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学草书

2016-09-09 05:54寇克让
中华书画家 2016年4期
关键词:书谱王献之狂草

□ 寇克让

我学草书

□ 寇克让

寇克让,1968年生,陕西岐山人。2008年毕业于北京大学,获博士学位。出版有《书法没有秘密》《书法的秘密》《我的草书二十年》等。

寇克让自署“寇克让书法展”

选择草书就是选择一种生活方式。

我自1993年开始练习草书。初学草书时,我已经有颜真卿、欧阳询及《刁遵墓志》《张黑女墓志》等等楷书的基础。草书看似自由,但是还得一笔一笔地写,这当然是后来的领悟。当时误撞,但这么做了。当初一笔一笔地临摹草书,只是缘于天生的慵懒愚钝,把以前书写楷书的经验直接拿来写草书,并非有什么自觉的思考。这种愚笨于我日后草书助益匪浅,多年的临摹收获的是书写时丰富的表现手段,而非束缚。

有一次,在书店见到上海书画出版社出版的《唐孙过庭书谱墨迹》,笔笔精到、气韵生动,当即买下,迫不及待地拿回去研究、欣赏,从那时临摹《书谱》一直没有停止。这个变化堪称至关重要,甚至可以说此事决定了我日后草书创作的方向。2001年,我看到一函文物出版社新出版的《宋拓真本太清楼帖》,我才感受到刻帖也有笔路清晰甚至气韵生动之作。这件事对我来说也意义非凡,因为从《书谱》转向《大观太清楼帖》,意味着由学习继承王羲之衣钵的孙过庭转而学习王羲之本人。虽然是刻本,但有了八年临摹《书谱》的经验,揣摩刻帖中的用笔已经不成问题。同时,学习《大观帖》中的王羲之,有效冲淡了以前写《书谱》时的火爆气,字形更加稳健、周正,笔墨更加厚重。

寇克让 李白《塞下曲》 33×138cm 纸本 2015年

20余年中,每一次换帖都使我结束了前一阶段而转入下一阶段的学习。比如“二王”父子并称,学习者言必称“二王”,实际上可能只学了其中一家。那么,“二王”是否可以混同,学一家是否便可以统称学“二王”,甚至“二王”父子孰高孰低,王羲之何以成为书圣,这些问题都是我以前不曾想过或者想不清楚的,虽然有时也能隐约感受到二者的风格差异。直到一次偶然的机会,我看到了王献之的《兰草帖》,我才清楚地认识到王献之书法的精妙,同时王羲之的形象也就更加明确。王羲之是书圣,在于他省去了行草书中一切可以去除的花哨,简约之极。可以说后来的一切草书流派都发端于此、奠基于此,包括王献之。王献之发扬了草书中感性的一面,是草书走向华美的肇端。可以想见,王献之的用笔习惯,更能实现墨色的强烈变化。这是学习王献之给我的一个直接启示。发现质量上乘的字帖或者名副其实的佳作,不仅改变着我的写字道路,也让我在史论研究中归于平静,不再像早年那样力求创新,推翻陈说。

2012年冬天,我去上海博物馆参观美国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的藏品展,最让我感兴趣的是一件作品上的董其昌题跋,寥寥数字。我当然知道董书的淡静与禅意,但眼前这是一个不曾见过也未见文献描述过的董书面貌—恣肆雄浑。一瞬间我明白了书法史上何以董、赵并称,明代晚期的书法史上为何称“南董北王”。

学习过程中,我脑海里不时浮现出书法史上的一个千古之谜:草圣张芝到底能否写狂草?以往的书法史家有一个与此相关的疑问:既然张芝能写出狂草为何王羲之写的还是今草?对这些问题我也考虑了好久。最终我还是相信史书中的基本事实,张芝的时代是可以产生狂草的,张芝之后二百年狂草绝响,直至王献之出现方得中兴,这再正常不过—狂草必须连绵不断,但狂草的历史注定断断续续,因为它曲高和寡。王羲之草书的伟大意义不仅是确立个人书风,更在于是正字法、奠基字体规范。所以,他是书圣。书圣只能一个,草圣却出现了两位,后来那位草圣的人便是张旭。

我在草书取法上最近的一次调整正是学习张旭。最初萌生涉猎张旭草书的念头,是被他的传奇故事所吸引,是仰慕他入世为官却潇洒如酒神的生活态度,《新唐书》将张旭与李白合传,堪称类例精当。当然,由仰慕之情化为学习的行动,还是因为他的一件作品—《断千字文》。这件杰作残存二百余字刻在西安碑林,还有《绛帖》卷九残余四十五个字。这些东西都不难见到,但具备了一定的经验才可以读懂它,才会进入你的眼界。

2000年至2013年,我多次参观西安碑林,观摩《断千字文》,从各个角度审视它。这两年我多次尝试临摹,唯一的遗憾是一直没有太好的单行本。前几年山东美术出版社《中国历代经典法帖》系列中的《断千字文》,墨色灰度恰到好处。传为张旭的草书作品还有《心经》《古诗四帖》和《肚痛贴》。《肚痛帖》虽短,但很精彩。《心经》无论是不是张旭所作,都不是我理想中的张旭之作,所以我不会学。《古诗四帖》是久富盛名的狂草巨作,但我对它有一些看法,为了检验我的看法,我也临摹过一段时间,后来自认为看明白了,也就放弃了,义无反顾地学《断千字文》了。

关于《古诗四帖》和《断千字文》,我们可以拿出三个问题做一番比较。第一,《断千字文》的“点”沉着、稳重,甚至许多地方就是颜体楷书的动作,直到学习《断千字文》,我才明白不通草书的颜真卿两次洛阳访张旭究竟学到了什么。但是《古诗四帖》中却见不到唐楷的痕迹。仔细比较,发现《古诗四帖》的点,比《断千字文》显得轻率、局促,没有《断千字文》那样清晰的起收动作和明确的方向感。再去比较撇、竖等笔画也是这样。第二,《断千字文》字势的开合变化,其强烈程度远远超过《古诗四帖》,它一字占一行,一字对多字的空间感极为自由。《古诗四帖》虽为狂草,每行字数略等,且基本上大下小。貌似狂草,实则开合不大。第三,《断千字文》的每一行,不论是收是放,行末的位置总是恰到好处,所以它的收放给人一种从容不迫、游刃有余的感觉。而《古诗四帖》每到行末,地方便不够用,拥挤、勉强、草率之象难以掩饰,它不是“笔追字”,而是“字追人”的窘迫感。总之,《断千字文》笔画运用得更基本,字势夸张得更悬殊,空间分割得更自由,整体显得更老练。而《古诗四帖》一味左右驰突,既伤害了笔画的沉稳,也妨碍了字势的自由变化,空间分割其实已无暇顾及。

近年来,临摹的界限已经模糊,只是依然恪守着晋唐这样一道界限,日益寻求新的突破。

寇克让 节录张怀瓘书论 33×33cm 纸本 2015年

寇克让 节录《玉台新咏》 33×33cm 纸本 2015年

寇克让 温庭筠诗 138×33cm 纸本 2015年

寇克让 温庭筠诗 138×33cm 纸本 2015年

责任编辑:韩少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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