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晓媛
演绎塞外边陲中的孤岛
——评《八恶人》与《新龙门客栈》的密闭空间叙事美学
石晓媛
电影《八恶人》剧照
《八恶人》是2015年由昆汀·塔伦迪诺执导的美国西部片,《龙门客栈》是1982年香港导演李惠民执导的古装武侠片。然而,这两部从题材、风格,到价值观和文化背景都迥然不同的电影,却给观众以似曾相识的感觉。这是因为《八恶人》与《新龙门客栈》都各自营造了一个相对密闭的空间作为故事背景,并由此展开情节冲突和情感叙事,营造了特殊的电影美学感受。本文就《八恶人》与《新龙门客栈》的叙事美学展开讨论,扒一扒这两部“风马牛不相及”的电影之间存在的共通与差异。
《八恶人》与《新龙门客栈》在制造狭路相逢的密闭环境上有很多相似点。
《八恶人》与《新龙门客栈》都将故事的主人公置于一个位于塞外边陲的、无法逃避的相对密闭空间。在《八恶人》中,赏金猎人约翰·鲁斯带着价值1万美元的“猎物”黛西·多摩格途径米妮男装店,遭遇早已守候在此的乔迪·多摩格一伙。冰天雪地中,一场激战蓄势待发。《新龙门客栈》中,周淮安和邱莫言等人在护送忠良杨宇轩后代时路过龙门客栈,却难逃早已守候在此的东厂曹少钦一伙,战事一触即发。两部电影都设置了偏僻荒凉的环境,《八恶人》发生在皑皑大雪中的山谷,风雪大到难以出行;《新龙门客栈》发生在茫茫大漠之中,更有铺天卷地的沙漠风暴即将到来。在这样环境中的电影人物只能蜷缩在客栈中,客栈即成为影片故事发展的全部场景。随着剧情的展开,观众逐渐意识到,在这个密闭空间中的主人公既然绝对无法逃避敌人就必须做出迎面奋击的决心,这也是影片制造“狭路相逢勇者胜”的结尾高潮所做的铺垫。
为了这样的铺垫,导演都挖了很多“坑”。《八恶人》中,敌我不明是悬在每一个主角和观众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每一个笑脸相迎人都可能是早已埋伏下的,随时会出手要了你的性命。即使刨除了匪徒的威胁也危机四伏,“绞刑者”、黑人赏金猎人、新任治安官之间互不信任、矛盾重重,处于随时擦枪走火的临战状态。《新龙门客栈》中,既有明确的敌人——东厂大小太监们,也有不确定敌我的群体——老板娘金镶玉及其伙计、千户将军、其他住店的江湖人士。在与东厂最后的较量中,谁会拔刀相助、谁会坐山观虎斗,谁又会落井下石?两部电影复杂多变的人物关系使剧情发展变得更加扑朔迷离,前一秒递给你粥的人下一秒可能就拔枪向你扫射,表示友好的拍打也可能是探查你的武功高低。而这种危机在两部电影中都还在不断的“加码”。《八恶人》里,突然中毒喷血的“绞刑者”约翰·鲁斯和车夫令客栈里的所有人像竖起全身针刺的豪猪,随时准备跳起来斗个鱼死网破;《新龙门客栈》里东厂四大档头和周淮安一众已然拔刀相向,若不是千户将军恰逢路过便立即斗个你死我活。这些相似的铺垫使两部电影分别逐渐步入高潮,在观众紧绷的神经下最终的决战理所应当的发生,甚至会让观众松下一口气:“终于动手了!”
