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义国
“一道道那山来哟一道道水,咱们中央红军到陕北……”深秋时节,陕北高原依旧满目苍翠。走进陕北吴起镇中央红军胜利纪念馆广场,一个正激情地吹着冲锋号的红军战士雕像映入眼帘,仿佛正在播放的陕北民歌《山丹丹花开红艳艳》就是他吹唱出来的。
1945年4月,毛泽东在《“七大”工作方针》中指出:“陕北是两点,一个是落脚点,一个是出发点。我说,没有陕北那就不得下地。”登上象征长征走过二万五千里的250级台阶,站在高高耸立的陕甘边革命根据地英雄纪念碑前,听着讲解员深情讲述曾经在这片黄土高原洒下热血的红军英烈的故事,笔者对他们为国家、民族立下的不朽功勋肃然起敬,也更加深切地感受到毛泽东当年对陕北的高度评价。那么,红军长征为什么选择陕北作为长征的落脚点?为什么说这里是出发点?这片红色土地上发生过怎么惊心动魄的故事?带着这些疑问,笔者走进一个个纪念馆,探访一座座纪念遗址,当年的烽火岁月渐渐清晰地浮现出来。
七次抉择长征落脚点
在甘肃宕昌县哈达铺镇“红军长征一条街”,有一间邮政代办所,只有一个小院,主要收转往来信件和发售一些报刊。当地人说,就是在这里,毛泽东和党中央得到了陕北还有革命根据地的消息,“才下决心把红军带到陕北落脚的”。宕昌县党史办高主任说:“在此之前,关于红军到哪里落脚的问题,有过5次大的变动:一是到湘西与红二、红六军团会师,在湘西建立根据地;二是建立以贵州遵义为中心的黔北根据地;三是在川西或川西北建立根据地;四是建立云贵川边根据地;五是打回川陕甘地区去。”
就六次就是在与苏联接近的陕甘广大地区创建根据地,求得发展,然后向东发展。中央红军陕甘支队突破天险腊子口后,“虽然摆脱了危机,但到底何去何从,依然心中没底”。当时,毛泽东准备打长期无后方的游击战争。谢觉哉曾经回忆道:过了大雪山后,毛主席找我和徐老、林老、董老谈话说:看来咱们的部队是要长期无后方地打游击,你们年纪大了,在部队上长期搞下去,会把你们拖死的。到了甘肃以后,你们可以自找掩护关系,到白区去做党的地下工作,请予以考虑。
在哈达铺,最先发现国民党报纸载有红军消息的,是红一军团直属侦察连。据《毛泽东年谱》中记载,毛泽东于9月18日召见一纵队侦察连连长梁兴初、指导员曹德连,要他们到哈达铺找些“精神食粮”,只要是近期报纸杂志都找来。曹德连后来回忆道,9月的一天,他们装扮成国民党中央军智取哈达铺,发现在缴获的报纸上登载有徐海东红军的消息和一张“匪区略图”。报纸送到毛泽东等中央领导的手中,立即引起了高度重视。聂荣臻在回忆录中讲述道:“9月19日,我和林彪随二师部队进驻哈达铺,在这里,我们得到一张国民党的《山西日报》,其中载有一条阎锡山的部队进攻陕北红军刘志丹部队的消息。我说,赶紧派骑兵通讯员把这张报纸给毛泽东同志送去。陕北还有一个根据地呢,这真是一个天大的喜讯。”李维汉在《回忆与研究》中记载:当天叶剑英把报纸拿给彭德怀看,彭德怀看完后,立即去找毛泽东。回来时,彭德怀兴奋地对叶剑英讲:“老毛和中央其他同志,已初步决定,到陕北去找刘志丹。”
9月22日,在哈达铺的关帝庙前,红军团以上干部席地而坐,聆听党中央作出到陕北去会合刘志丹领导的红军的重大决策。毛泽东兴奋地说:同志们,胜利前进吧。我们离陕北只有700里地了,那里是我们的目的地,就是我们抗日的前线阵地。哈达铺红军长征纪念馆馆长韩亚东介绍说:“毛主席的正确决策,响彻云霄,极大地鼓舞了全军将士,大家振臂高呼,坚决拥护党中央北上抗日的正确路线,到陕北根据地去。”
