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地红尘

李苏章

第三章

一

项目经理向爱群来之前，柳万锋的心情跌到了低谷。他做梦也没有想到，会因手淫的事跟班长刘文成发生剧烈的冲突。刘文成本来就对他有很深的成见，现在好了，二人关系彻底破裂了，刘文成不疯狂报复？鬼才信！

自己是个新来的学生，人生地不熟，以后该咋办呢？柳万锋愁得晚饭也没有吃，躺在床上胡思乱想。

项目经理向爱群来到他寝室，向他借书，一时让柳万锋惊疑不定，不知他是何用意。不过，自从项目经理来过后，刘文成的脸色好多了，不再虎视眈眈，也没有“不报此仇誓不为君子”的气势了，而是抓起被子，倒头就睡，柳万锋为此放心不少。

第二天，柳万锋来到工地现场上班，刘文成只是板起个脸，不说话，没有一丝笑容，不像以前说说笑笑，骂骂咧咧，看得出来，他心里是非常不满的。

出人意料的是，安排当日工作时，刘文成只要柳万锋打扫现场卫生，这是非常轻的活，让柳万锋惊讶万分，其他人也是大跌眼镜，这不符合刘文成的行事风格啊。

其实，刘文成心中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他何尝不想整治柳万锋，出一口恶气，但项目经理向爱群已经明确向他发出了警告，昨晚又以借书的名义，再次警告他，刘文成自然非常顾忌。他清楚，如果跟项目经理对着干，他这个班长会立马被撸掉。他之所以能在班上霸道，说穿了靠的是班长身份，如果没有，屁都不是。

但是，他非常不理解，项目经理为什么要如此帮柳万锋？难道是他的亲戚？看他也不像啊，如果是亲戚，直接安排他搞施工员就行了，为什么还要他去当工人，干木工活？柳万锋分明是没关系没背景，他想不通，却不能不执行向爱群的决定。

这一天干得十分沉闷，刘文成始终不说话，其他成员也不敢说话，大家都在默默地干活，工地响起的是叮当叮当的金属声。快下班时，一个女人的声音蓦地在工地上响起：“柳万锋，你来一下。”

说话的是林梅如。她听说柳万锋与刘文成打架了，她很担心柳万锋吃亏，所以特意跑来看一下。

柳万锋见是林梅如，心中叫苦不迭，他不想招惹这个麻烦精，就假装没听见，低头干活。

“柳万锋！你这个混蛋，我在叫你呢。”林梅如大声喊起来，“你到底听到没有？”

班长刘文成盯着她看。“看什么看，我叫柳万锋，又没叫你。”林梅如冲着刘文成一阵叫嚷。

刘文成“嘿嘿”地干笑了几下，无奈地喊道：“柳万锋，林梅如在叫你呢。”

柳万锋只好抬起头：“林姐，叫我什么事？”

“你到我仓库来一下，你有一个地方签错字了。”

柳万锋从脚手架上溜了下来，跟随林梅如来到项目部仓库。

林梅如没有把错误的签字单拿出来，而是问他：“听说，你跟刘文成吵架了？”

柳万锋不愿说，站在那儿一声不吭。林梅如生气了：“柳万锋，你什么意思呀，一声不吭。”

柳万锋十分为难，挠了挠头：“没什么好说的，其实我们没什么。”柳万锋不愿意再把事态扩大，尤其是林梅如这个大嘴巴，他不愿多说。

“你不说是吧，好，我马上去找刘文成来，让他来说。”

刘文成来了能有什么好事呢，无非眼冒火花，嘴上出大粪，劈头盖脸一顿臭骂。柳万锋只得把事情经过简单地说了一遍，当然他把手淫这事隐瞒了，他不好意思在林梅如面前说这些。

林梅如没有再问，她淡淡地说：“其实，有些事你不说我也知道，我只是看你把我当不当朋友，你不要误解啊，我说的是普通朋友，现在看起来，你完全不把我当朋友了。”

柳万锋暗想：谁把你当朋友啊，躲都来不及呢。

“哎，算了，其实我把你喊来，也没有其他事，你是新来的，又没有什么人，怕你受委屈，想不开，想安慰你一下。要不要我去找一下我父亲，让他出面说一下刘文成？”林梅如突然说出如此意外的话，让柳万锋惊讶万分，她以前不是这样子啊。

柳万锋估计是客气话，就说道：“不要找你父亲，这个事情我已处理好了。谢谢你，林姐。”

