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雷
1917年10月的最后一天,数百名澳大利亚轻骑兵在巴勒斯坦战场上发起迅猛冲击,一举夺下了土耳其军队严密布防的沙漠重镇贝尔谢巴。此战被广泛认为是史上一次比较成功的大规模骑兵突击。贝尔谢巴甚至成为澳大利亚轻骑兵乃至整个澳军的一个象征性符号。在今天的澳大利亚陆军数字化转型中,“贝尔谢巴”这个词汇仍然不断出现在官方文件的标题里。这不能不让人们对那场战斗产生浓厚的兴趣。
加沙交火线
在英军和土军对峙的巴勒斯坦战场上,古城耶路撒冷无疑是一个至为重要的争夺焦点,尤其对于奥斯曼帝国而言,失去这里的负面影响将是致命的。然而对于“英国东方远征军”来说,1917年春夏季的战局却难以令他们乐观。为了拱卫耶路撒冷,土军在滨海重镇加沙和贝尔谢巴之间的沙漠地带上构建了一条长约32千米的防线,英军对加沙的两次重兵进攻都遭到失败。
土耳其人绝不是一捏就垮的软柿子,这一点已经在1915年的加里波利战役中得到了充分证明,而在巴勒斯坦这样的腹心之地,他们自然有着更加强烈的抵抗精神。1917年初春,土军将从西奈战场上败退的部队和一批生力军合二为一,编成所谓的“闪电”集团军群,投入到巴勒斯坦的战事中。
一战中的土军有许多德国元素,“闪电”集团军群的编组也得到了一名德军高官的直接指导。他就是曾在一战头两年里为德军总参谋长一手策划了凡尔登会战等役的法金汉将军(也译为法尔肯·海因)。法金汉按照德国人的习惯把这个新编的兵团称作F集团军群,他设想其下辖的多个集团军将处处设防,有力打击英国人的进犯。
不过,许多土耳其军官对法金汉并没有认同感,当地人对他的普遍评价是,“这个在凡尔登把德军拖入灾难的将军,将在巴勒斯坦令我们同遭困境。”号称“伊斯坦布尔救星”和“现代土耳其之父”的凯末尔更是直言不讳地写道:“我们在逐步失去祖国……法金汉将军正在用尽他从德国带来的金子和安纳托利亚赤子的最后鲜血。”
凯末尔是有所指的。当时土军的状态很难满足“闪电”集团军群的编制要求。从序列上看,该部下辖第4、7、8等三个集团军,但总兵力加起来却只勉强够一个集团军,其中最具战斗力的第7集团军有1.8万余人(步枪不足1.5万枝)和74门大炮,第8集团军只有6500余人,第4集团军还只是一个空壳子。
或许因为过于冒进,法金汉的职务不久后便被他的同胞赞德尔斯接替,后者正是在加里波利指挥土军取得胜利的德国人,他在土军中的受欢迎程度是法金汉无法比拟的。
赞德尔斯让他的得力干将克莱森斯坦因负责加沙-贝尔谢巴防线,在后者的有力指挥下,加沙到了1917年夏秋季已然“是一处现代化的要塞,城郊密布铁丝网和堑壕,守军视野良好,南面和东南面尤然”。
盟誓之城
与加沙防线对峙的英军在6月迎来一个重大变化,新任司令官艾伦比爵士到岗,接过了巴勒斯坦战场英军部队的指挥权。英国当局很看重艾伦比。英国首相劳合-乔治对艾伦比的期望是:“我希望你攻占耶路撒冷,作为献给国家的圣诞节礼物。”
到任后的艾伦比并不急于把英军重新投入战场。经过一段时间的蓄力和调整,他在10月已经集中了7.5万名步兵和7000名骑兵,兵力至少是当面之敌的两倍。这时他才认定可以发起新的攻击了。
