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家朋
秋风凉了。
吃罢午饭,李更新拾掇了一下碗筷,然后从柜子里找出白菜种,取一个小小的铲子,又找来水桶和水舀子,正要去村东头他那小片菜园里种白菜。忽然隔壁王二嫂把他家大门“咣当”一声拽开了。她面带喜悦地来到李更新家里,更新急忙迎到院里,“来,来来,二嫂,进来坐,进来坐。”
王二嫂随着更新来到屋里。更新取个板凳让王二嫂坐下,自己也取个板凳坐下,然后问道:“二嫂,找兄弟有何吩咐?”
王二嫂说:“听听你说的,这到你家来耍耍还不行,还必须得有事才能来,没事就不能来了。”
更新急忙说:“好,好,好,我这破屋茅舍的,二嫂喜来耍就好,二嫂喜来耍就好。”说着,取茶壶和暖壶就要给二嫂沏茶。
王二嫂说:“这样兄弟,你不用麻烦,我娘家村有个媳妇死了丈夫,我端量你们俩年龄相仿,想给你们撮合撮合,这来提前和你说一声,你准备准备,后天跟我去相亲。”
“相亲?”更新不禁怔了一下。
王二嫂说:“啊,相亲。”见更新发愣,不禁问一声,“怎么,你不是已经离婚了嘛,给你说亲不好?”
没想到,更新却耷拉着脑袋,自语起来:“胡扯!现在人就是这样,听见风就是雨。”说着抬起头:“谁说我离婚了,二嫂听谁说的?”两眼发怒地盯着她。
原来王二嫂在村里是有名的直肠子人,一看更新对她这样态度, 不禁胆怯起来:“我,我……对不起兄弟,我不知实底。”
更新再问,王二嫂便说:“是昨天听你丈母娘村人说了这么个话,我还认为是真的,我这人太直,兄弟可别有意见。”
更新一听王二嫂这话,想起几天前和老婆打架的情景,不由得心里翻江倒海,想想过去的事儿,再看看眼下夫妻闹的别扭,自己今后应何去何从,他没了主意。
第一章 复杂现实更新失恋
一
原来,更新为他的婚事从年轻时就曾伤过心的。
一九七二年,更新高中毕业,没有别的生活之路,便回生产队农业第一线参加劳动。那时,他二十二岁,生副白净的圆脸,浓眉毛,大眼睛,中等以上身材。初夏季节,阳光灿烂,一天队长安排一部分社员到村西头的小河边造土坯,为建集体饲养所用。农村造坯经常就是用一个木制的长方形框架,一个人蹲在地上把它放稳,另外的人用铁锨挑过那些早已用水搅匀的稀泥,倒在这个框架里,蹲在地上的这个人把稀泥抹得和框架一样平平的,然后轻轻把框架用双手托出来,土坯便就造成了,只等太阳晒干后,便就可用了。负责抹坯的人有三个,更新便是其中的一个。
队长安排:一个抹坯的跟着三个和泥挑土的,一天造出多少个坯都有规定。在这干活的人群中,最能引起更新注目的一个人,便是他家西街坊的一位姑娘,姓王,叫王淑芹,她也二十二岁,长相十分漂亮。淑芹恰恰分派在更新这个组里,另外还有一老一少的两个男的。男的五十多岁,是王大爷;另外一个是位二十岁的调皮捣蛋的后生,叫李昌。
开始干活了,大家共同和好了泥,便开始造坯,稀泥挑到坯模子里,更新三两下便把倒进坯模子里的泥用手抹平。淑芹看着更新的脸鼓励道:“哟,挺好,更新干什么像什么,还真行啊!”
更新不好意思地说:“行什么行,都是闭着眼就能干的活,谁不会。”说归说,有淑芹的鼓励,他心里还是觉得暖暖的。
更新越抹越熟练,坯造得越来越快,淑芹便说:“更新,你蹲不繁了告诉我们一声哈,咱们换换手。”更新说:“嗯,没问题,等我干不繁就跟你说了。”说着,心里愈加感到温暖,忽想起蹲着的话相比较还是男人得劲,再说,姑娘家用手抹稀泥也显得不雅,便又说,“抹坯这活不适合女的干,还是我自己来吧。”淑芹听罢,脸上微微泛起红晕。
一会儿,更新忽然发觉李昌行动迟缓,人家挑三锨土,他也只不过能挑两锨,便吆喝一声:“李昌,挑快点啊!”李昌嘴里应一声:“好嘞!”却依然是慢慢腾腾毫不着急的样子。干了一会儿,他道一声:“我出去解手哈,你们先忙着。”说着便到南面沟里去。这一去,好长时间不回来,到沟里玩儿去了。淑芹和王大爷只得加快速度,俩人累得满头大汗。
淑芹从兜里掏出手帕擦汗,忽见更新这时也是满脸汗,额头上的汗水直往眼睛里淌,更新只得歪着头用胳膊蹭一下汗。淑芹急忙把锨放下,拿着手帕给更新擦汗。更新腼腆地说:“不用,不用,我自己来,我自己来。”无奈,双手都沾满了泥,没法,只得由她随意擦。
更新感动万分,看着两个年轻人互相帮助,和和气气的,王大爷也高兴。
这时,李昌从南沟里回来了,相离十几步远,大声地喊着:“哎,哎,干什么?干什么?”
