到俄国读过书(所以才处我们的死刑)。你的父亲是死于民国十七年阳历十月十四日,即古历九月初四日。你的母亲是死于民国十八年阳历三月二十六日,即古历二月十六日……

小宝宝!我不能扶(抚)育你长大,希望你长大时好好的读书,且要知道你的父母是怎样死的。我的启明,我的宝宝!当我死的时候你还在牢中。你是不幸者,你是个世界上的不幸(者)!更是无父母的可怜者。小明明!有你父亲在牢中给我的信及作品,你要好好的保存。小宝宝!你的母亲不能多说了。血泪而(书)成。你的外祖母家在北方,河北省阜平县。你的母亲姓赵,你可记着。你的母亲是二十三岁上死的。小宝宝!望你好好长大成人,且好好读书,才不(辜)负你父母的期望。可怜的小宝贝,我的小宝宝!

……”

赵云霄给她的孩子喂完最后一次奶,强忍住悲痛,把孩子留给了难友,便被刽子手架走了……

陈觉烈士遇害后,他的父亲陈景环到长沙收殓了儿子的遗体,运回醴陵泗汾安葬;赵云霄烈士牺牲,因无法找到遗体,仅从监狱里接回只有一个半月的启明。而小启明则因经受暗无天日的监狱折磨,体弱多病,4岁便夭折了。

这两封催人泪下的遗书就并排陈列在湖南党史陈列馆的展厅里。而这两封信的原件,正静静躺在中国人民革命军事博物馆的展柜中。它们是感天动地的旋律,荡气回肠;它们是铿锵有力的誓言,震撼人心。每当观众听到讲解员讲述这一对革命夫妻感人至深的故事时,泪水总是打湿了他们的眼角。

两封遗书流畅工整,从中我们看不到两个将死之人的任何恐惧,感受到的,只是共产党人在面对死亡时的从容和所流露的真情实感。这就是信仰的力量,这就是共产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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