艾伦比仔细研究过土军的防线。和西线战场上那种连续不断的堑壕体系不同,加沙-贝尔谢巴防线实际上是由一连串相对独立的防御支撑点串成的,最西面是靠着地中海的加沙,最东面是粗沙和砾石地带上的贝尔谢巴。除了兵员和武器,这些支撑点还有沙漠作战最为重要的要素——淡水。而绕开这些据点在沙漠中行进也是行不通的,因为没有水,士兵、马匹和骆驼都不可能完成向耶路撒冷的漫长进军。
当参谋们在研究着加沙城的防御体系时,艾伦比把目光盯向了贝尔谢巴。他认定在那里实施一场侧翼突击——而不是第三次去啃加沙这块硬骨头——就可以突破整条土军防线。
贝尔谢巴就此被推上了历史的前台。此地的名字早在《创世纪》一书中就有记载,此书第21章写道:“他说,你要从我手里受这七只母羊羔,作我挖这口井的证据。所以他给那地方起名叫贝尔谢巴,因为他们二人在那里起了誓。”《旧约》记录贝尔谢巴有7口水井,到1917年时这里已经有17口水井,而贝尔谢巴这个希伯来语名词的意思,就是“盟誓的井”。
贝尔谢巴地处西奈沙漠北缘的朱迪亚山丘山脚下,位于由东向西流入地中海的萨巴河东岸,城区面对着一片大约6千米长、5千米宽的寸草不生的砂砾地,城东3千米处是一处可以俯瞰周边平地的特里尔萨巴高地。
自古以来,贝尔谢巴就是这片沙漠地区的贸易中心和热闹集市,是地中海和死海之间最重要的骆驼交易中心。在奥斯曼帝国治下,此地汇集了多条公路和铁路,交通四通八达。巴勒斯坦战事既起,土军就一直把这里作为重要据点。城内随后出现了许多前所未见的建筑物:医院、兵营、车站、水塔、大型仓库、有着漂亮红色屋顶的坚固石房子,以及德式啤酒屋。
沙漠骑兵军上阵
按照土军的部署,加沙一线属于第8集团军防区,贝尔谢巴一线属于第7集团军防区,具体到贝尔谢巴当地,则是由伊斯梅特·贝的第3军负责防守。这个军下辖第27师第67、81团,第3骑兵师第6、8团,第16师第48团,第24师第2团,虽然部队番号不少,但是普遍兵力不足,加起来的实力约为3500人,共配有数十挺机枪和28门大炮。值得注意的是这个第3军曾经在加里波利打过仗,当时就表现出了“纪律和战场机动方面的高水准”。
伊斯梅特把第6团和第8团放在城区东北的朱迪亚山丘上,防止自己向北的后路被切断;把第48团的一部兵力和1个机枪连布置在特里尔萨巴高地;在城区西面和西南的主阵地上,第67团和第81团在那里的半圆形堑壕里布防;城区东南面还有由德国军官指挥的第2团随时准备策应以上方向。
总体上看,土军在贝尔谢巴的兵力有限,城区附近的阵地也没有连绵成线,不过土耳其人相信在附近没有其它水源地的情况下,长途开进的英军很难对这里做有效的进攻。在前两次围绕着加沙-贝尔谢巴防线的战斗中,这一判断都被证明是正确的。
要想攻击贝尔谢巴,艾伦比就需要一支能够快速行军和快速作战的部队。而他手下正好有这样的部队,那就是由陆军中将肖维尔爵士所指挥的沙漠骑兵军。这个军是由战斗品质和马术俱称一流的澳大利亚和新西兰轻骑兵所构成的,英军对他们的评价很高。其中许多人是参加过加里波利战役的老兵,是当时世界轻骑兵中战斗力最强的。
