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常宇
石学敏:“鬼手神针”醒脑开窍
文/常宇
石学敏,1938年生于天津。1956—1962年,天津中医学院中医专业学习。1962—1968年任天津中医学院第一附属医院医师。1964—1965年在卫生部针灸研究班学习。1968年9月—1971年4月参加中国赴阿尔及利亚医疗队。1971年任天津中医学院一附院针灸科主任,1981年任该院副院长,两年后任院长。1991年任天津中医学院副院长。1999年当选为中国工程院院士。2000年获何梁何利基金科技进步奖。
石学敏这位被原中国工程院院长朱光亚誉为“鬼手神针”的当代中医针灸大家,不仅赢得国内同行的赞佩,还用很多传奇的故事向世界证明针灸的神奇。
阿尔及利亚国防部部长萨布骑马摔伤致瘫,从欧洲请名家专家十几位,久治无效。石学敏两枚银针针毕拔出时,患者那月余多未曾动一下的腿便抬起来了,惊得在场的人目瞪口呆。
意大利一位上流人物的千金因车祸需骨折复位手术,但麻药引起呼吸抑制。石学敏在其合谷、太冲、人中等穴扎了5根针,施以手法后,病人竟丝毫没有痛感,10分钟后手术复位成功。
还有著名的醒脑开窍针法,也就在几针之间,让中风病人脱离了危险,四肢可以动弹了。这种疗效吸引了很多国际人士专门来天津找石学敏就诊。
毕业于天津中医学院的石学敏是我国第一批中医大学生,也是既秉承传统中医、又接受现代多学科教育的一代人。学生时代的石学敏就不比吃穿,也不游玩,而是埋头于医学书籍中,所以脑子里的问号特别多,弄得老师经常说:“这个问题我也回答不清楚,以后你自己去研究吧!”石学敏上学时还有一个愿望,就是不要做鲁迅笔下只知种地的闰土,他要看看世界到底是什么样。
在天津中医学院一附院工作两年后,石学敏被选派参加卫生部全国针灸研修班,到北京中国中医研究院培训。当时,大家不了解针灸,认为扎扎针解决不了什么大问题,所以都不愿意去当针灸大夫。石学敏当时心里也觉得勉强,但那个时代,责任和服从纪律的观念很强烈,“党让干啥就干啥”,石学敏还是早早地就来到北京参加培训。
在这里,石学敏接触到对其一生都影响巨大的一批针灸专家,他们都经全国精选,有的是御医后代,有的是针灸流派传人,个个身怀绝技,让石学敏大开眼界,也彻底改变了对针灸的偏见。“那可真是学到宝了,作为一个正规院校毕业的大学生,我确实被折服了,也感到针灸大有精华可挖!”回忆起50年前那次特殊的学习,石学敏仍不胜感概。
也就是从那时起,石学敏觉得中医的传统精髓不能丢,但也不能稀里糊涂地看病,个人的经验和科学规律还是有差别的。也就是说,疗效确定才能得到认可,治疗规范化才能易于推广。从此,石学敏将这种现代而开明的中医思想贯彻终生。
熟知石学敏的人都知道,他是一个有思想、有胆量的人,早在上世纪60年代,大家还处于“文革”中,石学敏就开始潜心研究古人所谓无法救治的“心病则暴死”的中风病;80年代,大家还困惑于改革开放初期的各种新思潮,针灸还没有受到广泛关注的时候,石学敏就提出了对手法量化操作的“针刺手法量学”理论。
战争、灾害、传染病往往促进医学的迅猛发展。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在邢台大地震和唐山大地震中,年轻的石学敏担任了医疗技术总指挥,在恶劣的条件下,见到了大量疑难病症,这为他医术的完善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石学敏的学生告诉记者,石学敏做事能迎难而上,他敢于选择中风这样一个疑难的、用中药疗效都不太好的点来攻克,可见他的胆识。他能想到人先,敢为人先。当然,这种自信也来自于他多年临床的积累和逐步认识。
1968年,年仅30岁的石学敏赴阿尔及利亚,工作期间与该国国防部部长萨布(后来成为该国总统)成了朋友。
萨布骁勇善战,是掌控军队的实权人物。一天,他从马背上摔下来,躺在床上就再也没起来。此后一个多月,从德、法、美等国请来名家专家十几位,仍无任何效果。萨布躺在床上烦躁不已,石学敏查看完病情,以往的临床经验告诉他是有把握的。于是,他拿出银针,在进针前对萨布和在场的医生说:“没问题,肯定能站起来!”西方专家都觉得他在夸海口。
细若麦芒的小小银针,在石学敏手中,就像被赋予了生命一样,选穴、刺入、捻转。两枚银针拔出时,萨布那月余多未曾动一下的腿便抬起来了。离开床铺的萨布简直不敢相信自己,都不知道怎么迈步了!