淑芹应一声:“干什么与你无关。”
李昌说:“注意形象啊!”他这么说着,虽然脸上也微微带笑,但满是戏谑的神情。
休息了,更新、淑芹和王大爷都累得慌,各自把铁锨横放在地上,一屁股坐下,再也不想动,只见李昌一溜小跑,又向南沟方向去了,一边跑,一边从兜里掏出弹弓,吆喝一声:“走啦,更新,到南沟打雀去。”
淑芹向李昌瞟了一眼,脸上像下了霜似的,说:“正经心眼没有,人家都累得要命,他省出力气来打雀!”
王大爷也不高兴地瞟李昌一眼,轻轻说了一声:“懒蛋!”
淑芹看着更新,温柔地说:“以后离他远一点,可别跟这样的人学坏了。”
更新点头称是。忽然内衣因汗水浸润,一时间脊背痒得厉害,便不停地耸着肩膀,显出很不舒服的样子。淑芹一见,关心地问:“怎么了?后背不舒服么?把衣服脱下来,看看上面有没有小草屑之类的。”
更新赶紧说:“没事,没事,是出汗出的。”
淑芹说:“看你难受的样子,还是脱下来吧,我给你看看,不用害羞。”
王大爷也跟着说:“脱下来吧,脱下来让你姐给你看看,这不用害羞的。”
更新见王大爷也这样说,便把衣服脱下来递给了淑芹。
淑芹把更新的内衣放在自己膝盖上,反复查看,见什么也没有,这才放心地把内衣递给更新,“给,快穿上,别感冒了。”接着又说,“没有小草屑,不过把衣服这么脱下来一倒腾也好,让风一吹汗气,穿上后就不会那么痒了。”
更新点一下头,“嗯,大姐说得对。”他一边穿衣服,一边看着天空,天空是蓝蓝的,太阳在向他微笑,远处的田野里时而传来如水滴玉盘般的鸟儿们的歌唱声。他刚一踏上生产劳动第一线,便遇上这么热心的大姐关心他,真是太幸运了。这样想着,他便沉浸在一个无比幸福的世界里。
过了几天,淑芹家的猪圈里土粪积满了坑,淑芹的父亲五十多岁了,淑芹家里只有姐妹二人,没有哥哥弟弟,更新考虑到姑娘们干那些又脏又累的活不合适,便主动去帮淑芹家除粪。到中午,淑芹和娘好饭好菜招待了更新,还从柜里取出一瓶珍藏多年的老白干让更新喝。更新不会喝酒,在淑芹和娘的频频推让下,最后还是喝了两小盅。见淑芹一家人如此盛情款待,更新心里非常高兴。
饭后,淑芹父亲到炕上休息去了。淑芹和娘陪着更新在饭桌前闲聊了一会儿,说话时,更新从开着的屋门看到院南边拴着一只花脸山羊,山羊的腿一瘸一瘸地挣着缰绳,左右转悠,想必是饿了。更新忽然想起这只花脸山羊他前些日子曾见过的。那时它好好的,怎么现在就瘸了呢?更新奇怪地问淑芹娘:“大婶,这只羊前些日子还好好的,怎么现在瘸了?”
淑芹和娘齐声说:“可别提了,都是被李昌给打的。”说着脸上顿时间都像阴了天那样,带出对李昌不满意的情绪。淑芹娘补充道:“畜生这东西,不会考虑事,那天早上忘了关大门,它挣开缰绳跑出去了,跑到李昌家自留地边,还没糟蹋庄稼,就被李昌撵着打成这样。”
淑芹随着娘的话骂一声:“没有人味的东西!”
更新急忙劝解:“别往心里去,别往心里去,畜生这东西,打就打了吧,小事小非的,咱忍让一下就是了。”嘴里这样说,内心也觉得李昌这事做得太过分。
从此更新经常到淑芹家帮他们干些脏活累活,淑芹娘也经常请更新到他们家吃饭,还帮更新缝缝补补什么的。
一天,淑芹趁中午时间推起小推车往自留地里送粪,眼看着就要赶到地了,到一爬坡处,她用力往上推,但却因扁篓里装的土粪过多,不管她如何费力,就是推不上去。忽然脚下不慎踩上一块圆圆小石头,“扑通”一声,连人带车摔倒在地。淑芹爬起身,看看四周地里没有一个人影,却见四十米开外的一条沟头上,李昌正在手持弹弓,全神贯注地一棵棵树上寻雀打。这时,只见更新肩扛铁锨从村头迅速地跑过来了,更新帮她把土粪重新装回车里,又帮她把车推到了地里。
原来,他们的村子离淑芹家自留地只有五六百米,更新吃过午饭,刚要到淑芹家里去,一出门,从胡同口一看,便看到了淑芹连人带车一块儿摔倒,更新急忙回家取铁锨,然后急速跑来帮助淑芹。
淑芹向更新说起刚才翻车时李昌就在不远处,应该看见自己摔倒了,却不过来帮忙。更新忙安慰道:“不用他帮,让他耍去吧,他或许是玩得一时兴起顾不了你了。”
从此,淑芹心里愈加喜欢更新了。每每见面眉来眼去,总觉得有许多的心里话要说,但又不知从何说起。
六月中旬,烈日当空。按生产队里的规矩,中午社员们都在家歇息,休息到下午三点钟,再去下地劳动。更新在家里睡了一觉,到院里看看太阳,估计也不过有两点钟,便习惯地到淑芹家去玩一会儿。
来到淑芹家门前,更新“咣当”一声摇开淑芹家两扇木制的门。刚一进屋子,屋子里淑芹娘听到大门响动,急忙从破损的旧式窗户那破了窗户纸的缝里向外看,见是更新,急忙打开窗户,笑容满面地看着更新喊:“来,来来,更新,进屋坐,快进屋坐。”
更新应道:“来了,来了。”说着便走进了屋里。这时,淑芹在西间炕上正休息,听见更新的声音,便也过来了。淑芹娘和爹坐在炕头上,淑芹坐到炕沿上,更新随便坐到炕边的一个板凳上,大家亲切地闲聊起来。闲聊间,淑芹两眼一直含情地看着更新,更新也不时含情地看着淑芹。淑芹父亲见这一对年轻人相互有情的样子,便说:“更新今年多大了,是不是和淑芹同岁?”