艾伦比本人非常清楚澳洲轻骑兵的能力,在布尔战争期间,他就曾指挥过一个澳大利亚轻骑兵中队。因此他决定把攻取贝尔谢巴的重任交给肖维尔,而不是第20军军长柴特沃德中将。有意思的是,当英军第二次进攻加沙失败之后,位于开罗的司令部原打算撤了肖维尔的职,是艾伦比到任之后才撤销了这道命令。
肖维尔的沙漠骑兵军下辖2个各编有2个旅的师:澳新军骑兵师下辖第1和第2澳大利亚轻骑兵旅,以及新西兰骑步旅;澳大利亚骑兵师下辖第3和第4澳大利亚轻骑兵旅,以及第5(英国)自耕农旅。
接到命令的肖维尔立即行动,澳新骑兵师和澳大利亚骑兵师于10月30日分别从阿斯鲁吉和哈拉萨的驻地出发,经过40千米和56千米的夜间急行军,到31日天亮前如期抵达贝尔谢巴外围的南面和东南面地区,等待攻击指令的下达。
白色的廓尔喀人
当澳大利亚于1901年加入英联邦之后,它的骑兵更被英国人视作一支重要力量。1914年澳大利亚宣布加入对德国的战争,当时全澳共有23个志愿轻骑兵团,其中4个团的2000人成为第一批赴欧洲战场参战的部队,及至一战结束时,这份力量已经发展到了16个团,分别编成了5个轻骑兵旅。
大部分澳大利亚轻骑兵是志愿入伍的。一战爆发后,来自全澳各个地方的年轻人结伴报名从军,他们普遍带着自己心爱的马匹,有时还带着狗,他们都把上战场看作是一次有益的冒险。体检合格的志愿者被编入到各个团。团是澳大利亚轻骑兵的主要编制,每个轻骑兵团编有25名军官和497名骑兵,全团分为3个骑兵中队,每个中队包括6个骑兵连。
志愿者带来的马匹普遍素质上乘,政府以每匹30英镑的价格将其收购,经过训练就成为符合条件的军马。其中,来自新南威尔士州的马匹尤其出众,它们以健壮、大胆、好奇著称,在速度、力量和耐久力等方面的表现都非常适合用作骑兵的坐骑。要知道,在骑兵的单兵装具齐备的情况下,每匹军马的负重通常会达到130千克到150千克,它们时而要长途行进,时而要全速飞奔,有时需要在缺水的状态下坚持60~70小时,的确需要非常高的综合素质。
投入战地后,澳大利亚人发现实际情况和自己想象的不一样。法国和比利时战场密布堑壕和机枪,在那里跃马奔驰无异于自杀。在加里波利,澳大利亚人根本就没有带上自己的战马,完全以普通步兵的身份作战。第3轻骑兵旅在加里波利发起了一场著名的悲惨冲锋,在很短的时间里伤亡了372人。
离开加里波利后,澳大利亚人在埃及重整,之后便投入了西奈和巴勒斯坦的战事。在那里行军时,轻骑兵们“懒散,无精打采地走着,有如欲睡的老虎”。不过发布战斗命令时,个个变得精神抖擞,比所有其他部队都要更快地进入状态。
澳大利亚轻骑兵的军帽上装饰着鸸鹋毛,这一做法始于1891年的昆士兰轻骑兵团,后来被差不多所有的轻骑兵团所采用。就算在战斗时取下,骑兵们也会把这根象征着荣誉的鸸鹋毛放在随身的军包里。见识过这些轻骑兵作战劲头的阿拉伯人开始把他们称为“羽毛之王”。另外,考虑到这些澳大利亚人使用刺刀的技巧,土耳其士兵把他们称为“白色的廓尔喀人”。
但让轻骑兵们失望的是,他们一直都没有得到策马冲锋的机会,主要的作战样式是在行军时骑马,在战斗时下马徒步作战,成了“骑马步兵”。
苦战特里尔萨巴高地
