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梦里的一幅画,画里有绿树、有野花、有一望无际的青草,这些美丽的植物只是衬托,衬托着一座青褐色的山峰,它伟岸、冷峻、拔地而起,阳光照在上面,发出青白色的圣洁的光辉,它坚挺着,浑身散发出一种雄伟的阳刚之美,美得让人肃然起敬;这更是一块通灵宝玉,它具有人间最朴质的真情,它来到人间游玩时,恋恋不忘它年迈的老父亲——一块更老的青石,它挺立着,把它的老父亲扛在肩头,这一挺,就是几亿年,几亿年的背负,几亿年款款深情,怎能不令人动容!
如今,我来了,在这个晴冷的冬日,来拜读这座山峰,这座梦中的山峰,就这么真实的站在我的身边。它有一个美丽的名字,叫做飞来峰,它从哪里飞来,是从我的梦里吗?可能是从仙境里来的吧,要不然怎么这么孤独,这么美丽,这么纯情。我抚摸着它的身躯,清冷中分明带着温情,我很想上去跟它老父亲握握手,听听它絮絮叨叨说说亿万年前的事,它的故事一定比这里的石头多,一定比路过的山风长,可我不能,因为我没有翅膀,不能飞起,我只是凡夫俗子,也听不懂它发出的仙音,我只有在它的脚下,对它深情的注视。
我注视着山,山同样注视着我,亦如我一样的好奇和陌生,这么多的山峰,山峰上这么多的石头、松树、灌木,都齐刷刷地审视着我,在这个寒冷的冬季,它们很少看见游人了,它们都是几亿岁的老人,几亿年的阅历,使它们的眼光有无限的穿透力,能一下子将我的灵魂洞穿。幸亏我是带着忠心来看望它们的,它们一定知道,因为我明显感觉到它们眼里的慈爱,它们显然是接受了我,因为那些缝隙中的松,在朝我点着头,它们是这些山石的精灵。
接受了我的山石不再警惕,安静下来,做它们自己喜欢做的事情:孙子们爬到爷爷肩上打闹游戏;尼姑懒得走路,调皮的爬到和尚背上;八戒躲到山角落的一处太阳底下酣睡,做回到高老庄那温柔乡里的美梦,忘了他师傅叫他化斋的苦事;鸟儿对天空唱着无忧的歌;鹦哥在探头探脑,呼唤昨日的伙伴;蜒蚰向高处爬行;大象在寻找春天的青草……唯有年迈的皖公一直在慈祥的看着我们,嘴角微动,似乎有很多的话想跟我们说,他一定最想知道那个率性的李白现在到哪里饮酒吟诗去了吧?还有那个仕途多坎坷的苏轼是不是又遭贬了?他们怎么失约了?他们可是都在他面前承诺过,老了要来这里陪他一起住家聊天啊。还有那个他最了解,也最了解他的“天柱老人”乌以风,他专门为他写的志书写好了吗?当年他曾择山而居,自号忘筌,难道后来也把他忘了吗?还有长庚、恨水,很小的时候,一个成天在他身边吼弹腔,一个只知道坐在松底默默耕读,这两个乖孩子,长大了,就真的将他忘得一干二净了吗?