更新说:“是的,大爷,我今年二十二岁。”
淑芹娘则说:“年龄不少了,该考虑娶媳妇的事了。”
更新说:“谢谢大娘和大爷关心,不急。”说着便羞得满脸通红。
淑芹父亲说:“怎么不急,时间说过很快,现在你觉得二十二还小,不知不觉一转眼就到三十了。”
淑芹娘看一眼自己女儿,再看看更新,便说:“有合适的自己谈一个。”
更新不说话。
淑芹娘又说:“觉得张不开口,不行就找人媒帮忙说合说合。”
“这个……”更新觉得自己家境条件差,他兄弟五人,自己排行老二,大哥因房子没有建好,至今二十六岁了也没有定下婚事,他又有什么条件去谈婚事呢?“哦,谢谢大娘一片好意,这事我真的不着急。”
淑芹瞅一眼娘:“妈,您操什么闲心,人家更新人长得好,又聪明,心眼又好,找什么样的没有,还用您操心!”
更新急忙说:“不,不不,不是这样,我得创造条件。”
淑芹父母异口同声地说:“创造什么条件,小两口到一块儿有法过日子就行,有合适的先谈着,条件慢慢创造。”
更新红着脸说:“好,好,听大爷大娘的,听大爷大娘的。”他说着,不由得看了看淑芹,只见淑芹羞得红着脸,快速低下了头。
更新暗暗地想,淑芹一直对他这么好,要是他跟淑芹谈亲事,淑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答应的,看她平时和他见面时那欲言又止的样子,肯定是对他有意思,再想到今天淑芹父母说的那些话,不难看出,要是有人提起让淑芹嫁给他,二老肯定也会同意的。别看淑芹今天没有表达什么,看表情,也是很喜欢他的样子。更新高兴极了,他暗下决心,等大哥订下亲事后,他的房子建起来,他一定主动追求淑芹,争取把淑芹娶到家……
二
贫困的山区,有个很不好的婚恋习俗,那就是:凡女孩子择亲,只要男方家里经济条件差,哪怕是小伙子长得再帅气,人再聪明,再善良,女方要是主动追求男方,人们一定会嘲笑。这还不主要,更主要的原因是担心自己低三下四地去追求男方,一旦结婚后男方家里人照顾女方不周,女方无法发牢骚,会感到憋屈得慌。
淑芹虽喜欢更新,却鼓不起勇气去追求更新;淑芹父母见更新家境条件不佳,也不便托人去更新家撮合这回事;更新呢?自己条件不充足,更是不便先向淑芹提起亲事,双方相互都有意思,就这样把时间蹭起来了。很长一段时间内,两家子还是鱼帮水,水帮鱼,亲切无比。
时间飞逝,转眼过了两年有余,大哥刚娶上媳妇,更新的房子仍然未建起来,淑芹心里有些着急,父母也为她的婚事开始着急起来。
阳春三月,东风悄然吹起,春草吐绿,莺啼雁归。
一天中午,更新闲着无聊,正准备到淑芹家看看有没有需要他帮忙干的活,忽然邻居他的好伙伴李江来到他家中。这李江从小和他一块儿玩,长大后虽说李江没有考上高中,早已下生产队干活,两个人见面后仍是亲切如故,二人长期以来可以说是无话不谈,无事不商。更新把李江迎进屋里,二人坐下便拉起呱(拉呱,乡言土语,聊天的意思)来。拉着拉着,李江忽然问更新:“哎,对了,你没找淑芹去要喜糖吃?”
“要什么喜糖?”更新听了不觉一震。
“你不知道?淑芹和李昌已经定亲了,你常去她家,她没告诉你?”李江说。
“真的假的?”更新有点不相信自己耳朵,“你别开这玩笑。”
李江说:“哎呀,更新哥,我怎么能和你开这样玩笑呢!人家全村人都知道这事,可能就你还不知道。”
更新一听他这般说法,顿时心灰意冷,如一只泄了气的皮球一般,只觉得全身“酥”地一阵,从头凉到脚后跟。
李江问:“怎么了,你不希望淑芹姐幸福?”