最初看起来,澳大利亚和新西兰的轻骑兵们在贝尔谢巴战斗中仍将不得不扮演“骑马步兵”角色。当两个师都到位后,肖维尔爵士在他位于贝尔谢巴东南面6.5千米的一处坡地上的指挥部里发布了作战计划。
从自己的位置上,肖维尔可以看到贝尔谢巴周边地区的态势。他面对着一大片开阔地,在这里正面进攻土军阵地一定会付出重大代价。和之前的历次战斗一样,肖维尔不打算冒险向着敌人的集中火力带投入轻骑兵,打击重点将是贝尔谢巴东面的特里尔萨巴高地,担任主攻的部队则是澳新军骑兵师。该师的第2旅和新西兰旅负责攻取高地,第1旅的任务是阻断附近的贝尔谢巴-希伯伦公路,一来切断可能的援军,二来阻断守军的退路。等到这些任务达成后,各旅即从侧面对贝尔谢巴城发起最后攻击,上述作战要求在10月31日的日落之前全部完成。
至于澳大利亚骑兵师,除了以一部兵力牵制城南的敌军外,主力在贝尔谢巴东南面担任战役预备队。肖维尔一直深受部下骑兵的爱戴,他经常在马背上冒着炮火指挥战斗,不像和他同级的一些英国高级军官那样总是待在离火线足有几千米远的地方。正因为如此,尽管非常希望参加战斗,澳大利亚骑兵师的士兵们还是对长官的决定表示理解。
当澳大利亚人和新西兰人在1917年10月31日的第一道晨光中从各自的位置上远远观察贝尔谢巴时,不免会想到自己家乡的那些田园牧歌式的小城。除了依稀可见的清真寺轮廓外,这个地方和家乡确实颇有几分相像。眼前的这座奥斯曼帝国边城四周并没有庄稼地,可是城内却清泉涌动,这是沙漠中最宝贵的财富。
5时55分,沙漠骑兵军的100门大炮开始轰击。对炮兵们来说,由于当日的战地上几乎连一丝风也没有,弹着区很快就被笼罩在浓厚的硝烟尘雾中,因此完全无法观察到炮击效果。8时过后,一轮炮火正好打掉了位于贝尔谢巴西南主阵地上的土军炮兵观察哨,本就处于数量劣势的土军炮兵的作用就愈发被削弱了。
半小时后,澳新军骑兵师各部开始前压,第1旅于9时开始冲击贝尔谢巴-希伯伦公路,并且很快就控制住了那里,有3名澳大利亚人联手抓了39名俘虏。10时许,炮击移向特里尔萨巴高地,第2旅一部兵力随即发起了进攻。贝尔谢巴的安全在很大程度上有赖于这里,土军在高地上布下了两道堑壕,设置巧妙的机枪阵地互为掩护,堪称一处沙漠中的多面堡。第2旅的轻骑兵从高地的东南面逼近,在跑到相距1500米时下马,手持步枪发起徒步冲锋,但是很快就被土军火力压制住。战至13时,第2旅投入了剩余的兵力,他们同样策马飞奔而进,然后下马徒步战斗。
看到战事仍呈僵持状态,肖维尔开始动用预备队,他下令澳大利亚骑兵师第3旅的2个团和2个骑炮连赴援特里尔萨巴方向。不断投入兵力的做法收到了回报,15时过后,新西兰旅的士兵们率先冲上高地,部分守军缴械投降,另外人则逃向贝尔谢巴。
“让你的人直冲过去”
但是,拿下高地远不等于拿下贝尔谢巴,伊斯梅特·贝立即把城北的两个团投向特里尔萨巴,有效阻挡了澳新军从那里向城区的进攻。克莱森斯坦因是这样描述战斗的,“以寡敌众的土军士兵顽强地守在阵地上,拖住当面之敌达6小时之久。”
一直密切观察着战况的肖维尔变得越来越焦急,这场战斗所消耗的时间已经超出了预期,白昼只剩下几个小时。他面临的选择是:要么投入预备队孤注一掷地从南面进攻贝尔谢巴,要么就从战场上全线撤退。
