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升机飞向世界的尽头

贺朗年

那一晚，当游轮航行在东海上，圆月升起在海空，我拉紧连帽衫，脚步歪斜地在游轮顶层甲板的红色跑道上顶风疾走。走到第10圈的时候，我停下来，在狂风怒吹的船栏杆边掏出手机，发了条微信：突然想起了一个人。

回复来得很快：想起谁了？

想起了1900。

其时海上有浪，银白月光被吹皱在浩大海面，

在那座移动的五星级城堡的顶端，我在转头之间想起了海上钢琴师1900，想起他说的话：

“连绵不绝的城市，什么都有，除了尽头。”

“我看不见城市的尽头，我需要看得见世界尽头。”

风大浪急，满月高悬，游轮疾速行驶，世界没有尽头。

那个夜晚，深深的海洋一点也不平静。船体颠簸剧烈，回舱房后始终没敢去拉开阳台门，光掀开窗帘看见黑黢黢的怒海已深觉严峻。忐忑中睡下后，很快被船舱广播惊醒，看腕表时间在夜半12点半，广播正在呼叫：“12层甲板上的某某某先生，请速到5层服务中心，有人在那里等您。”

这个时间，大概不会有人还在甲板上了吧。这位某某某先生，究竟发生什么事了呢？

狂乱想象中再度睡去。醒时天色大亮，红日高照，海面风平浪静，一群棕背海鸥在舷边翻飞，炫技演出各种高空滑翔和贴地飞行，一忽儿就有一只钻下水面去叼起一尾银鱼。海水湛蓝，发照给友人，回复说，这真是一种从未见过的蓝。

早餐后上到顶层甲板，广播再度响起，大意说今晨船上有位先生急病，经救治已脱离危险，但仍需送往当下离船最近的台湾入院继续治疗，所以，将会有一架直升机从台湾飞来接人。

甲板上人群渐聚。能听得见直升机的嗡嗡声了，很快，一架红色直升机出现在头顶。

几乎是在一瞬间，各种相机、手机、自拍杆在眼前林立。就仿佛是庸常生活中好不容易迎来一处激动人心的神来之笔，没有人舍得放下手中的拍摄工具。

直升机降落在人群看不见的停机坪。再过一会儿，直升机再度飞起，在人群的头顶绕了两个大圈，向着船尾方向飞去，消失在海的尽头。

其间不断有人攀上顶层甲板，可是直升机已经远得看不见。就像头晚的波澜壮阔的火烧云，或是那些被狂风急浪打成一海碎银的白月光，某些景象，一瞬之后，再难遇见。

像某些人，某些所在，某些不同寻常的人生片段。

离船当天，早餐时候，听邻桌一群香港老人家和面貌酷似张可颐的餐厅女服务生聊天。女服务生轻言细语让人愉悦，临走时劝慰依依不舍的老人家：“我也好不舍得你们……欢乐的时光总是过得特别快。”

还好，世界没有尽头，我们永远有下次航程可以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