“哦,希望,希望,去要喜糖吃,去要喜糖吃。”更新无奈,只得强打精神说话,不管如何还是要保持和淑芹两家这层友好的老关系。
早上,淑芹父亲外出串门去了,更新来到淑芹家,淑芹和娘热情接待了他,淑芹娘到柜子上的盒子里取来糖块,亲自拨开糖纸,递到更新嘴边:“来,来来吃糖,吃糖,这是你芹姐订亲的喜糖。”
更新把糖含在嘴里,却感觉不到半点甜。淑芹指着炕边的板凳说:“坐,坐坐,更新。”更新眼神直直的,只顾考虑事,也不知如何坐下了。淑芹和娘也随便找板凳坐下,见更新表情有些不自然,等待着他说话。
更新问:“芹姐,听说你是和李昌订的亲事,是吗?”
淑芹点头:“嗯,就是和李昌订的亲。”
“你这是……”
“啊,挺好挺好。”还没等更新把话说一半,淑芹娘便接了腔,“人办事要往大方向看,凡是人,谁还不会犯点小错,女孩子家,找个合适的人家过日子是正道。”
淑芹负疚地看着更新:“人家李昌家对你大爷、大娘可没少帮忙啊!”
“哦……是这样,芹姐订婚我高兴啊……咱不说这些, 咱不说这些。”更新嘴里说祝福的话,心里却一直像压了一块秤砣,沉甸甸的。勉强闲聊了一会儿,他便告辞回家。
临行,淑芹又给他往衣兜里装了一把喜糖。此时,更新的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一般,很不是滋味。他不服气,他相信自己从前的判断,明明是淑芹和她父母都是很喜欢他,只等他盖起房子创造一定的条件,便就可和淑芹订婚,然后结婚,这为什么,淑芹说变就变了呢?变也不要紧,可她为什么偏偏还要嫁给一个从前她不喜欢的人呢?李昌一家到底帮淑芹家什么大忙了?回家的路上,更新一边走,一边想着。
后来,有淑芹家亲戚传出话来,更新终于恍然大悟。
原来,李昌的父亲在本县百货商店任经理,挣工资极高,银行里还有存款。就当时来说,别说在本村,就是周围几个村子相比起来,他们家也算是富户。李昌父亲教育孩子的方式和其他人不太一样,他时常告诉李昌:人在平时犯些错误无关紧要,只要逢别人有了大难处,伸手拉一把,就可交出心来。一个月前,淑芹父亲忽然得了胃溃疡。因家中无钱去医院就医,借了几家都没有借到,消息传到李昌父亲耳朵,李昌父亲早就有意想让李昌娶到淑芹,听说这情况,毫不犹豫地从银行取出五百元,亲自送给了淑芹父母,淑芹一家人却不知李昌父亲的用意,感动得五体投地。
“呸!”更新仰脸长叹,“什么情啊义啊,有钱能使鬼推磨!”
从此,他心里一心只想着如何下力攒钱的事,对于道德情义之类的处世准则,渐渐淡漠了。
第二章 艰辛生活心灵扭曲
一
更新心里总想着如何能多挣钱,无奈在吃大锅饭的那些年代,攒个小钱都难,就甭说攒大钱了。他想着赌气娶个比淑芹更聪明漂亮的媳妇,可是,带着这样的心态,怎么可能娶到媳妇呢?更新攒不下钱,婚事也一直解决不了,弟弟们也同样婚姻不顺。
一九八三年的岁月,是艳阳高照的岁月。
农村生产责任制的政策落实下来,更新家的日子终于大变样了。这一年,更新一家庄稼收成好,又开了一家豆腐坊,钱攒起来了,就于这年冬季,他终于娶妻成了家。
谁知,旧的难处没有了,新的矛盾又接踵而来。
更新一头钻进钱眼里多少年。既不重视道德情义,自私自利心自然也就占了上风。他从起初的宽宏大量,逐渐变得斤斤计较起来,有时甚至因为一件小事跟人计较个没完没了。此外,更新觉得自己以前太善良了,总是被人欺负,他要改变自己这样的性格。为了让一些人见了他望而生畏,他开始模仿那些小混混说粗话。见人有什么难处也不像从前那样热心去帮忙了。他觉得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无非是互相竞争,即便相处得不错也不过是互相利用罢了。有时他莫名其妙地觉得:自己那些一反常态的做法就是让从前受伤的心灵得以复原,也算是对那些见利忘义的人一种精神上的报复,他为自己短暂的那些小胜利而沾沾自喜!
但是,不管如何,他终归还是善良人,当学着那些小混混们说话的时候,细听他的声音,还是能听出善良的腔调。该帮人时不去帮忙,这让他在心里难受了好久好久。有时和人说话强词夺理,因不是出于内心的,明眼人听见,总觉得他好像在演戏。
五月清晨的空气是新鲜的,五月里的早上,东天边霞光万道!这大约是在更新结婚半年后的一个早上,这天,更新和媳妇王桂倩天还没亮便早早起床做饭吃了。桂倩要让更新陪着她去十里地以外的王家庄看望父母。桂倩不愿让更新骑摩托车载她,两人便各骑了一辆崭新的自行车。将近桂倩娘家村头,到一爬坡处,二人下车,推着自行车步行。忽然,后面有一个穿着不太修边幅的青年后生也骑着自行车赶上来,车上载一些废旧塑料,想必是个收破烂的。那青年后生也下车,急速推车走到更新前面:“喂,你们要串亲戚去呀?”
