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狂的文本与历史PTSD症

2016-09-07 13:48刘汀
南方文坛 2016年4期
关键词:信札榛子爱情

2015年是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七十周年,这样一个特殊的时间点上,《疯狂的榛子》的出现既是应时应景,但又面临着危险:如何从成千上万的同题材作品中脱颖而出,或者说,如果以一种新的方式讲述全球性的集体历史事件,成为一个写作方法论的关键问题。这个问题还可以分解为,如何重述战争生活史,如何打捞集体主义时代的个体情感,后来者如何承受父辈的命运,当然也包括这一系列问题如何被有效的叙述方式和文本结构呈现、表达。对于当下的人来说,这段历史处在一个相对“尴尬”的位置上,它既没有远到我们已经彻底丧失沉痛的切身体验,又没有近到我们完全被战争记忆笼罩,它置身在铭记和遗忘的交界处。当然,自从那场战争结束,人类就一直处于“后二战时代”的文化语境里,不断地建立纪念馆,举行阅兵式,创作各种各样的艺术品,战争这一史实通过这些方式被提醒和重提,但是同时,这也逐渐成了把成千上万的个体经验模式化和固化,并最终文本化的唯一方式。

我们有必要在这个“庆祝过去的胜利”的时节,重新回到战斗的岁月,并且是重走二战以来的生活历史,亦有必要突出战争背景下个体的精神和境遇,巡回先辈所具有的丰富的经验甚至体验。《疯狂的榛子》直面了这些问题,并且用非常具有实验性的文本结构和叙述方式,努力弥合历史与现时、家国与个体、情感与心理疾病等多重具有现代性特点的沟壑。在文学史自身的链条中,它一定程度上接续了曾经的新历史主义小说,却发展出自己的新变化;在小说文本内部,它冒险地杂糅了多种话语形式和文本样式,在它们的交错、互文、抵牾中,表现了生活的复杂性;在整个文化指向上,它通过一种隐喻性的现代心理学病症,接通了个体情感和民族文化的血脉。

新历史主义小说的变体

海登·怀特等人把历史也看作是一种叙事,自此以后,历史和历史叙事之间的界限变得模糊,历史叙述具有了文学性,而文学叙事参与历史阐释。因此,有关以历史为题材或内容的文学作品,与其说是在重新“叙述”历史,不如说是在以文学的方式重新“阐释”历史,这可看作“新历史主义”的核心要素。中国当代文学面对近现代以来的历史,曾在八九十年代涌起一阵“新历史主义”写作思潮,莫言、余华、苏童、叶兆言等作家的许多作品,都成为重新叙述或阐释历史的重要作品。有关它们的解读已经非常之多,无须赘言,但需要强调的是,正是这一批新历史主义作品,很大一部分同时也被认定是属于先锋派的作品,所以新历史主义的“新”字,在一定程度上还是这些小说接续先锋的连接点。也就是说,新历史主义对于历史的重新阐释,不仅仅是一种较为新颖的历史观和历史态度,而且也是一种新的文本形式,它们是相对统一的。“在创作路径上,新历史主义小说对民间历史进行充分的挖掘,重新叙写了传统正史,企图让历史回归历史自身,即文学意义上的重构历史,表现出以现代哲学思想认识历史的新观念,并作为一种叙事策略贯穿于创作过程的始终。”①在新历史主义这里,历史不再单纯是历史,而是一种叙事材料,或者就是一种叙事方式。文本实现了历史事件和文学事件的无缝对接。我们姑且不去讨论这种叙事方式和历史态度的优缺点,仅仅在文学内部来看,新历史主义在一定程度上也同时是“历史的新主义”,也就是通过文学叙事的方式,历史终于找到了另一种走近人的意识的方式。

进入新世纪以来,历史题材的小说依然很多,但人们再无法以新历史主义的视角去看待它们,其原因就在于这些作品尽管有时候也在写历史,但却既无法提供全新的看待历史的视角和经验,也没有创造真正具有独特性的文本形式。但新历史主义所开启的叙述魔盒并不会就此关闭,其遗绪总在若隐若现,比如本文所要论述的《疯狂的榛子》,我们以新历史主义的视角去审视它,会发现二者在叙述态度、方式等方面许多重要的契合之处,当然差异性也同样明显,因此,我更愿意把这部小说堪称为新历史主义小说的一种变体。