第七次长征落脚点抉择发生在榜罗镇。9月26日,党中央率领陕甘支队到达通渭县榜罗镇。党中央在榜罗镇召开了中央政治局常委会议,正式决定以陕北作为领导中国革命的大本营。博古根据党中央的决定,撰写了《陕西苏维埃运动的发展与我们支队的任务》,文章详细地论述了在陕北落脚的意义,指出“在陕甘,特别是陕北有着惊人的蓬勃的发展。无疑的,这个发展,其意义,其重要性,决不限于陕西,决不限于西北,而是全中国政治生活中的重大事件”。是“赤化整个西北之开端与先声”。因此,我们要“在陕北保卫和扩大苏区”。榜罗镇会议纪念馆宣教中心主任刘敏说,据《〈中共党史大事年表〉说明》(二)《党史资料通讯》第十八期记载:“榜罗镇会议改变了俄界会议的计划,决定保卫和扩大陕北苏区,以陕北苏区作为全国革命总指挥部,从那里领导全国革命。”
至此,中央红军落脚陕北的重大决策,经过七次慎重抉择,终于盛大揭幕。长征胜利在望,毛泽东的心情豁然开朗,欣然写下《七律·长征》,发出了“更喜岷山千里雪,三军过后尽开颜”的豪迈吟哦。一个月后,又有了陕北人民“山丹丹开花红艳艳,咱们中央红军到陕北”这样的热情放歌。
两场大战浴血进军陕北
“腊子口一举敌人亡,导师指向陕北去,陕北有我们无数好兄弟,携起手来先抗日,回头推翻蒋介石,前进——前进——,齐心团结紧,誓把蒋匪消灭清……”漫步在保持明清风格建筑原貌的哈达铺“红军一条街”,听着93岁高龄的哈达铺老人周尚仁开口引吭当年女红军教他的歌曲,笔者仿佛听到了当年红军行进时的马蹄声响,仿佛看到了红军向陕北进军的烽火硝烟。
站在吴起镇胜利山山巅的杜梨树下,山风吹来,杜梨树婆娑起舞,树叶轻轻作响似乎在诉说昨天的故事。它的旁边,还有一棵杜梨树像情人一样忠诚地陪伴它。中央红军胜利纪念馆讲解员刘珏说:“这一陪就是80多年,一同见证了当年毛主席指挥的‘切尾巴’战斗。”
中央红军1935年10月19日进入陕北苏区吴起镇,国民党部队也尾随而至。宁夏军阀马鸿宾、马鸿逵的骑兵和原东北军白凤翔部的骑兵赶到了附近,共有2000多人,对红军形成夹击之势。毛泽东认为:“我们只能给根据地带进利,不能带进害,所以这一仗必须要打胜。”他和周恩来、叶剑英、聂荣臻等商量了作战方案,决定在吴起布下“口袋阵”。他说:“我们疲劳,敌人也疲劳,利用吴起多山的地形,打它个胜仗,作为‘礼物’送给陕北人民。”
10月21日晨,红军在吴起镇头道川两边的山岭上和沟道里布下了伏兵,专候敌人骑兵到来。经过艰苦卓绝的长征,毛泽东身体十分虚弱,但他仍然登上吴起镇的平台山(今胜利山),和彭德怀一起指挥“切尾巴”战斗。
战斗开始前,毛泽东对警卫员说:“现在休息休息,枪声激烈时不要叫我,打冷枪时再叫我。”大家立刻心领神会。长征中,毛泽东神机妙算、用兵如神,其高超智慧早就让红军将士为之折服。不用说,这场对敌人骑兵的战斗,已经是胜券在握了。
果然,先是马鸿宾的第三十五师的骑兵团耀武扬威地走过来。骄横的敌人,气焰嚣张,根本没料到红军设伏。当其进入红军的埋伏圈时,彭德怀立即下达了攻击命令。顷刻间,枪声、手榴弹爆炸声响成一片,火光闪闪,打得敌人晕头转向,纷纷落马溃逃。随后东北军白凤翔的骑兵先遣团赶来,又迅即被打乱,掉头逃命。红军立即乘胜追击,利用土岗深沟,将敌人分割包围。与此同时,敌另外3个骑兵团也被同时击溃。这一仗干净利索地消灭了敌1个团,击垮3个多团,俘敌700余人,缴获一批轻重武器和战马,其中有马术教官、兽医和会钉马掌、修马鞍子的工兵,补充了红军新建的骑兵队。
对于这一场“以疲待疲”的战斗,作为资深讲解员,刘珏有自己的认识:那是一场意志和勇气的较量,当年毛泽东在杜梨树下是否睡得安稳我不知道,但我可以肯定他从没有停止过思考。因为枪声开始稀疏后,毛泽东自己睁开眼睛,带着警卫员亲临前线。