“什么林姐林姐呀，你要搞清楚，我不是你林姐，比你小一岁，是你妹妹呢。”说到妹妹，林梅如心头忽地一热，我是他妹妹吗，我真是他妹妹该多好啊。

她感到自己的脸上有点热辣辣似的，赶紧叫了一声：“以后不许喊林姐了，听到没？”

柳万锋点点头，爽快地答应了。林梅如趁机逼着柳万锋喊自己为妹妹。

听到柳万锋在喊林妹妹，林梅如心里像灌了蜂蜜一样甜，她第一次感到做人家的妹妹是如此的美好，如此的幸福。

是不是自己喜欢上他了？她想一定是的。其实，她叫柳万锋来，也是爱的驱使。柳万锋与刘文成发生冲突，她第一时间就知道了，不知为什么，她首先想到的是柳万锋，害怕他吃亏，害怕他挨打，当得知柳万锋打得口鼻流血时，她心里很难受，如同自己挨了打一样，心始终是乱糟糟的，但又看不到柳万锋，无奈之下，她只好亲自跑到工地上找他去了。

现在看到柳万锋平安了，她就放心了。出门时，她一再叮嘱柳万锋凡事要小心。

林梅如的一席话说得柳万锋心里暖融融的。尽管他对林梅如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有点摸不着头脑，不过，他总感觉这是好事，在这陌生的环境中，有一个关心和帮衬自己的人，总归不是坏事。

天色渐渐暗淡下来，天空那灿烂的云彩，逐渐变成绛紫，由绛紫而变得黝暗了。柳万锋在去宿舍的路上，突然闪出一条人影。

他拦住了柳万锋：“是小柳吧，来，到我家去。”

他是钢筋班班长罗甸，罗春苗的父亲，柳万锋见到过，不过没打过交道。

罗甸中等身材，身穿一件劳动帆布做成的工作服，由于长年风吹日晒，他的头发乱糟糟的，肤色黝黑，像其他建筑工人一样都是古铜色。

他不由分说拉起柳万锋就走：“走，我们去喝一盅。”建筑工人长年从事重体力劳动，绝大多数都爱喝酒，有的酒量还不小呢。受环境的影响，柳万锋有事没事也喜欢喝一盅。

柳万锋跟随罗甸来到了他家。他家是由竹夹板和油毛毡搭建而成，前后两间，二十平方米左右。前面一间既是饭厅又是夫妻二人的住房，后面一间小些，罗春苗睡在那里。

门口就是做饭的地方，为了防雨，罗甸用脚手架在上面铺了一层油毛毡，搭了一个小小的通道。柳万锋到来时，罗甸老婆张丽丽已做好饭菜，在房间支好一张桌子，上面摆好碗筷，看样子，罗甸早就做好了准备。

柳万锋一时猜不透罗甸的用意，但看得出，罗甸请他是真心诚意，他就没有推脱，大大方方上了桌。他没有看见罗春苗，就说：“我们等等苗苗吧。”

张丽丽赶紧说：“不用等，她在上晚自习，要晚点回来，没关系，我们先吃。”说完，她夹了一大块肉放在柳万锋碗上。

罗甸也说道：“是的，不用等她，我们俩人喝酒。”他打开了一瓶自制的白酒。

为了表示感谢，柳万锋站起来，说了一句先干为敬，仰头，一盅酒立刻下了肚，顿时，一股辛辣直冲鼻顶，接着，好像有一条火龙从喉咙里滑下去，在胃中翻滚，熊熊燃烧，柳万锋直扇嘴巴：“好辣啊，好辣啊。”

罗甸哈哈大笑：“傻孩子，这是自制的烈性火酒，快六十度呢，不能一口干，来来，喝点凉水。”

罗甸端来了一杯凉水，柳万锋一口喝了，立马感觉肚子舒服多了，他有点不好意思：“罗班长，不好意思，出丑了。”

“没关系，没关系，以后不要叫班长班长的，不好听，叫罗叔。”