更新未吭声。
青年后生又问:“喂,大哥,去大沟村怎么走?”同时看了看桂倩。桂倩刚要说话,更新把手一挥:“别理他!”然后以凌利的眼神盯着那后生:“找挨揍!”
那青年后生吓得再也不敢说话了,忙推车超越他们二人前去。
由于是结婚不久,桂倩不便当着外人的面抹更新的面子。等那青年后生上了坡跨上车子走后,桂倩便埋怨更新:“你看看你,对待人怎么能这样粗暴,人家问问路,你知道怎么走就告诉他,不知道说不知道也就算了,怎么还威胁人家?”
更新说:“讨厌!和人说话连称呼都不带,见没人应声,二番才加上称呼。”
桂倩说:“起初不带称呼,说明他不对,可是他毕竟立马又明白过来了,二番不是称呼你大哥了嘛!”
更新说:“不光这个,我看这个东西笨头笨脑的样子,压根儿就心里不得劲。”
桂倩说:“更新,你这样想是不对的,人总有想不周到的时候,多个朋友多条路,多个冤家一堵墙,以后可别再这样了。”
更新勉强地应道:“是,是是,听你的,听你的。”却又接着解释说,“你不知道,桂倩,其实我也不是愿欺负人的那种人,可是很多时候都由不得你善良,所以咱凡事不得不想一些处世诀窍。”
“你就讲究这样的处世诀窍?”桂倩脸上露出不高兴的表情。
“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有些人就得对待,以显自己的威严。”更新毫不犹豫地说。
“你怎么能这样理解问题呢?”桂倩给他解释,“今天这事,人家根本就没欺负你,只是问个路而已嘛。”
“等别人欺负到头上,再反抗就完啦!”更新面上带出不服的神色。
桂倩反复给他解释,更新反复辩驳。
桂倩说:“好了,好了,咱们不争了,不管谁对谁错,以后慢慢动脑考虑考虑就是了。”桂倩怕伤夫妻和气,转移了话题:“时间都半头晌了,咱赶快赶路吧,说不定咱娘正去商店给你买酒喝呢!”把话锋让过去,才算了事。
二
阴历八月十五,更新和邻居李田去渤海贩了一趟螃蟹。
按从前到海边载海货的常例,白天出车,去海边等着,等到傍晚,买户争先恐后地到渔船上购货。货卖完后,再找个小吃部随便吃点东西,晚上开车回家。
这天吃了午饭,更新驾驶自己的三轮车和李田共同去了海边。晚上,大约十一点钟的时候,便拉蟹子回来了。
更新对李田说:“早分开早完事,咱们立马就把蟹子分开吧。”
李田说:“好,早早分开,明早好各自安排时间卖各自那一份。”
在更新家大门口,门上槛的电灯亮亮的。灯光下,他们掀开车厢上蒙着的青色篷布,那些鲜活的螃蟹,又蹦又爬真让人稀罕。
桂倩从家中搬出小台秤。更新找了块比较平坦的地方,把秤放在地上对了对。大家便齐动手,把车上的蟹子装进竹筐里,然后一秤一秤地均分。
更新自己掌握秤,称好后让李田看看秤,每逢称更新自己这份,他便让秤杆挑起高高的,遇到蟹子不太鲜活的,便换一个。而称到李田那份,他总是弄个平秤,遇上不鲜活的,他也不在意换了,李田看在眼里,笑在心里,却不跟他计较。
蟹子快要分完了,更新突然提出:“对了,李田,车是我的,又是我亲自开的,这账怎么算?”
李田说:“更新哥看着算呗!”
更新装作一本正经地说:“这个嘛!得按卖了蟹子后的利钱计算,咱们拉回了五百斤蟹子,两家各分二百五,蟹子买价每斤十五块钱,卖了后少说赚五块钱,总数咱能赚一千二百五十块,你那个零头是不是就得归我了?”
“这个……”李田听后觉得有些为难,“要不这样吧,咱们还是明天一早共同下乡去卖吧,卖东西这个事儿,算着能赚多少钱,最后不一定能按预想的来。”
更新说:“哎,兄弟,每斤百分之百的能赚五块钱,赚不来的话我给你垫上。”
李田说:“不,新哥,光说能赚多少不好使,到实际就赚不来了。真赚不来的话,你大话说了,我再让你垫上就不好了。”
更新说能赚来,李田便说赚不来,二人争得面红耳赤。
幸亏桂倩心眼活泛,见二人争得凶了,便说:“快别争了,这样,田兄弟,蟹子分开了,咱们就不重新倒腾了,咱各自把蟹子取回家,自管卖便是,你大哥出点力,还有车子的损耗,这些咱不算在内,等你把蟹子卖了后,赚钱多了,就看着给你大哥几个,赚钱少就算了。”
李田高兴地笑了:“嗨!还是嫂子心眼活,嫂子你放心,我要是赚钱多了,绝不会忘了你们。”
更新不满意地斜瞅桂倩一眼。桂倩不理睬他,继续对李田说:“兄弟咱们就这么定了,你往家拿东西吧。”
李田说:“正对,嫂子,咱们就这么定了。”
说罢,两家子各自往家里搬螃蟹。
等到两家子各自把螃蟹搬完,回到家后,更新便向桂倩嘟囔开了:“嘿,你倒是大方,和人合作生意还情愿赔上车,赔上人力。”
桂倩说:“更新你这说什么话,同打虎同吃肉,有心合伙,有福同享,有难同受,就不能斤斤计较。”
更新说:“谁斤斤计较了,我要出力钱和车损耗这是理所应当的事,不要白不要!”