肖维尔决心放手一搏,实际上他已经不是第一次面临这样的抉择。1916年12月22日,沙漠骑兵军在攻击西奈沙漠中的土军要塞马格达巴时就遇到过这种情况,要么在一天之内攻下目标,要么就因为无水可喝而败退。太阳西沉前,肖维尔下令作为预备队的第1旅上阵,轻骑兵们下马发起了一次徒步冲锋,一举拿下了马格达巴。这一幕在两周后的拉法再度上演,澳大利亚人在日落时分发起徒步冲锋,经过白刃战挽救了战局。
肖维尔曾对随从说过,“如果说我从马格达巴和拉法学到了什么,那就是耐心。别总指望着诸事进展顺利,你得宁神静气地看待所有这一切。”不过,贝尔谢巴的情况和上述两地是不同的,澳大利亚人在马格达巴和拉法的冲锋距离很短,全部以下马跑步的方式完成,而贝尔谢巴南面的土军阵地和澳大利亚骑兵师所在的预备队位置足有3千米远,这意味着必须采取骑马冲锋的方式,而这或许就等于让精锐的轻骑兵们去敌人的枪炮下白白送死。
有些举棋不定的肖维尔发电请示正在第20军军部的艾伦比:假如贝尔谢巴逾期不克,能否转往马拉河取水?艾伦比回复道:马拉河的情况很不乐观,假如到日落时贝尔谢巴仍未入手,只好全军撤退。不过很快的,这位总司令又发来补充电文,里面以严峻的口气称:“我命令你,今日夺取贝尔谢巴。”
这时,澳大利亚骑兵师的第3旅已经投入高地方向,待命可用的是第4澳大利亚轻骑兵旅和第5自耕农旅,于是肖维尔把这个师的师长夏伊特和两位旅长召到战地指挥部,紧急会商下一步的行动。
为了上阵的机会,两位旅长之间发生了激烈的争执,第4旅旅长格兰特大声倡言,“恳请长官让我的部属享有发起这次冲锋的荣誉。”15时30分,肖维尔对格兰特说:“让你的人直冲过去。”
第4轻骑兵旅下辖第4、11、12轻骑兵团,第4机枪中队(12挺维克斯机枪),第4信号班,由于第11团在警戒任务中分得很散,能够立即上马出战的是第4维多利亚轻骑兵团和第12新南威尔士轻骑兵团,总计大约800名骑兵。
当两位团长,第4团的布歇尔中校和第12团的卡梅伦中校于15时45分分别向部下传达了命令后,轻骑兵们群情振奋,精神饱满地投入了最后的准备。第4团于1914年8月成立于墨尔本,第12团于1915年3月成立于新南威尔士,两个团都曾经在加里波利的海岸高地和山沟里打过仗,他们一直盼望着能够像真正的骑兵那种驰骋冲锋,现在,机会来了。
这些轻骑兵们身穿澳军制式的卡其布制服,头戴极具特色的宽边军帽,下身是扎口的马裤,标准武器是1枝英制李-恩菲尔德弹匣式短步枪,斜披的皮制弹带上夹着90发步枪子弹。在“骑马的步兵”下马战斗时,作为装有“有史以来最平滑的旋转后拉式枪机”的李-恩菲尔德步枪自然是掌中利器。可是在贝尔谢巴的骑兵冲锋中,就指望不上这种步枪了。
按理说,骑兵冲锋的理想武器是长枪或者马刀,可是轻骑兵团并没有这些东西,唯一近似的是和李-恩菲尔德步枪的1907型刺刀。如果按照常规把刺刀装在步枪尖上,骑兵们在飞奔的马上是很难有效控制它的,所以两个团要求所有轻骑兵把步枪背在后背,手持刺刀上马冲锋,布歇尔和卡梅伦发出的第一道命令就是:所有人,立即磨快自己的刺刀!