刚进入陕北就打了一个漂亮的胜仗,毛泽东在吴起镇简陋的窑洞里,想到彭德怀卓越的指挥才能,在历次作战中屡建奇功,不禁诗兴涌动,写下了一首六言诗:山高路远坑深,大军纵横驰奔。谁敢横刀立马,唯我彭大将军。
在陕北旗开得胜,毛泽东却并不特别满意,他对叶剑英说:“这次打敌人骑兵,我们伤亡了20多人,代价本来很小,但这样的伤亡我们也赔不起呀!现在就剩下林彪和彭德怀的一、三两个军团了,死一个就少一个啊!这些人是党的宝贵财富,也是我们将来发展的本钱。为了保存好这些‘财富’,我们要尽可能不打仗或少打仗,绝不能拼硬仗,一定不要造成我们更大的伤亡。”
但是,“切尾巴”战斗的胜利令蒋介石如坐针毡,红军不想“拼硬仗”,但蒋介石不会善罢甘休,变本加厉调兵遣将“围剿”红军。而此时,毛泽东也需要一场胜仗来鼓舞士气,巩固红军在陕北的地位,不得不应战。
这场硬仗注定也是一场恶仗。
陕西富县的葫芦河两岸绿草青青,直罗老镇就位于葫芦河南岸。81年前,这里是从陕西省富县通往甘肃合水县必经的一个集镇。塬上北道德乡东村,原来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地方,因为有了1935年10月11日那场著名的会议,11月21日至24日的那场战斗,而在历史上流芳溢彩,这里的老百姓都知道那次会议和那场战斗:“农历十月初四,党中央在东村开了一个‘军事秘密会’,毛主席亲自绘了一个地理图,布置好什么时间开始。徐海东的红十五军团,还有我们的游击队一支队、二支队。农历十月初九,先抽了200多人上土寨子,没费事就解决了土寨子。那天晚上我们在山下吃的饭,穿的草鞋,天麻麻亮就上了土寨子。第二天,打了一天。战争来得快、来得猛,特别激烈,没有给国民党考虑和喘息的机会,打败了2万多人,国民党没‘招’住。”
据中共富县县委党史办公室编的《奠基礼——直罗镇战役》记载,蒋介石调集了东北军5个师的兵力,以董英斌部4个师为西路,自甘肃庆阳、合水出动,沿葫芦河东进;以王以哲部1个师为东路,沿葫芦河西进,企图东西对进,围歼红军于葫芦河、洛河之间地区。
为粉碎“围剿”,毛泽东、周恩来、彭德怀等亲自指挥了战斗,并详细勘察地形,积极备战。1935年11月20日,国民党先头部队第一〇九师在飞机的掩护下,进入直罗镇——红军预设的战场之内。同时,国民党军一〇六师、一一一师进入了直罗镇西北方的黑水寺地区。毛泽东、周恩来抓住国民党东北军第一〇九师孤军冒进的有利战机,命令红一方面军于当晚迅速、秘密地包围了直罗镇。
21日拂晓,战斗打响了。国民党东北军第一〇九师遭到红军的这一突然打击,顿失战斗力,师部和各团之间中断了联系,师长牛元峰带领残部躲进土寨企图顽抗,但在徐海东组织的年轻力壮、打仗勇敢的“青年营”的追击下,全军覆没。
24日,直罗镇战役胜利结束。
直罗镇战役是一场漂亮的歼灭战,是红一方面军主力与红十五军团会合后的第一次联合作战行动,歼敌1个师1个团,毙敌师长牛元峰、团长石世安、郑树藩以下官兵1000余人,俘敌5367人,缴获长短枪3500余支(挺),彻底粉碎了国民党军对陕甘根据地的第三次大规模“围剿”,巩固和扩大了陕甘根据地。
一次会议在“红色孤岛”“生根开花”
直罗镇战役粉碎了国民党军队对陕甘苏区的“围剿”,为党中央把全国革命大本营放在西北举行了一个奠基礼。延安市委党史研究室副主任杨钧说,初步摆脱困境的中国共产党人,站在更高的历史起点上,以富有全局性的战略眼光,考量着中国革命的未来。