《八恶人》与《新龙门客栈》都采用了“优势渐变”的叙事策略。两部电影中的正面角色原本都处于劣势,却都在斗争中逐渐掌握主动权。《八恶人》中的约翰·鲁斯本是个“狠角色”,却成为第一个被匪徒成功下毒暗杀的对象。《新龙门客栈》中护送忠良之后的义士只有周淮安等七个人,而东厂的宦官却有十几个,随后赶来的“厂公”曹少钦本人更是武功卓绝,还带着大批人马。在封闭空间里,无论是马奎斯·沃伦少校还是周淮安都避无可避,但硬拼却又无异于以卵击石。这种情况下,两部电影的导演都让主人公选择了“借力”的策略。《八恶人》里,马奎斯·沃伦少校迅速团结了绞刑官奥斯瓦尔多·莫布雷和自称红岩镇治安官的克里斯·马尼克斯,并果断地利用女匪黛西·多摩格引诱出匪首乔迪·多摩格,使密室中的局势转瞬间发生逆转。《新龙门客栈》中,周淮安则寻求熟悉塞外大漠的老板娘金镶玉的帮助,借助密道和放火烧毁客栈成功躲避并诛杀一部分东厂鹰犬。可见,两部电影都采用了优势渐变的叙事策略,在应用策略时都应用了借助外力这一故事情节。然而,马奎斯·沃伦少校和周淮安在劣势之下,有何德能可以借到外力翻转局势呢?
马奎斯·沃伦少校和周淮安在武力处于劣势情况下最终却成功扭转局势,取得最后的胜利,他们靠的是什么?想弄懂这个问题需要明晰这两部电影的深层次思想内涵。《八恶人》与《新龙门客栈》在一个狭小的、密闭的空间中拍摄,不仅是要营造扣人心魄、紧张窒息的环境,同时也有着深刻的寓意:这狭小密闭的空间就是那个时代的社会缩影;他们的争斗代表着那个时代的主要社会矛盾;他们中最后取得胜利的人,也是那个时代所需要的人和最终的主宰。
《八恶人》中密闭空间表现的社会缩影有:其一,故事发生在南北战争之后的美国西部,赏金猎人一方面是司法力量不足的弥补,但是另一方面也存在滥杀无辜、专横、残暴的普遍“恶”的本质,“绞刑者”约翰·鲁斯便是这个“恶”的典型代表。其二,绞刑是否适用于女性,这是在影片中被斥为“狗杂种”的克里斯·马尼克斯都认为不妥的方式,而女匪黛西·多摩格恰好要面对这一“恶”果。其三,以白人克里斯·马尼克斯对黑人马奎斯·沃伦少校蔑视甚至愤恨为代表的极端种族歧视,并由此所引发的社会动荡,导致南北战争后的国家仍然存在严重的社会稳定问题。其五,南北战争后依然存在的南北对抗心理,导致战争在和平时代的延续。在影片中,前北方军少校马奎斯·沃伦诱杀了曾经的南方军将军桑福德·斯密瑟便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其六,匪帮作乱。乔迪·多摩格是客栈埋伏的始作俑者,其领导的匪帮是当时美国匪帮中的一个。《八恶人》将南北战争结束后美国主要的社会矛盾浓缩于一间小小的客栈,以孤岛内个人间的斗争暗示当时整个美国社会斗争的波起云涌,展现了高超的以点带面的电影叙事技巧和对社会问题深刻的回顾性思索。
《新龙门客栈》对当时社会矛盾的表现更加直白,以龙门客栈为国家缩影,通过周淮安为代表的东林党人与东厂曹少钦的斗争,影射了当时明朝社会最大的斗争:宦官把持朝政和忠良的奋起反抗。虽然忠良(周淮安)和宦官(曹少钦)的斗争发生于庙堂,普通市井百姓(金镶玉)很难涉足其中,但是被压迫者终将反抗并展现出绝对性的实力。影片中给予曹少钦致命一击的并非曾任80万禁军统领、武功超群的周淮安,而是被宦官杀害了亲人(黑子)后被彻底激怒的普通百姓金镶玉和她的小伙计刁不遇。