柳万锋忙点点头，回答是。

“这就对了，你坐下。”罗甸看柳万锋喝不了烈性酒，换了一瓶四十度的高粱酒，二人就着下酒菜慢慢喝了起来。

很快，罗甸聊到了女儿罗春苗，说她的英语成绩不行，没有一次考试及格，明年要高考了，她的英语成绩恐怕要拖后腿了。

柳万锋立刻明白了罗甸今天为什么请他喝酒了。还别说，别的不行，但柳万锋的英语还真不错，在高中时，他的英语就过了三级，主要受益于他有一个当老师爱好英语的姑姑，小时候有事没事就让他听英语磁带，慢慢地他对英语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从初中到大学，他的英语成绩非常棒。他试着问罗甸：“苗苗英语不行，我到时教教她。”

听到柳万锋可以教罗春苗，张丽丽高兴地拍了一下掌：“太好了，有柳大学生帮忙，这下苗苗放心了。”

罗甸忙说：“人家没答应，不知有没有空呢。”

柳万锋咧嘴一笑：“我有的是时间，教苗苗没问题。”

大家正说着，罗春苗回来了。

看见柳万锋在她家，罗春苗惊喜不已：“柳哥，你来了，正好我有一个英语问题不懂，你教教我。”说完，她把一张英语试卷给了他。

柳万锋接过试卷看了起来，他发现问题很简单，主要原因是她对英语语法理解不透，所以做错了。

饭后，他与罗春苗一起来到罗春苗的小房间。他不知罗春苗英语底子，就出了几道题测试了一下，他又把她以前的作业和考试卷看了一遍，终于看出来罗春苗的问题出在哪里了。她亏就亏在语法的把握上，十道题有八道语法上有错误。要扭转这被动局面，必须从头至尾把语法认真学一遍，直到融会贯通。

于是，他把她初中的英语书也找来了，决定把所有英语语法全部重新教一遍。柳万锋教得非常有耐心，罗春苗也听得认真，张丽丽端来一碗香喷喷的煎鸡蛋，柳万锋丝毫没察觉，直到碗伸到他面前，他才吓了一跳。

柳万锋非常不好意思：“阿姨，千万不要这样，否则，以后我不敢教苗苗了。”

罗春苗也看出柳万锋心中不安，马上找来两只碗，将煎鸡蛋一分为二：“刚好，我也饿了，咱们一起吃吧。”

快到晚上12点他才离开。这一晚，柳万锋觉得是他来项目部最愉快的一晚，罗叔一家的善良是一方面，更主要的是罗春苗。是的，罗春苗有他女朋友赵英芝的美，而且脾气性格比他女朋友更好，别具风韵，清丽妩媚、柔情似水，特别善解人意。柳万锋暗想：如果有这样一个人做知己，也算是人生中的一大快事了。

从此，每天下班后，柳万锋都会到罗甸家来教罗春苗英语。罗春苗听得仔细，学得很用心，英语成绩提高很快，在一次摸底考试中，她的英语竟考了全班第五名，让老师大吃一惊。老师一度怀疑她作弊，但调查后又觉得不可能，弄得英语老师每天都用惊疑的眼光瞅她。罗春苗说了出来，柳万锋和罗春苗二人禁不住哈哈大笑。

柳万锋每天去罗甸家，引起了一个人的不满，她就是林梅如。她起初没注意，去得多，她就注意上了，一打听，原来是给罗春苗补课。她直犯嘀咕：说是补习，谁知是不是在谈恋爱。即使不是，日久生情，以后会不会呢？

柳万锋要去，她自然没办法阻止，但是她不甘心，于是找到班长刘文成：“刘班长，你们班上柳万锋每天晚上出去，你不管管。”

柳万锋去罗甸家的情况，刘文成知道，说句心里话，他正高兴着呢，省得林梅如每天牵挂柳万锋。她的心在柳万锋身上，他已经看出来了，柳万锋不喜欢她，他也看出来了。只要柳万锋不喜欢，他就有机会，就可以大胆追，尽管林梅如长得并不怎样，但她有一股辣劲，有一股女人味，这是他最想要的，再说自己也不咋的，龙配龙，凤配凤，老鼠的儿子打地洞，他认为他与林梅如是最般配的了。

现在林梅如要他去管柳万锋，他才不管呢，当然表面上还是要说说：“这个你放心，我肯定会管，只是人家谈恋爱也不是不行，我管的话，他会听吗？”

林梅如不笨，她听出刘文成在敷衍：“你不管算了，我去找我父亲，让他把你这个狗屁班长撤了。”

这个姑奶奶说得出做得到，刘文成心里非常清楚。他紧张了，忙说：“你放心，这个事我管定了，每天晚上我都安排学习，看他往哪儿跑。”刘文成所谓的学习就是九点以后聊天，然后睡觉。因为他是班长，考勤考核都在他手上捏着，大家自然是敢怒不敢言。