狂 奔
16时30分,第4和第12澳大利亚轻骑兵团在一道坡地后完成列阵,第4团居右,第12团居左。每个团都以中队为单位摆成三列,列与列的间距约为450米,所有轻骑兵全部一字排开,马匹之间相隔数米。按照安排,每个团的最后都有一个机枪连压阵跟进,不过布歇尔中校说,“这种时候哈乞开斯机枪是没用的,我们奔进时根本不可能用得着它们。”
西北方向大约4千米远,就是目标贝尔谢巴。轻骑兵们先要跑下一段相对平缓的斜坡,然后冲入全无屏障的开阔地,地上偶尔有几条车辙印。马背上的每个人都很清楚,要想在天黑前拿下贝尔谢巴,就只有靠不顾一切的突击了。卡梅伦中校给部下做最后动员:“飞奔过去,拿下那里。我在南非(布尔战争)好几次这样干过,相信我,这一定能行的。”
澳大利亚轻骑兵们口中发令,他们胯下的战马开始小跑起来。不一会儿,轻骑兵们就冲上了开阔地。在城南的半圆形阵地上,土耳其士兵从一开始就注意到了澳大利亚轻骑兵的动向,军官们按照自己的经验发布命令:等到那些人下马了,再开枪。
几乎一进入开阔地,轻骑兵们便开始加速疾奔,三个中队保持着三个波次的队形,杀向贝尔谢巴。土军的大炮发出了榴霰弹,没有打中什么人,也起不到吓阻作用。土耳其阵地上的几门德国150毫米榴弹炮本来是相当好的战场压制武器,可是在疾奔的骑兵面前,弹着修正完全是“不可能的任务”,炮手们实际上只能胡乱打上几发。
旅长格兰特一度一马当先,跑了一会,他开始放慢速度落在第一波中队之后,以便自己接下来掌控全局。布歇尔和卡梅伦带领着各自的团保持着正确的冲击方向,两位团长始终跑在和第一波轻骑兵非常靠近的位置上。
引领着第4团先头中队的是一战爆发前才刚刚称居维多利亚的英国约克郡人劳森少校,而第12团先头中队则是由新南威尔士的一位小农场主海曼少校率领。在两个轻骑兵团的身后,第11团的部分兵力也开始跟进。再之后,则是担负着接应任务的第5旅。
轻骑兵们手中的刺刀寒光闪烁,他们以狂暴的姿态拼命鞭策着疾奔的群马。这番惊天动地的场面,是贝尔谢巴自“盟誓”时代起就从未见过的。肖维尔在自己的指挥部看着这一切,激动不已,从他的位置远远看去,狂奔的马匹几乎像是要把骑手抛离马鞍一样。
几乎没用多少时间,轻骑兵们已经风驰电掣地奔跑了大约2千米,他们几乎没有受到什么损失,敌人的战线几乎近在眼前,而且对攻击者极为有利的是,土耳其人的战壕之前并没有设置铁丝网和拦阻深坑。
这时,800名轻骑兵发出更加大声的呼喊,马刺加力全速冲刺,他们高高举起的刺刀在昏黄的阳光中发出淡淡的辉光。那些一直在等着这些“骑马的步兵”下马的土耳其士兵们惊呆了,难道这些敌人打算骑着马一直跑过来吗,这真是闻所未闻的事。
忙乱中,土耳其人开始用手里的步枪开火,有一些轻骑兵被打倒了,但是更多轻骑兵在射击声中加快了速度,他们不断地用靴跟的马刺扎着马腹。在家乡,这些澳大利亚人也从来没有这样发疯似地奔驰过。
战马疾奔扬起的灰尘令土军几乎不可能瞄准,他们的射击更像是在给自己壮胆。更加糟糕的是,由于完全没有料到轻骑兵会来得这样快这样猛,土军步兵根本来不及调整步枪上的表尺,他们射出的绝大部分子弹全都打得过高,从澳大利亚人的头顶上划过去了。
名垂澳大利亚史册
转眼间,第4团的第一波轻骑兵已经逼近土军的战壕。步枪的射击开始集中到劳森少校的方向上,尽管枪声大作,劳森中队在最后几百米的冲刺中却没有发生任何伤亡。轻骑兵们轻巧地跃过了第一道尚未完全完成的外壕,接着冲向3米深1.2米宽的主壕。