桂倩说:“你要也不要紧,这事你最好还没合伙之前和人商量好,既然没提前没跟人家说,现在货已经拉来了,两家子为点小利争起来没完没了,伤了和气,即使挣钱再多也不合算了。”
更新说:“什么伤了和气挣钱再多也不合算了,不要白不要,买卖无情,你这样做,人家当面说你好人,背后把你当傻子看。”
“你看看你,怎么能这么说呢,你这不是自己小心眼,认为人人都跟你一样小心眼?!”桂倩有些不耐烦了。
不想,更新却连连说:“不对,不对,不是这么回事,什么叫大心眼,什么叫小心眼,反正人不为自己着想,弄来弄去,最终还是自己吃亏,讲什么做人的道理!跟别人说行,在我面前说没用。”
桂倩说:“那得罪了人怎么办?”
更新却说:“得罪不了,挤来挤去,别人怕得罪咱,就无奈地将就咱了。”
桂倩说:“如此说法,你这不是道德败坏么!”
更新急急地说:“没有这个道理,道德败坏不败坏,做人要强势,只要别做违法的事,就算好人!”说着,他见桂倩一直以和善的目光看着他,跟他说话的语气也未见半点强词夺理的样子,反倒不好意思起来,于是把声音压低了一下说,“桂倩,我也不是愿做那等不通人情的人,无奈在人群中生活,为了生存,不得不这样,这是我总结出来的做人诀窍。”他又重复自己过去那种自以为是真理的说法了。
桂倩疑惑地看着他,禁不住面带苦笑:“诀窍?你这算什么诀窍?世上有这样的处世逻辑?”说罢,还是耐心地反复劝说他。
更新只是听不进去。
桂倩担心争得凶了,伤夫妻感情,无奈只得还和以往劝说他那样,把话题转移,说几句别的草草了事。
三
开豆腐坊的人多了,买卖便不景气了。后来更新到平度市表哥家串门,见表哥生产假睫毛,利润很可观,便决定也建一个假睫毛厂子,这假睫毛场子投资比较大,他便和街坊李江、李河兄弟商量,准备合伙干这个生意。
那是立秋前后的时节,更新和李江、李河共同到平度去请表哥前来传授做假睫毛的具体操作步骤和方法。
表哥请来了,因相隔二百里,是开车请来的。他们好酒、好茶摆上,热情相待,到了半下午,他们喝足了酒,安排好了下一步的工作计划,便散席了。表哥说:“你们今天先把我送回去吧,我家里还有事。”
李江、李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想送却又因更新和他表哥是亲戚,更新若不亲自送,别人反抢着去送了,事情办得不体面,不抢着送吧,又怕显得小气。于是,都不说话。
桂倩见此情景便说:“哦,你们俩回去歇着吧,由更新去送送表哥就行了。”李江、李河异口同声地说:“好,好,这样最合适,你们是亲戚,就由你们送吧,正好,路上说说亲热话什么的。车损耗以后共同算账就行了。”更新不说话。桂倩一口应承:“行啊,行啊,你们就放心回去休息吧。”李江、李河便先回家了。
二人刚走,表哥到厢屋床上迷糊一会儿,更新便不满地跟桂倩发起牢骚来:“去送表哥是你开车还是我开车?”
“当然是你开车啦!我要是会开车就不用你了。”桂倩说。
“你倒赚个轻松。”更新阴沉着脸说。
桂倩知道更新是因她在李江、李河面前应承让他去送表哥而不满意,“你不愿去送表哥就算了!我找人去送。”桂倩也不高兴起来。
更新仍然阴着个脸:“办事直来直去就行了,你一直装好人,厂子还没办起来,你就这么让着人家,我看看你让到什么时候是个头!”
桂倩也阴着脸:“什么装好人,不是装,咱就应该实实在做个好心人。按你的说法,是不是又想直接提出让人家出人作伴去送表哥?最后再让人家出点耗油费?”
更新说:“当然得这样做,老古语有话:当面使水不算假,有问题直接摆出来,没有错!”
桂倩说:“哎呀,你这个小气鬼呀!想合伙做生意,还计较这点得失。”
更新说:“不计较白不计较,谁还领你情?”
桂倩一急:“你看看你,你看看你,净拿自己的个人小心眼去度量别人的心理。”接着她给他解释,“你对人家好,人家心里明白,日后肯定也会不计报酬地帮助你,双方互相谦让,才能越交往越好。这就算互相领情了,怎么能说是不计较白不计较呢!”