不过，刘文成这一招还真管用，柳万锋犯了难，晚上没办法去罗甸家了，罗春苗得知后，非常理解，就利用吃晚饭这一段时间，跑来找柳万锋，向他请教。

看他们二人都在公众面前交往，林梅如放心了，有时也拿来一本英语书，装模作样，要柳万锋教她，弄得柳万锋无可奈何，有时敷衍一下，就让她抄英文单词，也许是爱情的力量吧，林梅如竟没有任何怨言，一丝不苟地抄起来。

其实，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林梅如是如何想的，柳万锋心里明明白白。问题是，他一点也不喜欢林梅如，不是因相貌，而是因性格太烈，谁受得了？柳万锋肯定无法接受，但林梅如天天缠着他，弄得他没有丝毫办法，于是，他想了一个计策。

一天，林梅如又来找他，他马上把班长刘文成喊来了，要他陪一下林梅如，然后自己溜之大吉。以后，每天如此，开始林梅如没说什么，时间长了，林梅如终于发飙了：“柳万锋，你什么意思，是不是不想帮？不想帮就明说，别在这里放闷屁。”说完，把书摔在柳万锋身上，转身摔门而去。

柳万锋松了一口气，终于摆脱了这个小妖精，可以安安心心地教罗春苗了。不知为什么，每每想起罗春苗，他就会想起他的女朋友赵英芝，不知她的情况如何了。

二

赵英芝终于来信了。她在信中说，过几天，她准备请几天假，到项目部来看他。

信是昨天下班时收到的，到今天为止，他看了不下十遍，每看一遍，他对赵英芝的思念就会增加一点，现在，他的心思全在赵英芝身上了。

赵英芝最终确定19号来。得到消息的柳万锋激动万分，一夜无眠。

19号这天，他特地请了一天假，打算去沙林市接。他没敢说去接女朋友，而是说接表妹，说表妹想到他这里玩几天。因为他现在还是学徒期，局里有规定，学徒期不能谈恋爱。这次刘文成十分爽快地答应了，当然，主要原因还是他跟林梅如闹翻了，闹翻了就好，他高兴，十分大方地给了柳万锋方便。

早上六点钟，柳万锋就起床了，然后步行去了镇汽车站，赶到沙林市已是上午十点。

赵英芝是10点50分的火车，柳万锋怕她饿了，特意到商场买了一些饼干吃的，然后在火车站转了一圈，他赶到火车站出口时，正巧遇到东张西望的赵英芝。

柳万锋挥了挥手，赵英芝看见了，露出了迷人的微笑，他顿感身上涌出一股热流，浑身燥热，他咽了一口水，强行压制下去了。

柳万锋接过她的行囊，往汽车站方向走去。

赵英芝十分疑惑：“不对吧，方向不对吧，我们应该去搭公共汽车。”

柳万锋这才想起以前没有跟女朋友说清楚，于是，他解释了一遍，我虽然分到了沙林市建工局，但是分到下面的工程处，而工程处不在沙林市。

赵英芝这时才知，柳万锋原来不在沙林市，而是在一个叫雷公坳的乡下，内心上顿时产生了强烈的失落感。她有点生气地说：“我的同事托我从沙林市带东西回去呢，去了乡下如何带啊？”

柳万锋马上保证回来时仍从沙林市回，可以在这里采购东西，赵英芝这才转阴为晴。

由于二人在沙林市区逛了大半天，回到项目部已是下午六点多了。

罗甸知道柳万锋要带表妹来，就热情地邀请二人去他家作客。当赵英芝走进罗甸家时，顿时愣住了：这哪是家啊，漆黑一片，分明就是一个要饭的窝棚子。

这是赵英芝第一次见到如此简陋的工棚，砖瓦没有不说，里面阴暗潮湿，地面凸凹不平，像阴森森的黑洞，赵英芝顿感浑身不自在，勉强扒了一碗饭，就再也吃不下去了。

当她走进柳万锋的宿舍时，心里就更加不自在了。他这里情况跟罗甸家差不多，不，应该说更差：宿舍里堆满了乱七八糟的衣物和工具，空气中始终飘浮着一股难闻的酸臭味，尤令人恶心的，柳万锋床边不远处竟有一个尿桶，正散发着浓烈的尿骚味。

