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ris
晚来风骤冷,半山打边炉
二十年前,我在广州的一所大学工作。
那时跟几个同事关系要好,时不时会聚在一起吃饭聊天。人年轻,生活的负担还没沉甸甸地压上肩头,生活美好自不用说。记得其中一对同事夫妻非常恩爱,“少年夫妻老来伴”是男同事常挂嘴边的一句话。
那一年,男同事去了上海的一所著名大学读博,国庆假期回来,约我们一起爬山。山也是有名的山,就在另一个校区的背后。
广州最好的季节正在开始,风变得凉爽,我们在山上走到傍晚,看火烧云轰轰烈烈地退去后,去一间开在半山水库附近的酒楼吃饭。
天黑下来,餐桌摆到了户外。夜空晴朗,有星星出现。
还记得那天晚餐的汤是白萝卜炖筒骨。那对夫妻中的妻子说她最喜欢吃筒骨,吸里面的骨髓。那时我尚未养成那样的爱好,看她啃得津津有味,也试着啃了一只。所谓食髓知味,从那以后,每次吃到筒骨我都会津津有味地吸髓,女同事大概不会知道,这都是从她那里学来的。
那晚风很大,萝卜筒骨汤很快被吹冷了,服务员干脆拿来一只酒精炉把汤炖在上面,四围顿时颇有些晚来天欲雪的架势。
那一晚,我们一行五人在山上一直吃到夜半三更。到最后埋单时,服务员是打着呵欠来收钱的。
后来我们是走路回去的。从山脚的校区回到我们所在的校区,大概走了一个多小时。我们在月光下,吹着风,一路说话一路说话,好像还大声唱了歌。至于说了些什么唱了些什么,到现在是一点也不记得了。
过了不久,那对夫妻中的妻子也去了上海——他们把家搬去了上海。又过了不久,我们来了深圳。那时还没有微信,大家有几年只有零星邮件往来,中间有一年夏天,大家都回原单位去转住房公积金,难得地聚了两天。得知他们的女儿都五岁了,我买了一件小衣服从深圳带去广州,还记得是一条白色的绣花小连衣裙。
第二天早晨,我们在校园里找到一家小餐馆,吃白粥肠粉和蚝油捞面。
早餐之后,挥手道别。
自那以后,再没有回去过那个校园。
再过了一些年,去了上海的男同事已是知名学者,女同事在事业上也早有一番新天地。男同事来深圳出差,我阴差阳错没能跟他见到面,后来听说,他们夫妻俩去上海几年后因为各自公事繁忙聚少离多,最后决定分开了。
我想起男同事当年常说的那句“少年夫妻老来伴”,很久都没说出话来。
又是几年过去。今年春天的时候,男同事在朋友圈发照,他和他的新婚妻子笑意盈盈地站在一株樱花树下,阳光温暖,花瓣纷飞,男同事的背囊里装着他们的宝贝熊。
我在照片下点赞,衷心祝福男同事的新生活,祝他们互相陪伴,天长地久。
你曾唱一样月光,曾陪我为落叶悲伤
最怕的事情之一是送别。
我的朋友张鲜花离开深圳的时候,我没有去送她。我怕她看到我婆妈的样子忍不住毒舌骂我。可是我送过另一个人。
她是我从前的同事。我跟她关系并不特别亲密,但她在离职前后那段时间非常不开心,我这个多事的人忍不住去关心她,大家就迅速接近起来。她离职后闲了一阵子,我偶尔会去她的单身公寓坐坐,陪陪她。大家话都不多,就那样坐着,翻翻书,听音乐。
有次她约我去一个地方吃饭,我不熟路,坐公交车竟然坐过了站,发现路边都是荒郊野岭时,只好下车再原路往回坐。
我们吃火锅,她点了鱼肉之后又叫了两份菠菜,说她来例假,要多吃菠菜补血。所以菠菜至今给我留下补血的印象,也不知这说法是否科学。
她是东北人,以前做同事的时候,每到冬天她就特别怕冷,一度每天拎着一只取暖器来上班,下班的时候又拎回去。我们都诧异一个东北人为何如此怕冷,她说,东北的冬天冷在皮肤上,南方的冬天冷在骨头里。
她曾经养了一只腊肠狗。她每天带着它散步,她自己吃大葱和卷饼的时候,给它也吃大葱和卷饼。后来它生病死了,她悲伤了很久,发誓再不养狗。
离职大约两个月后,她决定去北京。她有朋友在北京帮她找到了一份工作。
那天我去她公寓,房间里已经全是横七竖八的纸箱。看她手足无措地收拾,我拿出深藏不露的收纳本领帮她快速装箱打包,然后累瘫。她请我坐在她唯一的藤椅里,用她的小破音箱,放她最爱的歌给我听。
那晚,我们听了一夜的《月光倾城》。
月光下的城城下的灯下的人在等,人群里的风风里的歌里的岁月声。你曾唱一样月光,曾陪我为落叶悲伤,曾在落满雪的窗前画我的模样。
后来我觉得奇怪,她留给我做纪念的竟然不是一本书或者一张书签什么的文艺物品,而是一罐特级龙井。她说:这茶好喝,你喝。
她去了北京就没有再回来过。仿佛消失在那座大城里,她只是偶尔在 QQ上现身,留下只言片语,让我知道她在恋爱,在喝酒,在皮肤过敏,在就着拍黄瓜吃西红柿鸡蛋面条,在写小说和写剧本。
又过了一些年,有一天,她在微博上给我留言,让我看一部电影,主演是陈坤和林志玲。
当时那部电影已经从影院下线,我在网上找到它,点开,开始看。
很快,在片头,我看到了她的名字。
那时我也离开了和她共同待过的那家单位,当天正好是我辞职一周的日子。看到她的名字,我有点发怔,慢慢地想起我们曾经一起度过的时光,想到还有一些我们共同的旧同事仍坐在原先的办公室里,正在对着电脑苦思赶稿,或者被领导狂批,或者在微信上负能量爆棚地讲八卦……
我笑起来。笑完,又怔怔地有点泪湿。
我们一个接一个地,就这样告别了那段岁月。
嘿,那位同学,你还好吗?还记得那串被雪覆盖的再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