“不行,不行,不行!”更新听着把头歪向一边,“你这是没吃亏难受,不管什么事,总不能先吃了亏去试试吧,说什么我也不听你那一套说词。”他心里想起了过去爱淑芹,淑芹本来也有爱他之意,最后到底见异思迁,反嫁给了她本来很反感的李昌那回事。
“不行也得行哈!我不能让你为点小利把邻居和朋友都得罪了。”结婚许多年了,桂倩再不像刚结婚时那样迁就他了。
“得罪不了,得罪不了,按我的说法直接把得失分清楚,得罪不了人,而按照你的说法,日久不平衡后再和人计较,才会出乱子,你那叫虚伪。”更新反倒给桂倩解释起来。
“照你这么说,人与人之间就必须得斤斤计较了!”桂倩气恼得不禁把右手在桌子上轻轻拍了一下,“不能听你那一套哈,按你那歪理,即便得罪不了人,到头来朋友之间也必定失去情义。咱好好做人,不是装的,只要别失去邻居和朋友之间的情义,这样的亏,就是吃一千次一万次咱也不后悔。”
更新刚要再说什么,桂倩端起两个菜碟便到厨房去了。
更新担心一直跟她争下去,二人闹翻了脸,桂倩会跟她闹离婚,只得服从桂倩的说法。后来假眼睫毛厂终于办起来了。
四
勉强服从佳倩的说法,毕竟是勉强的,不从根上解决思想问题,最终办事还是要按照心中萌生的原思路去做。更新一时一事都想着按自己所谓的直来直去办,谁给他点好处,他恨不得在一天之内便给人家点钱财,或帮人家办点事,以表示从此以后两来无事,谁也不欠谁的;谁要是触犯了他的利益,或说话惹他不爱听,他便立即设法报复。他心里只相信人与人之间的交易是利与害的关系,用着别人了,就眉开眼笑地给人家点好处结交,用不着人家了,就不管不问了。幸亏有桂倩遇事便讲朋友情义,厂子里的事和邻里百家大事小情都由桂倩出面应付,还不至于混到人人都不和他交往的地步。但是,日久天长,人们却背地里都把他和桂倩区分看待。桂倩本是兄妹五人,四男一女,上有两个哥哥,下有两个弟弟。街坊邻居们看不起更新,就连桂倩的哥哥兄弟们也看不起更新。
这年,更新已经四十三岁了,桂倩四十二岁,儿子十三岁。重阳节第二天,桂倩正在厂房里和新来的工人切磋假眼睫毛的制作方案,有娘家大嫂上门来,告诉说父亲突然患胆囊炎进了医院,桂倩急忙到正屋叫更新,夫妻俩跟着嫂子,匆忙去了医院。
经医生诊断,老人病情严重,需住院治疗一段时间。桂倩的哥哥弟弟们都是普通农民,只靠种一点地养活全家,家中一时间没有现钱拿,老人住院费医疗费就由桂倩和更新先拿上。
可是,半月后,老人出院,医疗费和住院费还是要桂倩兄妹几个均摊,二哥和四弟家勉强拿上了,大哥和三弟家几年前事由多,都是困难户,不但眼下拿不这钱,以后恐怕也不一定什么时间能还上。要说借,不管到谁家去借,最终到桂倩家借是再合适不过了。没了法,只得和桂倩更新实情相告。
更新和桂倩私下议论此事。桂倩说:“大哥和老三没钱拿,就让他们什么时候有钱了什么时候拿给咱,要是一直拿不出来,咱就不要了。”
更新不高兴地说:“都怨你办事太大方,起初你要是说假睫毛生意虽挣钱,但投资也大,手头也是拿不出那么多钱,大哥和三弟不管如何也得到别人家去借了。”
桂倩一急便说:“自己家人你怎么也这么计较?”
更新说:“自己家人怎么了,越自己家人越得把账算清楚,因为自己家人,他们拿不上,会认为你们兄妹本是同父母生,谁拿钱都是天经地义的,是应该的。”
桂倩说:“当然应该的啦!他们有困难拿不出,我再不拿,还算什么自己家人?”
更新把头一歪,不屑地说:“咳咳,人家可不领你这个情!”
桂倩说:“不领情拉倒,我孝敬父母心安理得,不用他们领情。”
更新说:“咳,你不用人家领情,多花了钱,跟你受连累的不是别人,可是你的男人和儿子。”
桂倩心里想,就为他这个斤斤计较,也不知给他纠正过多少次了,他就是不听,不觉怒上心来,她瞪大了眼睛,指着更新的鼻子大声说:“你以后会说就说句,不会说就在那里待着,别给我添乱!”
更新不紧不慢地说:“我没有给你添乱,都是你自己给自己添乱。”
桂倩气急了,猛地两手往更新胸前一推:“滚一边儿去,以后少跟我叨叨这些!”
不想,桂倩这一推,更新却没注意,一个倒栽葱倒在了地上。他不由得火冒三丈,从地上爬起来,嘴里叨叨着:“你打谁,你打谁!”不容分说,照着桂倩脸上“啪啪”就是两个耳光。
桂倩“哇——”地哭了起来,一头趴在写字台上,号啕不停。大哭了一阵,爬起身,跨上自行车便往娘家方向奔。更新怕她半路出问题,见她头里走了,赶紧跨上车子,老远顺着她,直到她到了娘家村,他才翻身回了自己家的厂子。
桂倩去了娘家,父母见她面带泪容,满脸生气的样子,便齐声问她:“怎么了?倩儿生气了?”桂倩起初不想说,想在娘家多待些日子,逼着更新来给她赔礼道歉,她便借梯下楼跟他回去。架不住父母三盘两问,她不得已,只得向父母告知实情。母亲一听这情况,心里也很生更新的气,但嘴里仍劝着女儿:“哦,原来是这么回事,夫妻之间哪有不吵架的,在这待几天,消消气回去吧。”父亲却是个心里不装事的人,又一生护自己女儿护得重,听完桂倩的诉说,当即便气冲斗牛:“不回去了,闺女,咱不留恋他那个家大业大,起诉和他离婚!”说着,气愤地走几步,猛一转身:“这个毛病你纠正他多少次了,这简直是屡教不改了!不行,这次一定得和他离婚!”
