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克里斯安·布伦南
我母亲维吉尼亚·拉芙兰·里基是一个特别聪明和有吸引力的女人。从她二十岁出头时拍摄的家庭录像带里可以看出,她个子娇小,长得很漂亮,温婉动人,颇具女人味。她有一张孩子般的小嘴,很像伊丽莎白·泰勒,鼻子平平常常,一双深灰色的眼睛里闪烁着不知所措的眼神。很多年后,我快三十岁时,看到我收集的第一张原版乔治亚·欧姬芙的画,我所能想到的就是我母亲的双手。
我的母亲并非一个特别可爱的女人。她自视高人一等,认为大多数人都不如她。在三十年代,我母亲算是个挂钥匙儿童,因为我的外祖母必须做一份全职工作,在退伍军人协会做厨子,好在大萧条时期养活她的女儿和她当时的丈夫。大萧条结束后,她的丈夫再也没有出现,很多年里,我的母亲只能一个人度过漫长的下午,而她也适应了这样的生活。她看了很多书,喝小瓶可口可乐,后来她告诉我们,那个时候“可乐很好喝”!
我的母亲在她一生中大部分时间里都生活在恐惧中。她的父亲在她非常小的时候曾猥亵过她,因为这个,我的外祖母把他赶出了家门,这种行为无论在哪个时代都是违背伦理的。我母亲九岁那年,她父亲自杀了。我的外祖母再婚了四次,其中一任丈夫也猥亵过我的母亲,那时她十四岁。这些经历给她造成的伤害伴随了她的一生。
四十年代,我的母亲还是个十几岁的少女,她模仿当时电影里很流行的坚韧不拔的美女形象,摆出与她的脆弱截然相反的强硬态度,戴着老花镜,低头凝视,深深吸一口烟,然后告诉我们:“真诚和一角硬币能给你换来一杯咖啡,孩子。”这就是她那幽默的根源所在。
我的母亲一向把家里打扫得干净整洁。她很认真地对待家庭主妇这份工作,她是个传统的中西部主妇。从她对我们的教育中就可以看出这一点:我们每天在外面玩、看电视都有时间限制,晚上要早早上床睡觉,而且要去上等学校念书。
母亲一生读了很多书。她的抽象思维能力很强,而且我相信,她生活中最大的乐趣来自思考和讨论广阔的思想。她会产生一些大胆和转变潮流的思想,而且会有这样的言论:“这世上的每一个人都必须应对他们内心中的纳粹德国。”很多年里我一直在琢磨这句话,试图了解在我自己的生活中,这句话包含了怎样的含义。
她有她自己的聪明,我认为她或许还有轻微的自闭症。有这么多孩子这件事让她很气恼,貌似平日里她的主要目标就是远离我们。我们让她厌烦了。后来,我母亲的精神病越来越严重,她胖了很多,自卫意识很强,总是焦躁不安。她笑起来的样子好似她无所不知,藐视一切,她批评所有的人与事,显得冷酷无情,心胸狭窄。
在家里,一向没有人说起我们其余人有怎样的想法,我母亲只专注于她自己的想法和判断。当时是女权主义时代,她热衷投身于对自身生存意义和身份的寻找中。结果,我受到的教育可谓支离破碎。我从来都没有用来写作业的书桌,也没有绘图桌,更不用说画架和绘画用品了。反之,对于我展现出天赋和兴趣的领域,我的母亲要么是不当回事儿,要么就是嘲笑一番。
我的母亲并不了解她的三个较小的女儿。到了周六,我们打扫房子,修剪草坪,而她就给我们做饭,监督我们,可在这之后,她就又回到了她自己的世界里。她经常让我们四个人比赛,比较我们的天赋和智商分数。事实上,我的母亲只注重对我大姐一个人的教育,给她做特殊的食物,供她学小提琴多年,还会和她长时间地聊文学。她在我们搬去加州时开始痛恨我的父亲,并且选择我的姐姐凯西成为她的思想伙伴。我們其余人都得自己照顾自己。考虑到她的精神状况,这种善意的忽视倒也不是什么坏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