1934年,中国革命正处于最低潮,全国各个根据地相继沦陷,但这一年,陕甘边区苏维埃政府在南梁成立。1935年,在刘志丹的率领下,西北红军主力连战获胜,将苏区范围扩大到北起长城,南至淳耀,西接环江,东临黄河,占23个县,人口约100万的广大地区,成为全国“硕果仅存”的“红色孤岛”。在革命的危机时刻,陕甘边成为红星照耀的地方,竖起了党中央和各路红军落脚的航标。
深秋时节的陕甘边境小城南梁,景色宜人。前往坐落于葫芦河北岸的南梁革命纪念馆,沿途青山相伴,路旁红色标语时常交错而过。当年的红色老路虽经现代化工具的修建,变得平整通畅,但从它的曲折蜿蜒,不难想象当年革命的艰辛。
陕北救了党中央和红军,党中央也挽救了陕北。当时,“左”倾教条主义错误执行者在陕甘根据地实行“肃反”,逮捕了刘志丹等领导干部,使根据地陷入严重的危机中。中共中央到陕甘根据地后,立即纠正了“左”倾错误做法,肯定了陕北红军和刘志丹的正确斗争和功绩,释放了刘志丹、习仲勋等同志,从而使陕甘根据地转危为安。
正是这次“互救”,才让濒临崩溃的陕北革命焕发新春,也让到达陕北时“像叫化子”一样的红军队伍迅速壮大。中国延安干部学院的赵春说:“更令人惊叹的是,在当时错综复杂的时局下,毛主席和党中央高瞻远瞩,鲜明提出,党不仅是无产阶级的先锋队,又是全民族的先锋队,这在党的理论上是‘石破天惊’的新话。”
“新话”是1935年12月的瓦窑堡会议上提出来的。瓦窑堡会议会址是一排面向东南的砖窑洞,12月27日,毛泽东就在这里召开的活动分子会议上做了题为《论反对日本帝国主义的策略》的报告,明确地阐述了党的统一战线政策的根据,建立了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理论基础。这次会议还提出将苏维埃共和国改变为苏维埃人民共和国,标志着中国共产党政治路线的重大调整,成为时局的重大转折。自此,一切革命阶级团结在中国共产党的旗帜下,为此后党领导全民族抗战和中国革命,奠定了坚实的政治基础。中国延安干部学院教学科研部教授王涛说:“这也是红军能够迅速在陕北‘落地生根’最重要的保障。”
从那时起,在抗日救国和统一战线思想的指导下,根据地的面貌焕然一新。党中央和中央红军得到了当地党政军民的无私支持和拥护,不仅解决了生死存亡问题,得到休养生息,而且转入了又一轮发展壮大期。在瓦窑堡革命旧址纪念馆,原馆长王志厚讲起了几个鲜为人知的故事,生动地诠释了当时发生在陕北的变化。“瓦窑堡有个富人出身的文化人叫侯锡康,担心出身问题,不想再当老师。”王志厚说,“干部就上门向他解释党的政策,告诉他只要认同党的主张,无论出身如何、过去表现如何,都既往不咎。后来,侯锡康继续从事教育工作,当了瓦窑堡女校校长,成为颇有影响力的文化人。”
恢复党在华北地区的组织和干部队伍、创办中国人民抗日红军大学、延安整风、大生产运动……这一桩桩在历史上留下鲜明烙印的故事,在历史长河中历久弥新,说明“中国共产党人在经历了二万五千里长征之后,思想上和组织上走向成熟,由于掌握了真理,才能迅速在陕北扎下根来。也正因为如此,陕北才成为长征落脚点、革命的新出发点”。
延安宝塔孤零零站在荒凉的山顶,延河边的老城破旧不堪……这是延安革命纪念馆内一张泛黄的老照片,记录了上世纪30年代延安城的影像。而今,宝塔山依旧矗立,只是山下的景象换了模样:山梁披满绿色,高楼大厦鳞次栉比,宽阔的马路像巨龙奔向远方。
在改革与开放新形势下,延安人民将长征精神融入血脉,在奔向“中国梦”的新征程上依然熠熠生辉。据赵春介绍,依托长征落脚地的“名片”和丰富的文物古迹资源,延安开始了小康路上的新长征:发展红色旅游、扶持绿色产业、加快黑色能源经济转型……红色圣地正在变成一座多彩之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