不妨就先从小说所涉及的历史跨度说起,《疯狂的榛子》的历史时间可以从《战事信札》里范笳河记述起点的1948年算起,一直跨越到当下,已然七十年一个甲子矣。一个战斗英雄,两对母女,数个家庭,三代人都交织在这段历史之中。因此,《疯狂的榛子》所处理的不仅仅是二战这一个史实,也不仅仅是中国战场上一个飞虎队战士这个单一人物,它还包括战后历史和跨越国际的问题。在历史对象上,《疯狂的榛子》以新历史主义的“重返历史现场”为基点,却并未止步于此,而是在横向和纵向上都有所延展,它所处理的其实可称之为一种“发展史”。换句话说,战争时间不再作为一个过去的历史时段而存在,而是作为一个正在行进中的历史时段的一部分而存在。没有人生活在历史现场,我们只能在自己的生活现场,传统的史学观念只是把现在看作是历史的后续。小说于是具有了强烈的纵深感和现在感,而这一点正是当初的新历史主义小说所很少涉及的。

新历史主义是从对所谓传统历史的质疑开始的,《疯狂的榛子》同样如此,它所刻意讲述的,是在大历史下的小历史,是家国史下的个人史,但又如此明显地把小历史和个人史镶嵌在大历史和家国史的背景上。《疯狂的榛子》和新历史主义小说另一个既类似又不同之处在于,它在借用新的历史观念的同时,又有限度地返回到了旧的历史文学叙事。比如,在小说中的《战事信札》部分作者对各种战局的议论,以及后来对“文革”、战争等的总体性评价,都带有传统的历史观和历史叙述的色彩。新历史主义小说在一定程度上是在去历史化,也是把历史文学化和叙事化,《疯狂的榛子》则试图在历史和叙事两端寻找到平衡,这是一种冒险,当然是一种应该被肯定的冒险。

在新历史主义小说中,个体意识被放大,甚至有时候彻底遮蔽掉了历史作为逝去事物的客观性,这种做法把个人性从笼统的整体叙事中打捞出来,为我们奉献了精彩的个人生存史。《疯狂的榛子》也有这方面的特点,比如其对范笳河与舒暧之间情感的“美学”处理。但另一方面,它虽然试图让每个个体都发声,但个体自身的区分感和特殊性却是很淡的,喇叭、浪榛子、舒暧、范笳河等等,他们缺少个性上的差异,只是站在各自的角度来讲述和观照历史。或者更确切一点说,他们不是作为“人物”而是作为“角色”而存在,他们的命运纠缠在一起,受制于一个更大的叙述逻辑。endprint

既然是从本体衍生出来的变体,《疯狂的榛子》必然要面对许多具有相对性的概念的拉扯,它必须在其中找到平衡点。正如《人民文学》主编施战军在当期的卷首中所论:“世界情境之下的国史与人学,遭受过战争和斗争的前辈集体主义国家观,经历了个性意识涤荡的后一代的生命态度和生活哲学。”②这段话所针对的,正是小说所努力实现的平衡术。《疯狂的榛子》呈现了一个连续且流动的历史,并且一定程度上是一个逐渐消融的历史。结尾处,喇叭等家族人员的重聚,最后仍然被笼罩上未知的色彩,而不是一个阖家团圆的场景,这是这部小说试图走向一种更现代的历史观念的体现。