此后,石学敏成了萨布的座上宾,他的妻子、孩子有病,该国重要高官有病,都找石学敏来医治。上世纪70年代初,世界对中国的了解还不多。阿尔及利亚和中国也处于“冰箱关系”状态,但因为石学敏,阿尔及利亚人民逐渐认识了中国医学和中国,与中国的关系也密切起来。后来,非洲多国和中国的关系也都逐步升温。萨布曾多次表示要重金感谢石学敏,都被他婉拒。石学敏对萨布说:“我深爱我的祖国和人民,如果你要感谢我的话,就为中国争取国际上的地位多做努力。”萨布表示同意,并联合阿尔巴尼亚为中国恢复联合国席位投赞成票,石学敏立即将此报告给中国驻阿尔及利亚大使。当年(1971年),中国在亚非拉国家支持下,确实争取到恢复联合国常务理事国席位。
石学敏使阿尔及利亚国防部部长重新站起来的消息在国际上流传甚广,之后,很多国家领导人患病,包括一些西方国家、和中国关系十分僵化的国家,都点名让石学敏来治疗。石学敏不仅让国际对针灸刮目相看,更用神奇的疗效拉近了中国与一些国家的距离,改善了中国与一些国家的关系。多年来致力于针灸国际化推广的石学敏,面对来自国外的众多怀疑,也总是用小小的银针来回答一切。
前不久,意大利一高官中风球后损伤,吞咽麻痹,无法进食,呛水,十分痛苦。这正是“醒脑开窍针法”治疗的强项,石学敏带着他的学生为患者针刺十余次后,患者康复如前。每次治疗后,石学敏都会借机向外国政要介绍中国的和平友好政策,介绍中国的迅猛发展,希望其与中国开展合作。
上世纪70年代初,石学敏曾到很多国家工作、讲学,在国际上有很好的声誉。在英、美、法等国家,石学敏的年薪能达到100万美元。因为技有专长,石学敏在国外过上富足的生活是不成问题的,但他拒绝了海外医疗机构的高薪聘请,回到祖国艰苦创业。
对于这一做法,石学敏解释说:“我不太在乎物质生活,大房子、高级汽车并不是我的最爱。回到自己的国家,有自己的阵地,才会感觉心里踏实。一句话,海外再美,不是自己的家,没有精神上的寄托。在中国,才会精神生活更富足,才会实现人生的追求,才能实现为历史、为后代留点东西的梦想。”
但创业谈何容易!相对于国外优越的条件,国内的创业差不多从零开始。当时的天津中医学院一附院办公楼只有几间破旧平房,职工人均住房面积为2.5平米,工资更少得可怜。有几个职工家属向石学敏反映要离婚,不是没有感情,而是那点儿工资无法养活一家老小。石学敏深为本院的职工感到委屈,同时,他感到这个共性问题一定要痛下决心解决。
随后,石学敏力排众议,开设夜诊和家庭病房。夜诊是指医生在晚上6点以后挂号看病,30%提成给医生自己。在那个年代,有些人不理解这一做法:是不是改得太快了?迈的步子太大了?虽然有很多阻力,但石学敏还是坚持下来,后来证明这种做法有很好的经济效益和社会效益。医院员工生活条件明显改善,医院服务形象大大提升,大家都备受鼓舞。
石学敏还不停地跑资金、跑项目,首先获得卫生部的大力支持,后通过自己的关系,吸引外资建设医院。之后,现代化的大楼拔地而起。夜深人静,石学敏处理完一天的纷繁事物,又开始琢磨醒脑开窍针法。同时他告诫本院行政干部始终不离临床,他自己也坚持看病查房。
上世纪80年代,石学敏还利用自己的海外关系,让医院员工有机会出去讲学交流,让他们接触到先进的管理经验,回来与院长的管理理念融会贯通。石学敏亲手带出了一批批科室主任,一批批学术带头人,一批批技术骨干。
30年来,石学敏从重建针灸学科、开设全国第一个针灸病房,到建设全国首家针灸科“电生理室”乃至“CCU”病房,有效推动了针灸学科和天津中医学院一附院的快速稳步发展。石学敏院士创建的针灸科目前拥有28间门诊治疗室,开放床位600张,日均门诊量2000余人次,病床使用率超过100%。回顾自己23年的院长生涯,石学敏总结说:看准了就干,技术为先,疗效为重,把好的中医疗效放大,规范化,然后推广普及,这是自己一生始终坚持的努力方向。另外,就是无私加无畏,拉着大伙一块儿干。因为没有私心,所以不怕得罪人。大家很团结,心比较齐,这也是取得今天成绩的关键。
石学敏创制的“醒脑开窍针法”真正地介入了中风急救,改写了中风的中医治疗史。在以前,中医药很少参与中风急性期的治疗,多在缓解期对偏瘫、语言不利等后遗症状改善发挥作用。医学常识告诉我们,脑细胞在缺血缺氧状态下几分钟、几小时就会液化死亡,那么它所控的中枢功能就会完全丧失,除了生命危险,相应的中风康复也遥遥无期,有很多即使抢救过来也是植物人。可见越是尽早纠正改善脑供血,后遗的症状就越少,恢复得也越好。
