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存锦
如何学习王铎与傅山的草书
□孙存锦
清代书法,是我国书法发展史上的一个重要里程碑。其主要原因有三:第一,明朝末期,政治虽然腐败,文化艺术却较为发达,有人把这个时期叫做中国的文艺复兴时期。这个时期的书法,是以表现浪漫主义为主要特征的,代表人物有徐渭、张瑞图、黄道周、倪元璐、傅山等。它的出现,严重地冲击了以赵、董为代表的糜弱书风。第二,清代初期,社会动荡,人心不稳,积压在文人士子心底的苦闷、不满情绪需要某种释放和宣泄。许多书法家用手中的笔作武器,给予“衣冠楚楚,敛容自持,温良敦厚,循规蹈矩”的书风以猛烈的攻击。尤其是以抒情为主要手段的草书艺术,在此期间更是得到了最大的发展。第三,清代中期碑学大兴,与帖学形成显明的对照,开创了中国书法史上又一道亮丽的风景线,遂使清代书法由靡靡之音变得雄阔伟岸,博大精深。
在这场风雨裹挟的革命中,王铎和傅山成为书法发展史上极具代表性的人物,主要成就表现在草书创作方面。他们两人都是由明入清的大家,在人生的道路上尽管选择了不同的生存方式,但在艺术创作上都达到了相当的高度,甚至被后人评价为“天人合一,妙笔生花,小王胜大王”。这种“入神”的境界,大有盖过历代古人之势。谈论他们艺术成就孰高孰低的问题,对于书法创作已显得毫无意义。大家关注更多的,是他们高超的用笔技法、灵活多变的结字能力、大胆的章法应用图式,以及淋漓尽致的抒情手法给我们带来的足以深研一生的艺术成果。
《致戴枫仲信札》 (局部) 明末清初·傅山
王铎诗书画皆工,尤以书法见长,其书法诸体皆能,而草书成就最高。其草书,集二王之大成,掺旭、素之癫狂,汲鲁直、元章之精华,而形成自己特有的风格。他的笔法非常丰富,以中锋用笔为主,参入侧锋,圆转中回锋转折,注重含蓄蕴藉,且敛纵合度,体现了王氏笔法在书法创作中的灵活应用,完美地显示出高古与雄强的审美特征。王铎在用墨上首创“涨墨法”。其用墨浓、淡、干、湿变化无穷,结合用笔的快、慢、疾、徐,形成了极强的律动感和有意趣的块面对比。王铎的章法,以分解秩序和突破空间为主要表现形式。他在字与字之间这个主旋律中,采用左右摇摆、疏密相间、灵活自然的方法,使得章法布置参差错落,跌宕多姿,险而不怪,危而和谐。王铎晚年,不能像黄道周、倪元璐那样捐躯为国、杀身成仁,也不能像傅山那样“着朱衣,居土穴,思故国”来表明自己的节操,唯觉“补天乏术”、回天无力而积悲哀、失意、忧郁于胸中。于是,他用草书这种形式宣泄自己的不平,故其作书则更加恣肆大胆,节奏明快,粗放疏略,一任自然。
傅山是继王铎之后的又一位大家。傅山是用人格力量去完善艺术创造的。他很注重人格的塑造,曾说:“作字先作人,人奇字亦古。”同时他与王铎一样,都是二王一系的忠实继承者,在取法上更重视从唐人法帖中汲取养分。特别是对颜真卿的人品、书品顶礼膜拜。他的用笔,以鲁公“折钗股”“屋漏痕”“锥划沙”为主要参照,线性质感强烈,极具生命鲜活之意象。傅山书法的核心,主要是围绕他所提出的“四宁四毋”书学理论实践的。他对自己提出的“拙、丑、支离、直率”有独特的理解,并用道家哲学思想进行诠释,作为指导创作的支点。因此,傅山的书法不单是一点一画的营构,他追求的是“正拙、直率、刚烈、狂放”的阔境、大美。傅山的草书更是粗疏、野逸、缠绵、刚毅。他对民间碑刻、墓志中的经典之作也极为推崇,客观上形成了清代碑学的发轫。傅山与王铎心境不同,遭际有别。因此,虽同为前朝遗民,身经沧桑之变,但傅山则因不屈品格怀抱忧国之恨,胸中之气常如不灭之火喷涌而出、形诸草书,故其书作如醉僧挥拳、力士拔山,率真质朴,真气弥漫。