拒绝阐释的疯狂文本

正如我们前面所提到的,新历史主义小说自身具有文本的先锋性,《疯狂的榛子》在这一点上也有所表现。这部小说呈现了一种非常“满”的状态,它既不在整体结构和立意上留存空间,也不在文本的缝隙里留下线索。比如《战事信札》中对于各类飞机等的不厌其烦的叙述,比如各种话语的杂糅,等等。小说的文本表面看上去十分丰富,但在本质上却是用自我的丰富性在拒绝外部阐释——所谓的拒绝,当然是相对的,即使是一片空白,也可以被无限阐释。因此,我们不妨化用小说名字中的“疯狂”二字来称之,“疯狂”的文本,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首先小说对阅读提出了挑战。《人民文学》当期卷首语的第一句就是“一部无法快速浏览的长篇小说”,这句话有几重含义,其中我觉得隐藏了一种对这部小说的文本复杂性的提醒。《疯狂的榛子》的文本并不像表面上那么清晰,所谓战事信札和主体叙述故事,又错综复杂地交织在一起。而且在小说的内部,叙事视角经常变化,这有点像一大群人争先恐后地讲述同一个故事或者同一个故事的不同段落,但并非“罗生门”。这几种情况的结果就是,读者在阅读的时候经常要跟着文本一起“走神”,然后要想办法找回去。阅读这一文本,需要我们同时具备很好的信息辨析和提炼的能力。

其次是杂糅的文本结构方式。对于一个时间跨度近七十年,把抗日战争年代、“文革”时期和当下生活三大历史时空并置的小说,《疯狂的榛子》采用的文本结构方式却是琐细的拼图式的。如此阔大的时空和沉重的主题,一般的作家都会赋予作品一个稳定和清晰的结构,但作者却舍弃了这种方式,反而更多地引入了信札、报道、散文等多文体形式,这必然造成文本的复杂性和多样性。而且这部小说里,每一个人物、信札、报道、认罪书等等,全都试图挣脱叙述者的束缚自成一体,自说自话。它们不遵循惯常的逻辑,更不在乎阅读者的阅读感受,它们就像是被观音菩萨的净水瓶浇灌的花草,疯狂而迅速地在同一个地方生长着。

小说为了达到众声喧哗的效果,在叙述话语上也是多种多样,比如南诗霞的认罪书,本身也是一个特殊的文本。而叙述的很多地方,又会跳出一些超出人物视角的议论性文字,这些议论既是和故事情节相关的,却又有点过于强势,强行解释人物的行为和动机。这种随意性,很大程度上了削弱了故事自身的想象空间,也许这是作者刻意为之,但多种话语的杂糅,还是损害了文本的纯粹度。

在整体上,这部小说无数种杂糅的话语都属于同一个话语体系,即知识分子话语,不光喇叭等一代人如此,即便是战争年代的范笳河等,从其所写的信札中能看出浓厚的知识分子腔调和思维方式。为了说明这一点,不妨来看一段叙述文字:

老年范笳河在范白苹心中的印象,和他影集里年轻时的照片根本都对不上。哪里像一个中美空军混合联队的二战英雄呀,倒像一个老阿Q。谁又能说阿Q没有PTSD?用现代心理学观点来看,阿Q生活在等级森严的鲁镇,赵太爷就没拿他当个人看。阿Q那些行为是典型的受虐后的人格分裂,见了吴妈就下跪,见了小尼姑就拧一把。还有阿Q的精神胜利法,见了赵太爷就低头让道,人家刚走过,就背后骂娘说:我是你老子。这不是心理有病是什么?是长久被不当人待整出来的PTSD。现代人可以把阿Q叫作“奴才”,“奴才”也是一种病。没人天生是“奴才”。“奴才病”是得的、整的、传染的。若“奴才”没那一点儿背着赵太爷骂一骂娘的空间,来释放一下暗藏在心里的不甘心,阿Q恐怕都活不成。这是奴才发明的生存技术。谁要走进阿Q的内心看一看,一定是阵地一片狼藉,东一块西一块的伤痕。

范笳河的女儿范白苹用鲁迅的小说来对应范笳河的心理特征,这是非常少见的一种修辞方式,这种修辞方式更多应用在论文或思想随笔的叙述中,而不是小说里。以鲁迅的小说《阿Q正传》作为对应物,已经表明小说的叙述定位。这只是一个例子,小说中非常多的地方把叙述者的身份内化在文本之中。各种知识分子的话语左突右冲,每一种都试图表达各自的看法,舒暧、南诗霞、颐希光、范笳河,等等,他们都以自身在战争、“文革”和新时代的经历来发表对世界的看法。这其中隐藏着庞杂的话语来源,在很多地方,作者似乎并没有去仔细辨别这些话语并置在一起的效果。这当然削弱了故事的可读性,过于驳杂的话语把小说最深沉的主题稀释了,以至于最后不得不用一个更大的主题来涵盖,比如“给和平一个机会”云云。和平毫无疑问是小说的主题,只是当这样的大主题一旦变成作者和书中人物的直抒胸臆,只能表明叙述自身无力解决这一问题,只好用议论来替代。