醒脑开窍针法就做到了救急康复同步进行,其阻止脑细胞死亡速度比药物吸收过程快。
石学敏依据中医章法,尊重临床疗效,在针刺手法和选穴上又有别于传统中医方法,也拿出了让外国人认可的数据和疗效。
根据“心经有邪心包受之”和“救急醒脑开窍为要”的原则,参考现代医学实验中内关和人中的良好作用,石学敏把内关和人中定为最根本的治疗穴位。同时,又考虑参与脑的供血有两条动脉,一条是颈动脉,一条是椎基底动脉,所以在风池、翳风、完骨等穴位做了特殊研究,怎么取穴和扎针效果最好,从而解决了两处供血的问题。在这基础上,形成了醒脑开窍针法一整套内容。醒脑开窍针法从脑论治中风、以取阴经穴为主的治疗体系,疗效显著优于传统针法及中西医药物疗法。由他设计、实施和主持完成的“醒脑开窍针刺法治疗中风病的临床及实验研究”获得1995年度国家科技进步三等奖,现已作为国家科技成果推广项目在全国推广应用。
1996年,一位叫劳德的美国教授来到天津中医学院一附院,提出要看一看1995年前后用醒脑开窍针刺法治愈的100份病例,进而又与这些患者见了面。当他完成所有调查后,感慨地说:“你们中国的患者是幸福的,对于中风病,我们美国没有这样良好的治疗方法。以后,我要是得了中风病,也要到你们这里来治疗。”
近几年在科技部推广项目过程中,某省一西医院神经内科主任对醒脑开窍针法还不太服气,面对一个危急的中风患者,对石学敏说:“我只能给您一个小时的时间。”石学敏说:“不用,半个小时足矣!”15分钟后,病人血压正常,颅内压正常,意识清醒。于是该神经内科主任追着石学敏说:“我一定要到您那里去进修。”
现在,天津中医药大学一附院病房里有很多来自欧洲、美国、韩国的患者,拥有高新科技的发达国家的病人能千里迢迢到天津来看病,可见对中国针灸的认可程度。
追求规范化就有可能损失中医的灵活性,而很多人把后者看作中医辨证论治的精髓,这一矛盾一直是中医界极具困惑又备受争议的问题。
记者问及石学敏时,他认为,中医也许有两条路,一条按照传统的方向发展,另一条就是中医的现代化,在中医精华和现代科学之间找到一个比较好的结合点,能够按照标准化、规范化的方向推广发展,50年、100年后,中医将大放光彩,决不是现在的这种状态。
“我本身热爱中医,也反对中医西化。但是我希望中医的手法是确定的、规范的,中医的疗效是可重复的。醒脑开窍针法大科学家用也是这种手法,小住院医用也是这种疗效,不仅中医可以用,西医院也可以推广,并且有同样的疗效。即使有一天我不在了,我的学生也会用,并不是一个高明的老中医在世时名气大震,是这个地区的福分,过世了,就再得不到高水平的治疗,就是这个地区巨大的损失。我们也不赞成僵化,醒脑开窍针法也有配穴和加减应用。”
石学敏力倡针刺手法量学也是出于这样的初衷,他在针刺治疗中风病的量化手法研究基础上,总结了9种疾病的针刺手法量学规律,并通过严谨的实验研究,率先提出针刺作用力方向、大小、施术时间及两次针刺间隔时间作为针刺手法量学的四大要素。他根据捻转的频率、幅度、作用力方向,提出了量化的补泻定义及规范操作。如今这种标准化操作的理念已广泛应用于多种疑难病的治疗中。
石学敏的学生们说,老师有扎实的中医功底,既能很好地继承中医,得到好的疗效,又能很好地创新,规范了一些标准的手法和程序。老师既有传统的思维,又有现代的元素,这真的很了不起。
采访将近尾声,石学敏边向记者演示被日本权威杂志喻为“凤凰展翅”的针刺手法,边对记者说:“我将一直为患者针刺下去。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力虽绵薄,志却甚坚!
我现在最大的愿望有两个,就是将国之精粹发扬光大、将医之精华传达于世界。发扬国粹主要是为提高临床疗效集中再做一些努力。科研也好,临床观察也好,都要有目的性,都要紧密围绕临床疗效,探索出经得起推敲、经得起检验、经得起重复、可推广的一套办法。将医之精华传达于世界,不仅是针灸,也包括中医理论和中药。目前国际上对针灸有了很多认识,但还有待加强。应该让世界不仅认识到中医药、针灸的神奇疗效,还应该理解其背后深刻的理论和文化内涵,这才是真正的传播。”
来源:中国中医药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