从上述分析中,我们不难看出,王铎、傅山的书风无论从哪个方面都称得上是绝妙之至。我学王铎、傅山始于上世纪90年代,不过刚学书法时感到难度很大,遂搁置案头。直至近年深研“二王”帖学以后,顿觉眼熟手近,与王铎“不学魏晋,终入野道”似有暗合。遂再选王铎、傅山的草书经典用功临习,朝夕揣摩,不离左右。斗转星移,渐感笔下线性质量大有提高,结字、章法也较以前更趋合理。学书30年,由楷入行,渐及草书,上溯秦汉,下视明清,历览广收,镕碑铸帖,但其最终的原则是以形写神,也就是说通过大量学习古代的优秀作品,从中提取筛选质的意趣,加以组合变化,达到“杂交、移植”、出新之效果。所以,我的书法常常表现为一种不确定性。面对清代两位大家之名作,在取舍问题上要敢于去伪存真,敢于提出问题,敢于放弃。采用科学的态度,分析前人在书法创作方面的精微之处,在他们创作的基点上,找到用笔用墨、章法、行气方面的契合点。任何全盘照搬或全盘否定,都不是科学的态度。王铎、傅山在线的把握、运用方面,都达到了非常高妙的境地,在用笔方面,采用了不同的很自然的圆转、方折、回锋、绞转等手法,大大地丰富和拓展了前代书法家在笔法上的局限。但傅山草书中,出现了一览无余、反复缠绕的复杂线条,尚需研究和酌别。
王铎作品中,有明显地左右摇摆、字势欹斜、倾侧等特点,甚至险峻、奇异。我们在学习过程中,一定要审时度势,把握好一个“度”,过分地夸张字形和中轴线的移位,亦会造成作品的失度,显得杂乱无章。使用“涨墨法”进行作品块面调节,也要考虑“块”的位置、洇化的程度。在一幅作品中,不能多次应用“涨墨法”,要注重自然效果的产生,否则会破坏整体的和谐。王铎早年学米,全以力出,而体格偏怪,挥拳伸脚,缺少含蓄,我们学习亦须慎之。另外,王铎喜欢在一些行草书中臆造一些怪字,变简洁为复杂、结构膨胀、难识费解、以猎惊异。如:羽翼之“翼”,所谓之“谓”、寝室之“寝”等与草书易写便识、流便迅捷的原则相违背,给统摄全局、畅达和谐的章法秩序造成了障碍,减弱了作品的审美意趣。在当代书法群体中,敢于直言批评古人作品的人很少,他们在古人面前唯唯诺诺,不敢越雷池一步,不敢直面取舍,这样的学书方法是不可取的。
《草书临阁帖卷》 (局部) 清·王铎
书法离不开传统,但不能为传统所囿而不思变异。传统这个概念很笼统,很庞大,不是你写像了某家某派,就是学到了传统的精髓。书之妙道,神采为上,“遗貌取神”,才是学书的不二法门。真正的好作品应是:立足传统,有所创新,功力深厚,面目新颖,运笔自然,格调清奇,手法多样,神采飞动。
学习王铎、傅山,重点是在他们之间寻觅某种平衡和巧合,寻找有益于当代书法创作的源泉,用理性的思考,寻找更加合理的创新支点,在诸多优异中攫取,整合、把握,才是正确的学习方法。其实,学习古代任何一家优秀作品皆应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