最后,有关信札这一特殊的文本元素。《战事信札》作为小说中最为特殊的一部分,有必要单独拿出来论述。

《战事信札》作为文本第一次正式出场,是喇叭的丈夫宁照看到的,这一段写的是1944年8月28日(1944年12月补记);第二次出现是第二章里,喇叭发现儿子在查“荷花使命”,他特意把战事信札翻到自己最喜欢的一段,希望儿子看到,时间同样是1944年8月28日(1945年1月补)。我们先不去考虑时间上的问题,仅就内容来看,这一段是有关范笳河和舒暧的真正情书性质的书信。在之后,范笳河的信札,则由女儿范白萍的视角而揭示,如他写给黄觉渊的信、给马希尔的信。最后一封则从戚道宽(范上尉的儿子)的角度写出。这些信札的安排,是花了十足心思的,每一篇都牵扯出相关的人物和历史。它们出现在应该出现的地方,推动着情节和节奏的发展。endprint

这些信札作用巨大,但可被“质疑”的地方也恰恰在这里,那就是它们大部分并不是真正的“信”,而是交织着故事、议论的特殊讲述。比如范笳河写给舒暧的信札里,他不厌其烦地叙述着飞虎队或自己对于战局的理解,叙述执行任务的情况,事实上这已经超越了所谓的情书的界限,而更像是一个战争亲历者对战斗经历的记录。或者说,这些信札在一定程度上具有“历史记录”的特点,但同时又和爱情相关。因此,这些信札就具有了完全对峙的两重性。这种两重性,既形成了独特的叙事张力,又表现为文本的分裂和矛盾。

从以上几点看,这部小说的文本的确是“疯狂”的。如何看待这种疯狂?在一定程度上,我怀疑作者被自己的疯狂叙述所控制了,她什么都不想放弃,什么都不愿简化,不同的历史时空和人物交错在一起,挣脱了她的约束。这种文本上的疯狂,自然形成了一种特殊的叙述风格。

爱情与历史PTSD症

关于这部作品,作者所总结的三个层面就是,战争的可怕,革命的残酷,宗法的压力,这成为浪漫爱情的三座大山。重点不在三座大山,而在浪漫爱情。对于一部描写历史的小说,爱情为什么如此重要?

爱情是进入大历史的特别切口,也是贯穿历史到现时的核心线索。范笳河和舒暧的爱情,是战争年代里特殊的情感,而范笳河飞虎队员(其实还是共产党员)的身份,又给这份爱情涂抹上了复杂的时代色彩。在范笳河看来,他坚持斗争的勇气和努力,所追求的就是和爱的人一起生活的机会。当然,这个目的在一定程度上被掩藏在“给和平一个机会”的宏大目标之下。但是关于这部小说和这个主题最具吊诡性的地方在于,战争结束,和平降临之后,他们并没有获得想要的机会。但无论如何,我们对历史的回溯,起源于舒暧和范笳河的爱情,亦起源于喇叭对母亲的爱情的向往。这种爱情如喇叭所幻想的一样,因为战火的炙烤而显现出稀有的浪漫,但战争结束之后,爱情反而变得无法维持。而舒暧当年登上宏远号渡船,并不是因为主义和信仰,而是因为爱情。在同时,范笳河恰恰是为了信仰和主义,完成了党交给的任务,从台湾偷了一架飞机回到大陆。爱情的悲剧却也起源于此。正因为经历了这些,舒暧不再允许女儿幻想这些,早早为她选定了宁照。女儿向往母亲的浪漫爱情,母亲因为自己的爱情所引发的苦难而安排女儿婚姻,这成了一对母女互相存在的依据。喇叭和浪榛子已经失去了获得爱情的机会。她们的婚姻和生活,在和平年代反而都和爱情无关了。