开始，她以为柳万锋在沙林市工作，住在宽敞的水泥房里，现在她很失望，看来她要在沙林市安家是没有希望了，当然，她才来，心中尽管不满，但还是强装笑颜，向班长刘文成等人打招呼。

这时，宋庆森提议柳万锋表妹来了，没地方住，要不我们全部出去，给他表妹住。

宋庆森的提议遭到副班长严肃才的反对：“我们出去住？哪有我们住的地方？”

严肃才说的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十几个人出去睡，项目部一时还真找不到地方。柳万锋忙说：“这个大家不要担心，我表妹去住旅馆。”

当二人来到镇旅馆时，他们遇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问题，没有证明。没有证明是不能住旅馆的。服务员坚持要二人出示证明，赵英芝没有，柳万锋也拿不出来，于是，二人垂头丧气地回到了项目部。

其实，在去项目部的路上，柳万锋就想好了办法，有一处遗弃的工棚，吃饭的空隙，他去收拾了一下，带上草席和被子就可以住了。

他之所以选择住在这里，一是省钱，他刚参加工作的学徒工，每月的收入只有四十多元，除去吃饭、买书和每月给家里十元钱，基本上是月光族。住旅店最便宜的也要七元，住上四五天差不多是他一个月工资，他承担不起，还有一个最关键的原因是他每天要上班，这里去镇上至少要走一个半小时，来回需要三个小时，早上还好说，中午根本做不到，所以，他故意不到项目部去开介绍信。

此刻天色已晚，四周漆黑一团，二人跌跌撞撞来到项目部大门口，累了一天的赵英芝实在走不动了，于是，柳万锋提议道：“今天晚上找不到地方，前面不远处有一个工棚，我去把草席和塑料布拿来，我们就在这里过夜算了。”

赵英芝只能无奈地点点头：“好吧，快去快回。”

一会儿，柳万锋拿来被褥之类物品，领着赵英芝来到工棚。

赵英芝坐在潮湿的地面上，幽幽地说：“这是我有生以来住的最差的地方。”此刻，她的心情跌到最底层。开始她以为柳万锋在省会城市沙林市工作，工作体面收入高，所以，柳万锋向她求婚，她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并痛快与他订了婚。现在，她才知道根本就不是这么一回事，她很失望，虽然勉强睡下了，躺在柳万锋身边，但没有任何激情，甚至有点厌恶，她作为一个美貌如花的乡村教师，还不至于找一个建筑工人作丈夫吧。

柳万锋却不这样想。面前这个朝思暮想的女人，他心里真有说不出的快乐和兴奋，他以为他是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了。因此，从见到赵英芝那刻起，他的脑袋兴奋得晕晕糊糊的，现在，终于跟心爱的女人睡在一起，内心极力盼望的这一天终于来到了。柳万锋只觉得血液在一阵一阵往上涌，令他窒息，他一直在积极地寻找快乐之泉，却遭到了赵英芝极力的阻止。他想握住赵英芝柔弱的小手，找到了老半天，才发现赵英芝的手藏在身后，一直不肯伸出来。他抱住了赵英芝，赵英芝却一动也不动，僵硬的身体一直紧缩着，最后挣扎了一下，翻过身，背对着他。柳万锋这时才发现情况似乎不妙。

以前赵英芝不是这样啊。记得订婚之夜，他主动亲吻赵英芝，赵英芝热切地回应，弄得柳万锋浑身燥热，按捺不住，想进一步发展，赵英芝虽然羞得满脸通红，但还是任其摆布。由于是第一次，柳万锋心里渴得要命，却一直不得要领，东西南北，胡乱突围，最终一泻千里，弄得赵英芝身上到处的液体。赵英芝不但不恼，反而哈哈大笑。

但现在不是这样，赵英芝冷冰冰的脸上没有一丝笑容，柳万锋的欲望之火瞬间被熄灭了。他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错，不管有没有钱都不能如此对待第一次来的女朋友，于是诚恳地说：“非常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明天我们就去住旅店，即使借钱也去住。”柳万锋身上没有多少钱，他决定明天跟别人借点钱，一定要安置好赵英芝，让她高兴快乐。

赵英芝看重的不是住宿，而是柳万锋的前途，如果没有任何前途和希望，她去不了沙林市，住高楼大厦又有什么意思，像柳万锋这种状况，看来是没有任何希望了。因此，无论柳万锋说什么，她始终一言不发，她不想说，她觉得任何话都是多余的。