桂倩见父亲病刚愈,怕他气坏,急忙劝说:“爸,别生气,别生气,我听你的。”
一会儿,大哥和三弟来看父母,听父母告知此事,全都对更新不满了,齐声说:“钱是他更新一个人挣的不成!暂借一下就心疼成这样,这样的人不用再凑合他,离婚算了。”
桂倩本是不想离婚,家里人意见都基本一致,她只得暂时随从了。
反思
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桂倩一直没回家,更新心里有些着急了,不过,他知道桂倩是个心软的人,按以往二人吵架的经验,她不会为这么点小事就和他闹离婚,况且他记得,她走时,他骑自行车尾随她,她快到娘家村时也曾回头见过他了。为此,她最起码明白,他打她两个耳光是属于一时生气。但是,不管如何,两天过去了,桂倩及娘家人音信全无,他感到很不妙,特别是早上听到邻居王二嫂说起有丈人村的人传说他和桂倩已离了婚,使他更加感到不妙。丈人是个什么脾气,他知道,在这种情况下,桂倩的哥哥弟弟们会对他产生什么看法,这也是显而易见的。特别是老大和老三,桂倩一旦把真情向他们说了,他们俩还不知多恨他更新呢!光桂倩一个人心软,要是娘家人有人挑拨她跟他离婚,事情到这般地步,桂倩会不会真的跟他闹离婚呢?想到这些,更新心里担心极了。
晚上九点半左右,更新打发走了下班的工人们,回到自己卧室一头栽在床上,心里似一锅开水那样不停地翻腾着波浪,过去的事,眼前的事,自己年轻时那颗为人善良的心及现在的为人处世方法,千头万绪,一股脑儿地向他心头涌来。到底是保持年轻时那一颗为人善良的心正确呢?还是一直实行他现在所谓的为人处世诀窍正确?
他不得不把过去的事和眼下的事及他和桂倩产生矛盾的经过,从头至尾、由此及彼、由表及里地进行分析了。
半圆形的月亮,透过玻璃窗,再透过窗帘的缝隙照在他的脸上,天空一丝流云飘过,月亮好像也在为他担忧。
他想起年轻时和淑芹初恋时的情景。想想淑芹见异思迁不嫁他,反嫁给一贯凡事不对她心意的李昌,这到底是为什么呢?很快地,他便悟出了真理:想想那些年月人们都是那样的贫穷,连温饱都解决不了,谁还顾得上那么多纯洁的爱!人毕竟需要先有生存,然后才会有一切,那年月人们偶尔吃上一顿鲜猪肉饺子,便会高兴得不得了;女孩子找婆家,只要到男方家里,吃得饱穿得暖,便就不错了,谁还顾得上男女之间有没有共同语言啊!虽然淑芹和李昌刚结婚那阵,也的确吵吵闹闹了好几年,但到了最后,在淑芹耐心引导下,李昌不也是把平日的一些小毛病都改了么!
可是自己和淑芹恋爱失败后又产生了一些什么想法呢?心里都起了些什么变化?
不错,做人不可见钱眼开,论起爱情更应以德为先,力求有共同语言共同理想,但人生在不同生活阶段,凡事也必须有适应各阶段的不同措施。
鲁迅先生说得对,世上本来就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前头的人生之路,都是人们未曾走过的,总结前人的经验是对的,吃一堑长一智也在其理,但是,水流千遭归大海,终得求个与客观现实相通的真理去走,才能使自己和他人都得到幸福。事情究竟应该怎么办呢?更新不得不重新思考自己的为人处世之路了。从前,考虑不到钱财条件在过日子中的重要性,这确实是不对,但是,自己因恋爱失败从而思想又走向另一个极端,为人处世时时刻刻认钱不认人,得罪陌生人又得罪朋友不说,最后竟然连自己的亲戚都得罪,眼瞅着老婆有和自己闹离婚的可能,难道自己一贯觉得正确的那些所谓人生诀窍的处世哲学还能站得住脚么?!
不行!不能再这样下去,孩子都十多岁了,自己眼看着就要步入老年,离婚太可怕了。不行,人活着还是要把崇高的信仰放在第一位的,既然得以生存的温饱前提条件已解决,为人处世不能再只看到眼前利益,人类要向更和谐更富饶的前景去发展,只有和谐,才能更富饶,最终才能使自己和他人都得到幸福!
更新想好了,他准备为自己再创一条新路,创造一条既能赚钱得利,又不伤害亲朋的新的为人之路!
他深知桂倩是个能善解人意的人,他也明白:丈人虽然脾气不好,老大和老三两个舅子也都会对他不满,只要他改正从前的错误,他们一定会原谅他的。他想好了,他准备到天明便去丈人家去,要在他们全家人面前负荆请罪,哪怕丈人全家人都来惩罚他,他也绝不出半句怨言!
月亮透过窗帘向他笑了,天上的流云散尽,更新一切都想明白了,心里轻松起来了,很快的,他便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