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里传来猛烈的碰击声,苦娃拄着拐棍,一瘸一瘸地走进了厨房。这段时间家里闹鼠害,阿爸在厨房里安了一只捕鼠笼子。没想到锈迹斑斑的捕鼠笼子还挺灵的,才放了半天,就有收获了。
苦娃跨进厨房,朝安放捕鼠笼子的墙旮旯走去,兴奋得满脸放光。苦娃今年十二岁,在他两岁时,他独自跑到街上玩,被一辆疾驶的马车轧断了一条腿。因为行走不便,小伙伴都不太愿意跟他在一起玩。
但是现在他逮着大老鼠,就不愁他们不跟自己玩了,他们会把自己当作英雄的。可苦娃没想到,捕鼠笼子里关着的竟然是只跛脚小鼠。
这是一个绒毛刚刚长齐的小家伙,浑身灰紫色,嘴吻两侧长着细柔的胡须,一双绿豆小眼亮得像两粒玻璃,而它的右后脚朝上翘翻。它用三条腿在笼里行走,走得蹒跚艰难。
这是一只小苦鼠,它是个跛子,不能翻梁走壁,不能找到食物,它一定是饿极了,才冒险钻到笼子里来的。他叹了口气,打开了笼子的门。跛脚小苦鼠趔趄着朝灶后奔去,钻进一个小墙洞。
自此,苦娃老惦记着那只小苦鼠。它拖着一条残腿还能找食吗?它对四肢健全的同伴也羡慕、妒忌吗?他很想知道问题的答案,于是他静静地坐在厨房一个角落里,等待那窝老鼠出来活动。
不久,灶后那个小墙洞里,钻出两只大鼠,后面还跟着五只小鼠,又过了一阵,跛脚小鼠也出来了。它出洞的动作笨拙费劲,两只前爪抠着洞沿挣扎了老半天才把身体撑出来。它走不快,掉在鼠队的后头。
两只大鼠找到了半截老玉米,小苦鼠也想去吃几粒玉米,可一只小鼠却蛮不讲理地把小苦鼠撞出圈外。
小苦鼠翻爬起来,竭力想靠近玉米,可小鼠们却合力将玉米推走了,那截老玉米很快被啃吃干净了。这时小苦鼠也幸运地找到了一块红薯皮,它刚要吃,就被其他鼠抢走了。小苦鼠追不上,只能哀怨地叫着。
苦娃实在看不下去了,从衣兜里掏出一块巧克力,掰了一小块,朝小苦鼠扔去。苦娃发出的声音吓退了其他老鼠。而那小块巧克力刚好落在了小苦鼠面前。
小苦鼠闻了一下,便贪婪地吃起来,苦娃又给了它一块,其他小鼠想来抢,小苦鼠抱着巧克力,向苦娃逃来。从此苦娃决定要保护小苦鼠。
苦娃把厨房彻底清扫了一遍,整个厨房坚壁清野,不给老鼠有任何找到食物的机会。那窝老鼠饿疯了,到处找不到东西吃。每逢这种时候,苦娃就拄着拐棍走进厨房,拿些吃的喂小苦鼠。
一个饿,一个饱,苦娃就是要造成这样一种强烈的反差与对比。凭什么断了一条腿就该受欺负?凭什么断了一条腿就该饿肚皮?凭什么断了一条腿就一定是个可怜虫?苦娃不信这个邪。
一日,苦娃再次准备给小苦鼠喂食,小苦鼠刚走出洞,五只小鼠竟然紧跟着小苦鼠拥出墙洞,它们各个都变成了跛子。
苦娃觉得是自己害了这些健全的小鼠,于是,他把手里的食物全部撒了出去,突然,刚才还翻着腿爬行的五只小鼠竟变得活蹦乱跳。很快,食物被抢光了,小苦鼠却依旧饿着肚子。
苦娃气坏了,于是他跟爸爸说家里老鼠猖獗,还一个劲埋怨捕鼠笼子不灵光,什么也逮不着。于是,爸爸把捕鼠笼子扔了,到铁匠铺定做了一只捕鼠铁夹。这个铁夹,别说是老鼠,即使野猫被夹一下,也会一命呜呼。
捕鼠铁夹置放在墙洞左侧的拐角处。苦娃端坐在对面的柴火堆旁,他要亲眼看着那些小鼠丧命于铁夹之下。
那窝老鼠拥出了墙洞。像往常那样,小苦鼠爬到他面前。苦娃掏出准备好的一块葱油饼,喂给小苦鼠。他先把小苦鼠喂饱了,小苦鼠就不可能去咬捕鼠铁夹上的诱饵。
两只大鼠领着五只小鼠围在捕鼠铁夹前,它们用审视的眼光打量着,每一只鼠眼里都闪烁着饥饿而贪婪的光。两只大老鼠围着捕鼠铁夹转悠了好几圈,银白色的胡须不断翘动,满脸疑惑。
一只小鼠大约是饿急了眼,朝捕鼠铁夹奔去,一只大老鼠斜刺蹿上来,把差点就咬着诱饵的小鼠撞开去。显然,狡猾的大老鼠觉得那块香喷喷的油饼委实有点蹊跷。
突然,捕鼠铁夹前的鼠群安静下来,两只大老鼠并立在一排,朝小苦鼠异口同声地发出一声尖叫。“吱——”声音绵长锐利,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气势和威严。
霎时间,小苦鼠支楞起耳朵,停止了吃食。还没等苦娃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小苦鼠扔下饼,拖着残废的后腿,没有犹豫,也没有停顿,瘸瘸拐拐扑向铁夹。
它要去吃诱饵!苦娃“腾”地站起来往前走。他要把该死的鼠群哄散,把捕鼠铁夹踢翻。但是他走得太匆忙,拐棍一滑,他重重摔倒在地。
就在苦娃倒地的一瞬间,“咔嗒”,传来金属清脆的叩击声,小苦鼠瞬间丧命。它那一对明亮的小眼睛,还凝望着悬吊在头顶的那块油饼。
怎么会这样呢?苦娃怎么也想不通,小苦鼠已经吃饱了肚子,干吗还要去啃咬捕鼠铁夹上的诱饵?
原来在两只大老鼠和五只四肢健全的小老鼠眼里,小苦鼠仍是可有可无的残疾鼠,必要时废物利用,死不足惜。苦娃的努力彻底失败了!
最让他感到伤心的是,当两只大老鼠喝令它去冒险时,它竟然毫不犹豫,也不做任何抗拒。在它内心深处,有深深的自卑。它不仅身体残废,连心也早就残废了。它辜负了苦娃对它的期望。
两只大老鼠领着五只小老鼠拥到已没有任何威胁的捕鼠铁夹上,争抢那块油饼。油饼已不再是危险的诱饵,而是一道可口的点心。小苦鼠就躺在油饼下,但谁也没有对它看一眼,谁也没有对它的死表示丝毫的哀悼。
步步清风摘自《沈石溪动物小说自选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