柳万锋知道赵英芝生气了，他不是不想让赵英芝吃好、住好、玩好，问题是没有条件啊，现在，他要钱没钱，要时间没时间，要住房没住房，女朋友来了，他根本没办法提供像样的生活，只能委屈在这工棚里，柳万锋十分苦闷，十分痛苦，他第一次感到地位和权力是如此的重要。如果他是项目经理或项目副经理呢，情况肯定不一样了，至少有专车可用，有专门的住房，不用十多个人挤在一起。但现在他没有任何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赵英芝生气。

二人就这样躺着，各想心思，沉默不语。

半夜时分，天忽然下了起了雨，开始是小雨，随着一阵雷鸣，天上下起了瓢泼大雨，天地间变得白茫茫的一片。柳万锋没有料到，外面下大雨，工棚里面也下起了小雨，被大风刮破的油毛毡，到处是小洞，雨水从小洞里钻出来，形成一条条雨帘。

赵英芝是最先发现雨飘进来的。她睡得迷迷糊糊，忽地感到有冰凉的东西不停地落在她脸上，她睁开眼看见雨水从棚顶上不断地漏下来，被子已淋湿了大半，忙喊：“快起来，屋子漏水了。”

柳万锋也察觉到了雨水似乎飘在了脸上，只是太累了，没有太在意，听到赵英芝的呼喊，他立马惊醒过来，发现情况不妙，迅速爬起来去堵漏水点，无奈屋里到处是漏洞，堵了一个，另一个又漏开了，堵不胜堵，柳万锋弄得上气不接下气，全身都是雨水。

柳万锋正忙得上蹿下跳时，头顶有条塑料布罩下来。原来是赵英芝果断地把铺在床上塑料布扯了下来，放在二人头顶上。

“算了，不要搞了，洞太多，没办法堵了，我们俩就在塑料布下面过夜算了。”

柳万锋觉得赵英芝说得没错，没有再坚持，二人坐在湿漉漉的床上，相拥在一起。这次不是说赵英芝愿意，只是没办法了，被冷风冷雨淋了一下，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凉意，不抱在一起，咋办？

此刻的柳万锋内疚万分，他觉得十分愧对赵英芝，让她在如此简陋的环境下受苦受累，尽管热血沸腾，但他没有任何心情了，他只想快点天亮，带赵英芝逃离这个鬼地方，去条件好的旅社。

外面依然下着暴雨，屋里是淅淅小雨。在风雨中，二人就这样相拥而眠。不知什么时间，雨停了，也不知什么时候，天亮了，二人依然在沉睡中。

突然，一阵惊天动地的破门声惊醒了柳万锋。外面进来了一群人，冲在最前面的是林梅如。她咬牙切齿：“柳万锋啊柳万锋，你这个禽兽，你不是说是表妹吗，为什么跟表妹睡在一起？”

身后传来保卫股长贺兰的声音：“柳万锋，学徒期间就在这里乱搞男女关系，你知道是什么性质？”

还有班长刘文成：“柳万锋，看不出来，你小子有本事，把自己的表妹都搞上了。”

后面还有更多的阴阳怪调，赵英芝恼了，大声抗议：“谁是他表妹，谁是他表妹？我是他未婚妻，我们住在一起怎么啦？你们是谁，凭什么查我们？”

柳万锋怕赵英芝与他们闹起来，赶紧说：“大家别人说了，我承认，她是我的未婚妻，我们没地方住，所以住在这里。”

保卫股长贺兰发话了：“大家别吵了，是这样，大家都出去，让他们二人整理一下衣服，整理好后，柳万锋到我办公室来一趟。大家都散了吧。”

林梅如不干了：“贺股长，不能这样处理，应该把他们二人抓起来，开批斗会。”

贺兰笑了：“你以为还是文革哦，动不动就开批斗会。柳万锋的事，我们项目部会处理的，这个你放心。”

林梅如不再坚持批斗了，但她还是不甘心，转眼对柳万锋冷冷地说：“柳万锋，你这个坏蛋，自作自受，活该。”说完，还往地上啐了一口口水。

话虽然说出了口，但林梅如的心口还是有点隐隐作痛。昨天，班长刘文成跑来告诉她，说柳万锋的表妹来了，她就有点不相信，所以她一直在远处观察，正好瞧见柳万锋二人在项目部大门口手拉着手去镇上旅店。