“独立生遥思,秋原日渐低。”日头不是渐低,而是渐高了,皖公啊,我很想坐下来,和你促膝长谈,把这些人的去留行迹仔仔细细说给你听,可时间终不容我,还有很多的山峰、很多的溪水、很多的流云等着我去欣赏、去抚摸、去倾诉。家中的爱妻、校里的爱女还有世上的一些俗事等着我去关心、去处理,我不是仙人,可以断绝尘俗,更不能变成一块石,跟你永远在一起。
不知不觉,已来到天柱峰前,这个号称江淮第一峰的山峰,虽然高过千米,但通体为一椭圆形天然巨石,顶上呈一尖角,远观似一独角怪兽,在天空腾云驾雾。峰体有清晰裂纹,使其略显沧桑,有松点缀其间,恰似天造地设的一幅完美山水画。大自然的鬼斧神工,让我们这些世俗凡种不得不为之惊叹、为之倾倒、为之流连忘返、为之失魂落魄。峰的周围有诸峰环拱,或坐或立、或颔首、或低眉、或迷或醉、或痴或癫……主峰犹如如来开坛讲座,群峰恰似诸佛静静听禅,主峰犹如玉帝端坐天庭,群峰恰似诸神虔诚面圣。
坐在青龙峰上,面对天柱峰,摄影师给我们摄影留念,庆幸这个晴朗的冬日,天空一丝云也没有,蔚蓝如洗,仰望天空,抛弃杂念,怀疑自己飘飞在蔚蓝的大海之上,青白色山峰就挺立在这样的蔚蓝之间,让人怀疑置身梦里。这是素颜的山峰,没有云蒸雾绕,山峰犹如清水洗尘后的美少女,清香芬芳,美轮美奂。
当年汉武大帝面对天柱峰沐浴更衣,顶礼膜拜,封天柱山为南岳。汉武大帝,这个中国历史上最出名的皇帝之一,这个曾被另一个同样伟大的人物——毛泽东在他那首著名的《雪》中与秦始皇放在一起的皇帝,是什么让他心甘情愿跪下尊贵的双腿,对一座山峰虔诚膜拜?“谁能凌绝顶,看取日升东。”想来这位野心勃勃的君主一定在这里树立了自己雄霸天下的决心。这个决心里也包涵这座山的理性,一毫儿也没有“我花开后百花杀”里的杀气。
山中有洞,洞中有水,洞和水都是山的灵魂,水孕育了人类的祖先,也孕育出了山之灵气。洞和水很容易让人想到女人,是的,那些坚硬的山峰都是雄性的,是精力充沛的男人,这些洞和水都是很柔弱的,是“侍儿扶起娇无力”的女人。“君当如磐石,妾当如蒲纬”,在天柱山脚下的一个远古的村落里,一个柔弱的女人就是怀着这样的承诺无奈的沉入水底,香消玉殒,而那个当如磐石的男人,面对愚昧的社会制度和横蛮的母亲,并没有表现出自己雄性的一面,无力留住自己挚爱的女人,如磐石的只是他的感情,面对已逝的爱妻,唯一的选择是“自挂东南枝”。这是一个凄美的爱情故事,和着东汉时期的丝竹钟乐,从一班柔美女子的口中娓娓唱出,长袖飘飘,如泣似诉。
还真有这样的山洞,洞名曰迷魂或神秘,何曰神秘,如那肌肤丰盈的美女半遮半露、半娇半羞、半推半就,君见了,灵魂自遭迷惑,于半梦半醒之间,于半迷半痴之间,于半醉半晕之间,不知不觉失去了自己。洞中有泉,水滴声叮当入耳,时断时续,疑从远古、从虚境传来。“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在这样静幽的环境,怎么不让人泽被万物而不争名利,因为人的性灵已被它纯洁得只剩下善的一面了。
更有湖曰炼丹,湖水似玉赛翠,在这个没有风的冬日,湖正在安静地冬眠,湖面静如处子,让人不忍去惊扰,不必洗濯,世俗烦恼已被它涤荡得一干二净,心里已经净如明镜了。湖为啥叫炼丹,似乎太俗气,若要我来为湖取名,定叫做洗心湖,与山下的解傅石遥相呼应。
道祖左慈年少之时,曾在此洞中用此水来练仙丹,终悟道成仙,那时的石洞是否现在的模样,身边的这些山、这些松是不是现在的样子?“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青山依旧,溪水长流,只是人已故去,神仙也在所难免,让人不由得生出许多的慨叹。
忽然想起王安石,在一个草长莺飞的日子,王安石又来看天柱山,坐在天柱山脚下石牛古洞边的一块顽石上,身边是“涓涓之泉”,眼前是“岩岩之石”,他陶醉了,深情的吟唱:水无心而宛转,山有色而环围。穷幽深而不尽,坐石上以忘归。
那个时候,王安石已经是一个老人了,这个既是诗人又是政客的老人为何忘归,一定是天柱山的美丽深深地震慑了他吧,这个老人深感自己时日不多,他是那么留恋这座山啊,他知道自己可能再没有机会来会见它了,他舍不得呀!这座美丽的山峰已经把老人家的心全拿去了。
朋友在远处喊我,醒悟过来,发现自己已泪眼模糊。
吴黎明:笔名邱冬、亚夫,文学作品以小说、散文为主,散见于《财政文学》《中国财经报》《安徽财政》等报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