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晓阳
有内涵的美往往是简单而有生命力的。好看和美中间,隔着半个地球那么远。
画家赵运平先生是个有故事的人。一天,他在朋友家喝酒,半杯啤酒入肚,起身摇摇晃晃地上厕所,结果误入书房,看桌上铺着宣纸,就提笔画了幅小画,上厕所的事儿也忘了,回来继续喝。
过了两周,朋友带着这幅小画来找他补款、盖章。他客气地请朋友进屋,打开画一看,立即惊呼:这是谁画的,画得这么好?!朋友哭笑不得:赵老师不记得他画过这幅画。
早些年,他曾经借朋友自行车去办事,办完事后自己走了回来,第二天又去找同一个朋友借自行车。朋友立刻就“凌乱”了。
赵老师为什么老借别人的自行车呢?是因为他的自行车已经丢过十多辆了。
尽管健忘到了相当的程度,但他画画好呀,所以总有人愿意把车借给他。
我和赵老师的相识相知,缘于共同对“京城三老”之一的画家邢振龄先生毫无保留的喜爱。当时我拿着邢先生的画册,几乎逢人就给看,赵老师一见就惊为“天作”,说这些看似随意的笔墨,其实正是大多数有追求的画家毕生追求的境界。于是,两个邢先生的粉丝成了不可多得的“基友”。
接触多了,对赵老师就油然生出崇敬之情。尽管他并不善于讲述大篇的理论,但他往往一两句话就能点评到一幅作品的要害。
从1996年泡在琉璃厂算起,我喜欢中国画已经20年了。但在认识赵老师后,才感觉自己真正地捅破了那层能够真切看到国画之美的窗户纸。
我外公十多年酷爱养花,每到秋天小院内满眼菊花,很多品种至今很少见到。几年来,我多次请人画菊,都不满意,直到赵老师操刀为画了一个三尺斗方,才找对了感觉。赵老师题款:“非是花中独爱菊,当年满院是此物”。笔墨与字句入心润肺。
我问赵老师最多的问题,就是发去一幅作品图片问赵老师怎么看?每每他三言两语地点评之后,我都大有收获。多少有关国画的理论著述,不及赵老师的三言两语。
扬州八怪中郑板桥声名最显,但有一次我翻了一晚上他们的画作,觉得其实那些人中,板桥画品并非最高。赵老师非常同意,说板桥的画正好在“雅俗”之间,他自己凭借一肚子学问画出来自是很“秀气”,在当时也堪称新颖,所以比较受“土豪们”追捧,但是别人谁学谁俗,几乎没有例外。
关于笔(线条)和墨的关系,赵老师说,线条更注重造型,墨则更重在达意,但继续往更高境界追求的话,线亦能达意墨也能造型。线中有墨、墨中有线,线也是墨,墨也是线。这就像吃粽子,你吃的是糯米,却能感受到粽叶的香气。
在中国文化里,堆砌造作和炫技的美是肤浅的。有内涵的美往往是简单而有生命力。好看和美中间,隔着半个地球那么远。这就如假花虽然艳丽,但没有人真正去关注。真花开几周甚至几天就会凋谢,但它们的美会留在人们记忆里。
有人以为画竹子能表现高洁,但笔墨或轻飘或肥腻,把竹子也画得要么野狂、要么甜腻。但赵老师哪怕画牡丹,画很鲜艳的东西,也能够自然地通过笔墨的浓淡干湿,通过一根线和一片墨,表现出高洁的味道。这固然有老辣的笔墨功夫,但更重要的是,赵老师骨子里本来就有一种中国传统文人的清雅。
《黎明》赵运平 作
赵老师的画不浮不燥,不圆不滑,不僵不板,苍润并济,文秀而不失丈夫之气,虽是笔墨,亦如做人,厚而朴,苍而润,有力度,有韵趣,既见风骨又有感情,含蓄内敛中又饱含了生命的奔放与热烈,在简单直白中又蕴藏了发人深思的自然。千百年文人墨客遗存的那点风雅,清晰可见。
某晚失眠而起,随手翻书看画,忽然想起几天来与赵老师谈及古人所说的“气韵”。这个概念有些“抽象”,对于明白人来说作品有没有“气息”一望而知,但对于普通人来说却似乎是个很“玄”的东西。赵老师认为,应该尝试用今天人们更能明白的语言来表述这种中国式审美的概念。他认为,山水画还好说,但花鸟画的气息如何,普通人理解起来就非常难。经常是一幅很烂的画,很多人却珍之如宝。花鸟画之难,难在要用线条和符号化的物象表达沉浮不定或沧桑或欣慰的生命感,表达或悲怆或欣喜又或淡然超然的人生感悟。同样的东西,诗人可以用文字,山水画家可以造境,花鸟画家只能用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笔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