手拉着手，是表妹？鬼才信，是恋人吧。想到恋人，林梅如有说种不出的难受。她喜欢柳万锋，虽然柳万锋不喜欢她，但她相信，随着时间的推移，柳万锋肯定会喜欢上她，二人一定会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她一直憧憬着这一天。现在可好，他竟有女朋友了。这个混蛋，浪费了我的青春，欺骗了我的感情和爱，害得我空欢喜一场，我要报复，让他尝尝我的厉害。

于是，天刚麻麻亮，林梅如就起了床，来到到项目部大门口，准备拦住二人，好好盘问一下。她走到大门口，意外发现不远处有一个工棚似乎被人为清扫过。她印象中这个工棚是被人遗弃的，无人居住。什么人把它清扫得干干净净呢？

她好奇地从门缝中察看，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负心汉”柳万锋与他所谓的表妹正在床上呼呼大睡呢。

真是奇耻大辱。林梅如怒火中烧，立刻跑去找班长刘文成。

刘文成听说后，脸上虽写满了吃惊，但心里却乐开了花：好啊，柳万锋，你的死期到了。他有点不放心，又与林梅如一起来到工棚复核了一遍，看到柳万锋与赵英芝仍在睡觉，轻手轻脚跑了出来。

刘文成没多少文化，但在处理这方面事情上还是很清醒的。他知道不能鲁莽地闯入，转身与林梅如一起来到项目部保卫股。

贺兰听到汇报，大吃一惊。他知道男女作风问题的严重性，柳万锋还是学徒期，局里规定学徒期严禁谈恋爱，否则开除厂籍。

刘文成与林梅如说得郑重其事，贺兰不得不重视。他们三人一起赶往柳万锋住的工棚。在去的路上，心里恨得咬牙切齿的林梅如大声嚷嚷，引得一大群职工和家属跟随。

到了工棚，刘文成一脚踢开房门，林梅如第一个冲了进去，她想跑进去给柳万锋一个耳光，贺兰清楚林梅如的德性，眼明手快，一把扯住她，然后马上把柳万锋带到了项目部保卫股。他不想林梅如这个臭嘴巴，再恶语伤人。

面对垂头丧气的柳万锋，贺兰动了恻隐之心。他说：“小柳，你怎么这么糊涂呀，局里规定你不知道吗？谈就谈吧，还把女朋友带到项目部谈，你看影响有多坏。你现在赶紧把女朋友送走，尽量快点清除影响，争取项目部宽大处理，否则，你会被开除的。”

贺兰话音刚落，门口传来了赵英芝的声音：“不要说了，我走。柳万锋，你送我上火车。”原来，赵英芝看见柳万锋被贺兰带走了，不放心就跟着大家一起来了，只是没进去，站在门口偷听。

贺兰见赵英芝来了，就说：“小赵进来吧。”然后，耐心地向赵英芝解释了一遍。赵英芝不想听，对着柳万锋说：“算了，不要说了，柳万锋你送我走吧。”

柳万锋一时不知说什么好，愣在房间里，手足无措，脑袋里乱得像一团麻，嗡嗡作响。

贺兰见状赶紧说：“小柳，既然小赵说要走就走吧，我们保卫股有一部工具车，我叫司机送你们去火车站。”

柳万锋麻木地上了车。到了火车站，他才意识到他要与赵英芝分别了。望着深爱的女友，柳万锋悲凉万分，他无力保护自己的女朋友，无法给女朋友提供像样的生活。他内心很绝望，很伤心，禁不住哭了，一颗颗硕大的泪珠顺着这张因绝望而久久抽搐的脸缓缓淌落。但他不愿赵英芝看到他的泪水，于是背对着她，用手遮住双眼，让泪水从手缝中流出。

心情平静下来一点，他让赵英芝等一下，他去了火车站附近的商店，他身上还有五十元钱，这是准备去沙林市玩的开支，他用这笔钱买了一大堆吃的用的，然后交给了赵英芝。

赵英芝上火车时，柳万锋拉住赵英芝的手，认真地说：“英芝，这次我对不住你，请你原谅，以后我一定好好努力，一定让你过上幸福快乐的日子，你相信我行不？”

赵英芝不知可否地点头摇头，随后与火车一道消失在柳万锋的视野中，但赵英芝脸上的失望和不满，一直停留在柳万锋脑海中，弄得他的心情十分沉重和失落，又一次禁不住悲从中来。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