用一种浪漫主义的爱情,既强调了战争的残酷性,但本身又具有去残酷化的效果,特别是对后来者而言,残忍的战争更多是作为爱情的背景而存在,这就是喇叭始终幻想母亲的爱情的原因。这一点,在一定程度上是危险的。在个体创作冲动背后,就是有一种整个文化的后遗症在推动。

还需要指出来的是,《战事信札》绝非只是喇叭所以为的那样一些烽火情书,它在小说里扮演的不仅仅是线索和推动情节的发展,更是一种对出残酷战争和现实的诗意提醒。在许多篇战事信札里,范笳河的经历有着冒险的特性,但这种冒险通过飞虎队队员等的叙述,变成了一种正当的抒情。这种诗意的力量,矫正着战争和现实世界的沉重感。这就是为什么,作者在创作谈里说自己的小说写成了:“顺着爱情走,一路诘问:人怎么才能好好地‘活着,爱着,原谅着?”

故事终结于一场亲人寻回后的家祭,喇叭、范白苹、浪榛子、戚道宽、宋辈新,一起祭祀范笳河、舒暧这一辈人,历史和当下在这里达成对接:“无论有多难,如果我们这一代人还没有给后代建成一个和平世界,我们欠世界一个反思。”对应的正是开头引用的列侬的话:“我们所说的一切,不过就是:给和平一个机会。”但这场祭祀对于曾经的战乱和不堪回首的历史的意义,恰恰在于那些离散的终于汇聚了。也就是,《疯狂的榛子》里有关历史的宏大性,最终让位给了最为普通的个人、家族情感。反过来也说得通,正是因为我们珍惜这种情感,才能度过疯狂的战争岁月。

前面曾论述这部小说是新历史主义的变体,但并非新历史主义后期的文本戏仿,比如刘震云的《故乡相处流传》对于历史观念的处理,“历史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疯狂的榛子》站在这种历史观的反面,它强调了历史的具体性,并且明确地表现了对历史的态度。或者说,历史在一定程度上被作者通过故事人格化了,或者是人被故事历史化了。从这个意义上说,作为新历史主义小说的一个变体,《疯狂的榛子》本身也是历史PTSD症的后遗症之一。

PTSD症出现在作为医生的范白苹的故事里,指的是灾难压力后心理紊乱,一个专业的心理学术语。这病症的来源是范白苹的父亲范笳河,曾经的战斗英雄,却因为历史的阴差阳错成了承受了艰苦的命运,并且历史的阴影作为一种心理疾病贯穿他的生命。新历史主义小说的进行路径,最终走向了寓言化的叙事,但《疯狂的榛子》却是非寓言化的,如果说有寓言,就是这个作为实际的病症出现的PTSD心理后遗症。当小说中的士兵们患上一种叫PTSD的后遗症时,经历过如此惨痛的战争经历之后,我们的民族和文化也同样患有了PTSD。因此,PTSD既是对于经历战争的个体心理疾病的指认,同时也可以把所有的有关二战的文学艺术作品看作是文化PTSD,或对历史的文化应对方式。也就是,对于后战争时代的人们来说,PTSD不仅仅是表现出来的作为身体和精神疾病的症候,同时也是文化症候。

在小说中,喇叭、浪榛子等新一代人的精神世界里,反衬出来的恰恰是舒暧、范笳河、南诗霞这一代人的命运。而喇叭的儿子芦笛,则被作为脱离这一心理学链条的新人类设置,他当然试图通过阅读或了解家族历史来做另一层面的接续。一代人逝去,另一代人成熟,新的一代人已经成长,这才是历史。历史不同于历史事件,它是具有连续性的命运,就像范笳河的《战事信札》,并非只写于战时,而是在舒暧离去十七年之后,也仍然写了信。于此,爱情、历史事件、现实人生和历史PTSD后遗症同构于小说的文本之中了,这或许就是这部小说的真正意义所在。

【注释】

①马友平:《新历史主义小说创作的文化审视》,载《文艺争鸣》2007年第10期。

②《人民文学》2015年第11期卷首语。

(刘汀,《人民文学》杂志)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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