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不想,一个理由可以让你放弃
陈忠实因《白鹿原》名气如日中天,然而麻烦接踵而至,没完没了的应酬,让他如陷泥淖。有人把这些事浓缩成四个字,即“吃饭写序”。吃饭是为了让陈忠实写序,写序必须先请吃饭。这是一个前因后果的关系,也是一个深藏中国人情逻辑的关系。“请客不到羞君子”,因此陈忠实必须去;“吃了人家的嘴软”,序也就一定得写。
我是陕北人,曾请陈忠实吃过陕北饭。陈忠实说:“这饭我爱吃。”其实后来我发现,不是他喜欢吃陕北饭,而是他怕得罪人。他曾经认真地对我说:“治权,提前一天打招呼,我一定会去的。”
陈老汉说这话,我便以为老汉好说话。久了才明白,这不是他的初衷,而是他懂得中国的国情。我在书法圈小有名气,求字的人很多。我心里明白字不轻予,却不得不写。你今天拒绝一个人,他明天给你一个冷脸。拒绝的人多了,满世界都是冷脸,你还能有好心情吗?当然,不去吃饭或许并不怕得罪人,但你可以说一个不、两个不,但总有你难说的时候。一次请客,我想让陈忠实为一个兄弟写一篇文章。这个兄弟与我关系甚好,他提出来后我便不好拒绝。但答应下来我又后悔了,陈忠实比我名气大,而且年长于我,他那么忙,万一找个理由拒绝了,我怎么办?我虽然与陈忠实关系不错,但绝没有到了完全有把握的地步。我于是想到了李星。我对我的兄弟说:“你认识李星不?”他说他与李星不熟,但他的一个朋友熟,是朋友的同学。兄弟便领着朋友去求李星了。不料李星说:“还是让马治权请陈忠实吃饭吧。我参加。如果我请陈忠实吃饭,他一定会拒绝。”李星还很有经验地模仿陈忠实的口气说:“有啥事电话里说,吃什么饭?你不嫌麻烦,我还嫌麻烦呢。”
是的,李星与陈忠实太熟,《白鹿原》出版后,李星写评论文章不遗余力,真可谓挺身而出,倍加推崇和赞赏。如此关系,有啥事情求陈老师,还真不需要请吃饭。当然,李星如果要在电话里说兄弟的事,陈忠实因为人熟,恐怕一口就拒绝了李星,李星可能就不好意思再往下说了。因此,他让我出面去请,然后他参加,如此形成“夹攻之势”,让陈忠实想逃脱都难。
设饭局是我的长项。我先约了几个陈老汉喜欢的、平时又不多见的朋友,然后给陈老汉打电话:“一块儿吃个饭吧?”有谁有谁。陈老汉一听我念叨的名字,就说:“这几个人好,我愿意来。你定好时间地点,给我个短信就行。”我说:“大家让您定时间。”陈忠实说:“后天下午吧。”陈忠实说的“后天下午”其实是说后天下午一起吃晚饭。以后的事情便不用多述。他一看席间李星主动夸我的兄弟,而兄弟又将他的作品送给他看,便知道请他吃饭的意思了,之后也就很快把文章写了出来。
陈忠实写文章,一写几千字,洋洋洒洒,真情流露,自然比一般论字收钱写序的人辛苦。但他是一个不计较钱的人,给多给少或不给,他照样激情满怀。他是陕西少有的几个“豪情一往剑可赠人”的作家,在为朋友写序或介绍文章时,从不待价而沽。如此性情而又重承诺的人,便一定是一个活得很累的人。遇到年轻人求他了,他会说:“咱有今天就是年轻时人家帮助过咱啊。”遇到农民了,他会说:“咱本来也就是一个农民啊。”我请他为甘肃省文化馆题馆名,问润笔费多少,他说:“我当过文化馆馆长,给文化馆题字不收费。”
刘炜评先生有一首诗:“莫言身心爱斗争,最烦最累是逢迎。人情教我为难甚,曲直两端都不成。”我之所以把这首诗抄出来,是有同感的。因为在中国处世,真是“曲直两端都不成”。成功需要人脉,而人脉就是人情。欠下人情了,就必然要偿还。你是个名人,你就得担当更多的人情。否则,你将到处受到冷遇和白眼,甚至寸步难行。来辉武当年发财了,但钱财让他得罪了许多人。路遥当年成名了,但不少人说他不帮人。陈忠实落了个“好人”“好说话”的名,但自己又背负了多少沉重?那些铺天盖地的题字、写序,都是他的心血和劳动,都是毁坏他健康的杀手。列夫·托尔斯泰说:“作家是蘸着自己的肉块写作的。”题字、写序又何尝不是“蘸着自己的肉块”呢?
因此,中国要进步,要让艺术家们多出产品,还是要向外国人学习,市场原则,了了分明。再也不能用人情坏原则,用饭局绑架人,并由此扼杀秩序、效率与才情。
谨以此文向陈老道歉!愿老人家安息!
2016年4月30日
(编辑/张金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