从密布的土耳其士兵头顶跃过后,劳森带着一队轻骑兵翻身下马,手举刺刀冲进了主壕,另外一些人则继续向贝尔谢巴城内策马冲去。战壕里的土军已然大乱,他们所做的抵抗混乱而无效,轻骑兵们用刺刀挑翻了几十人,另外人纷纷扔掉步枪求饶。
劳森的一名部下在跃过主壕时马失前蹄而坠地,当这名摔得不轻的轻骑兵站起身时,意外地看到身前站着5名敌人,他们全部高举着双手。那时,第4团的第二波人马也冲上来了,打头的雷德上尉让一部分轻骑兵下马帮着收容俘虏,另外人随着自己冲向城区。
与此同时,第12团也取得了重大进展。冲在最前的海曼少校领着一队骑兵打掉了一处土军的火力点,接着更多轻骑兵从这个缺口中涌入,直指贝尔谢巴。这个团的第二波也上来了,带队的费瑟斯通豪上尉的战马突然中弹。费瑟斯通豪先用左轮手枪结束了它的痛苦,然后冲入战壕和土军肉搏。在自己的两条腿都被打中的情况下,他大声呼唤身边的戴维斯上尉带领轻骑兵冲进城去。
当澳大利亚轻骑兵出现在贝尔谢巴城郊时,到那时为止一直保持着纪律和秩序的土军终于出现了混乱,城外的阵地土崩瓦解,城里的每个人都开始逃跑。轻骑兵发起冲锋的时候,守将伊斯梅特已经跑去了城北山地上的第8团团部,临行前他下令第27师的工兵全面破坏城内的水源。到这些工兵们望风而逃时,他们只炸掉了贝尔谢巴17处取水处中的2处。
天将黑未黑之际,战斗结束了,贝尔谢巴已落入英军之手,轻骑兵们在城内著名的古井那里饮马——从接到命令到结束战斗的全过程,第4和第12轻骑兵团只用了不到一个小时。
逃跑之前,伊斯梅特向上司发出一通电文,它被英军截获,里面有这样的内容,“士兵们崩溃的唯一原因,就是对澳大利亚轻骑兵的恐惧。”一名在城南阵地上被俘的德国军官在接受讯问时说:“刚看到敌人的骑兵开始行动时,我们都觉得那只是一种象征性的调动,因为大家都不相信他们会一直冲到我们这儿来,那根本不可能。我之前就听说过关于这些澳大利亚人的故事,他们简直不是普通的士兵,他们都是些疯子。”
这些“疯子”被载入了历史,他们在贝尔谢巴一共俘虏了38名土军军官和近800名士兵,缴获了9门野战炮、3挺机枪和一批卡车。轻骑兵的损失率则低得惊人,第4轻骑兵团阵亡11人、负伤17人,第12轻骑兵团阵亡20人、负伤19人,而且绝大部分伤亡是发生在战壕里的肉搏中,而不是策马冲锋时。
几天之内,澳大利亚轻骑兵的事迹就在整个巴勒斯坦战场上流传开来。此战之前,除了极个别人相信在恰当的条件——比如高速奔跑——之下,骑兵可以冲垮土军阵地之外,绝大多数英联邦军队中的骑兵军官都视土军的阵地为畏途。按照他们得之于西线战场的经验,骑兵在面对堑壕和机枪时就只有死路一条。而此战之后,贝尔谢巴和澳大利亚轻骑兵就一直是土军心中挥之不去的阴影。
贝尔谢巴的戏剧性陷落,使土耳其人的整个加沙-贝尔谢巴防线发生了动摇。轻骑兵冲锋之后的11月6日到7日夜里,土耳其人放弃了加沙;到圣诞节到来之前,英军如愿攻占了耶路撒冷。这是英国在1917年里唯一值得称道的胜利,它让奥斯曼帝国不复为协约国的强劲对手,而这一切,都是从贝尔谢巴开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