从结局来看:在《八恶人》中,极端种族歧视者克里斯·马尼克斯和黑人马奎斯·沃伦少校在封闭的驿站里尽弃前嫌,携手打败匪帮,暗示着美国发展的大势所趋:抛弃种族主义、铲除匪帮。这两位之所以在结尾将死却未死,是因为他们代表的种族主义的“恶”在美国依然苟延残喘但终将灭亡。而其他诸项“恶”,已经随着代表这些“恶”的“恶人”的死亡,也在代表国家的冰天雪地中的客栈中死去了。在《新龙门客栈》中,侠士联合普通百姓剪除了阉党,暗示着民族的发展方向:在大是大非面前,维护正义的不仅仅是士大夫,民众终将挺身而出,而正义会永远流传。无论是《八恶人》还是《新龙门客栈》,小小封闭驿站中演绎的不仅仅是个人的爱恨情仇,更有国家兴亡和人间道义。茫茫大雪和茫茫大漠代表的不仅仅是天气,更是国家和社会的气候。最寒冷的天气或最大的沙暴已经过去,温暖和绿洲终将到来。可见《八恶人》与《新龙门客栈》中的正面人物才能通过正义之名争取到原本冷眼旁观人的帮助,获得最后的胜利。
从前文分析会发现,《八恶人》与《新龙门客栈》在营造密闭空间、应用“优势渐变”叙事策略、推动决战气氛技巧、以客栈一室暗喻国家社会等方面有着异曲同工之妙。然而,这两部不同文化下电影,表达内容和审美都存在如此明显的差异,它们为什么在孤岛式空间的应用上有这么多相似之处呢?
从西方电影角度出发:其实密闭空间是众多电影大师喜爱的题材,也是观众喜欢的电影模式之一。除去涉及密闭空间的犯罪、侦探、恐怖类电影不说,西方电影中著名的密闭空间电影如《战栗空间》《终极面试》《那个男人来自地球》《华氏247》《地心引力》《异次元杀阵》系列等,都很好的应用了密闭空间这一元素。甚至昆汀自己的电影《落水狗》也部分应用了密闭空间的故事形式。很多观众已经成为这一模式电影的忠实簇拥。然而,在西部电影中应用密闭空间这一元素却是世界电影史上的首次,因此很多人戏称《八恶人》算不上真正的西部片,当然这种口头表面的戏谑其实暴露了观众们对鬼才昆汀在创作上的大胆和不拘一格的绝对喜爱。
从中国武侠文化角度出发,《新龙门客栈》也并不是第一个开密闭空闲先河的武侠作品,《龙门客栈》的前身——《龙门客栈》很早便营造了“客栈”这一经典环境。随后“客栈”式密闭环境成为武侠电影的常客,其中较为成功的有《迎春阁之风波》和章节式电影《喜怒哀乐》中的第二章《怒》。其实武侠小说中幽闭空间出现的更多,古龙《萧十一郎》中“缩小屋”中的奇幻、金庸《雪山飞狐》里雪山顶的较量等,都占用了小说大量的篇幅来表现封闭空间内的明争暗斗。
孤岛式的环境下空间非常有限,很容易钩织并表现人物之间步步紧逼的张力,无论是层叠的心里激荡、伪装和勾心斗角下的险象环生、困兽犹斗的狰狞、道德底线无所顾忌的暴露……都能透过电影镜头表达的淋漓尽致,而牵连出的一场又一场的打斗将故事推向层层高潮。因此,不同文化、不同背景下的电影分别采用同一模式来进行叙事和创作剧本就不足为怪了。
《八恶人》与《新龙门客栈》在营造密闭和利用密闭空间方面具有极高的艺术造诣和电影语言应用技巧。《八恶人》被誉为目前昆汀最天马行空的作品,而《新龙门客栈》是已经享誉影坛二十二载的经典武侠映像。东西方迥异内容和风格的电影相隔21年的时空碰撞,使我们重新认识了密闭空间题材电影的独特魅力。
石晓媛,女,内蒙古通辽人,内蒙古农业大学外语学院讲师,主要从事英语教育及英美文学方向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