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瑞雪
如果说书是人类进步的阶梯,吃就是人类大幅度进步的电梯。撇开再见你好谢谢之类的寒暄,能让语言能力一般的我用英语日语韩语广东话等多语种和方言正确表达的,只有一个实词:香菜。
“不放香菜”,这是对冷酷世界的恳求乞求哀求,是生存的底线,是不容谈判的个人主权。但偏偏会有对此死生大事报以轻蔑的服务员:“自己挑出来呗!”妹子你认为这碗里有香菜味是我鼻子犯的罪么,你知道一天没吃饭指着延续生命的这顿晚餐就这样毁了么。
说得出来的是泪,难以言说的是伤心太平洋。我不曾历经沧桑,除了在饭桌上。我们的同类自然会懂得,为什么一片香菜就能灭了一锅汤,一把香菜能将蜜糖变成砒霜。正如每一个吃的故事或源自一段缠绵悱恻的爱,每一个不吃的故事同样可能系于感天动地的恨。
马伯庸亲王讲过一个饱含节操的段子。一人面露悲戚蹲在地上,双手拼命刨坟前泥土。守墓人问:“你在干吗?”他答:“我的朋友生前最喜欢吃煎饼果子,所以我给他埋了一套在地里。”“那你刨什么?”“我忘了他不吃香菜。”
比起那些面目可憎的食材来,香菜简直就是暗黑界的小清新、牛魔王里的玉观音。但是,不要被它萌纯外表欺骗。爱它的人,金风玉露一相逢,直抵味蕾天堂。而对于不爱的人,误入一口即是地狱。这种从地中海沿岸、中亚地区传入我国的作物,其一招制敌之力堪比小规模杀伤性武器。
“大丰收”里来把香菜连叶带杆生吃,属于最文明行为。只不过,我们难免被食者的陶醉表情所震惊,明显感到双方的大脑配置和算法差异较大。前一段时间前围棋世界冠军李世石对弈阿尔法狗,也是这个意思。
较为温和的吃法为往凉拌菜里放香菜。尽管我们整个晚上都在精细而不愿引起他人注意地把食材和牢牢粘于其上的香菜分离,它的教育意义在于告诉大家,只要事情还没糟糕到不可挽回的地步,就能够不辞辛苦地将困难一一排除。
然而,只要经过了与食物同烹的加热环节,香菜作为辅料的性质就发生了根本变化。无法忍受的异味分子布满肉丝肉片肉块盘子筷子碟子,治病救人已无余地。至于搁一大把香菜进火锅、绿油油一盘“香菜盖饭”等做法,属于个别极端分子的恐怖主义行为,早已受到众多厌食香菜者的谴责。
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喜恶。科学研究显示,“讨厌香菜的人都拥有一个名为OR6A2的特定基因”,“如果OR6A2嗅觉受体基因出现变异,就会明显表现出对香菜的排斥”。所以,不是矫情,不是习惯,不是可以调和的人民内部矛盾。是基因。基因决定我爱你,基因决定我恨你。
所爱常常林花谢了春红,所恨却刻骨铭心此生不渝。在流水一般的生活中,往往是不美留下最深印记,不能不说是人生的遗憾与悖论了。(侯旭茜摘自《格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