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姣
(华中科技大学 公共管理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4)
日常交往视角下我国发达地区农村阶层关系的建构
——以浙北D村为例
杜姣
(华中科技大学 公共管理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4)
文章是对阶层关系研究传统的延续,基于对浙北D村的个案调查,引入村庄内部的社会性机制来透视阶层之间的关系,着重从村民日常交往的角度切入,研究村庄阶层关系的生成机制,动态地呈现阶层关系的建构逻辑,以此实现对相对静态的阶层结构研究的突破。随着工商业的发展,村庄阶层分化的凸显,村民日常交往实践规则的个人化,处于不同阶层的成员往往是根据自己现实的需要及喜好自由选择特定的对象进行交往,交往活动高度理性化,个人的主体性意识凸现出来。不同阶层的成员因职业、经济收入等原因,在交往意愿上存在差异。具体表现为:富人阶层交往意愿上的强动力、中间阶层交往意愿上的次强动力以及底层交往意愿上的弱动力。此种内涵于心理的交往意愿,在日常生活的交往实践中,借由交往活动专门化所导致的对时间的要求和交往规则及内容的消费化这两种社会机制型构了该村的阶层关系类型,主要体现为富人阶层、中间阶层对底层的排斥关系以及中间阶层对富人阶层的依附性关系。
日常交往;社会分层;阶层关系
改革开放以来,我国农村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与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的实行和人民公社管理体制的解体相伴随的是束缚于土地之上的多余劳动力的解放以及农民自由流动权和职业选择权的增加。这二者共同促使了剩余劳动力向城市以及其他行业的转移,由此形成了农民职业的多样化以及收入差距不断拉大的不同阶层,均质的社会形态被打破。因地理位置及经济发展水平等方面的差异,我国不同地区农村的分化程度亦不相同,相较于中西部一般性的农村,沿海发达地区及内地城郊地区的农村表现为更高程度的阶层分化特征[1]。随着阶层分化成为中国广大农村日益凸显的现实,农村阶层研究逐渐进入学者的视野,并取得了一系列研究成果。
既有研究根据分析视角的差异,可分为两类:阶层结构研究和阶层关系研究。阶层结构研究是指社会系统中不同成员之间的构成方式与比例关系,依据某些特定的原则、标准和方法对社会成员阶层归属的划分,而确定各社会成员的社会结构中的位置[2]。比较常见的有职业、收入、消费等分层标准,其中又以职业标准最为常见。以职业为划分阶层的标准可追溯至韦伯的多元分层理论,陆学艺根据使用生产资料的方式和对所使用生产资料的权力将农民划分为八个阶层[3]。段华明[4]、石成林[5]、林后春[6]等人沿用和发展了他的职业分层框架。以消费作为分层的标准,在西方学术界以凡勃伦和布迪厄为代表。凡勃伦认为社会中的有闲阶级已经越来越倾向于通过“明显消费”取代“明显有闲”来将自己同社会中的其他阶层区分开来[7]。布迪厄认为一个阶级可以“通过其消费(但这种消费不必是为了象征而是炫耀性的)来界定”[8]P483。我国关于消费分层的研究多集中在城市领域,李培林、张翼等人根据恩格尔系数(实物消费额/消费总额)对中国城市家庭进行消费分层[9]。李春玲则根据各个家庭拥有家用电器和耐用消费品数量计算出一个家庭耐用消费品指数,并以此作为当前中国社会消费分层的指标[10]。陈文超则根据消费的性质对中国农民进行了阶层划分,分为炫耀型消费阶层、攀比型消费阶层、实用型消费阶层、生存型消费阶层以及贫困型消费阶层[11]。此外,陈柏峰从土地流转的角度,以户籍在村的家庭为基础,根据农民的经济状况和就业状况将其划分为外出经商阶层、半工半农阶层、小农兼业阶层、举家务工阶层以及村庄贫弱阶层,并就不同阶层农民对土地制度的态度进行了分析[12]。贺雪峰[13]依据农户与土地的关系将农民划分为脱离土地的农民阶层、半工半农阶层、在乡兼业农民阶层、普通农业经营者阶层、农村贫弱阶层等五个阶层,并对不同农民阶层的处境、心态、行为特征和他们对政治和政策的态度以及农民与土地的关系进行了详细分析。
以阶层划分标准为主要内容的阶层结构研究有利于我们对既有的阶层现状形成整体性的认识,同时也有利于我们了解各个阶层的特点、表现以及不同阶层之间存在的差异、阶层之间在需求、利益诉求上存在的矛盾和张力。可是,以结构的视角来分析阶层结构,大多仅停留在对各阶层的现状及资源占有情况的呈现,“基本上是静态的或描述性的,都是类型学的意义上,从不同角度解读中国社会分层的现状,分析影响中国社会分层的各种因素”[14]。因此,无法解释阶层之间的互动与关联。阶层关系的性质与状况,体现了社会阶层结构的合理与整合程度,是衡量社会和谐与发展水平的重要指标[15]。因此,阶层关系的研究具有现实的高度紧迫性。这一点已经得到部分学者的关注[14],出现了阶层研究从“实体论”向“关系论”转向的呼吁。
阶层关系研究承接的是马克思的阶级分层理论传统。马克思从社会成员对生产资料占有的角度,将社会划分为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两种对立的阶级,认为经济因素是决定阶级地位的基础性因素。经济地位的不平等所构成的两大阶级不平等的结构性事实,暗含着两大阶级之间的冲突性力量。阶级关系在马克思这里则表现为强烈的对立冲突特征。我国以阶级理论分析农村社会阶层的研究还比较少,这既有历史的原因,也有意识形态的缘故[16~17]。随着意识形态色彩的淡化,阶级理论作为一种纯粹学术的研究范式逐渐为人们所重新认识。改革开放以来农村阶层分化变迁以及阶层之间利益冲突增加的现实使得研究者们具有重拾阶级理论的必要。对阶级理论的具体实践要数陆益龙对新中国农村社会结构60年变迁的研究。面对部分学者对当前中国运用阶级阶层分析方法的质疑,陆益龙指出,作为马克思主义理论的重要构成,阶级阶层分析为人们认识和理解社会提供了一种极为实用的工具。他认为,新中国农村社会结构在60年的变迁过程中,阶级阶层结构经历了从制度变革型的平等化结构到政治运动型的平均主义化结构,再到市场转型中的多元分化结构,至于农村内部阶级阶层关系,并不存在矛盾和冲突。相对而言,城乡关系以及与此相关的资本与劳动的关系潜在着更多的不和谐、不稳定因素[18]。
本文是阶层关系研究传统的延续,基于对浙北D村的个案调查,引入村庄内部的社会性机制来透视阶层之间的关系,着重从村民日常交往的角度切入,研究村庄阶层关系的生成机制,动态地呈现阶层关系的建构逻辑,以此实现对相对静态的阶层结构研究的突破。2013年7月,笔者在浙北D村进行了近一个月的驻村调查,材料的收集主要采取半结构式的访谈方法,累计访谈40人左右,所涉及的内容以阶层为核心,同时包含村庄政治、社会、文化、经济以及宗教等方方面面。访谈的对象包括村干部、成功企业家、打工群体、普通村民以及外来民工等。
(一)以铜加工为主的工商业型村庄
浙北D村于2006年9月由七个行政村合并而成,共2925户,7823人。区域面积7.45平方公里,耕地面积2000余亩,水田1900多亩,旱地117亩,山林面积4300亩。D村区位优越,交通便捷,距杭州市区不到40分钟的车程。合并之前的各村因同处于统一地域,而共享同一套经济变迁与发展模式,仅存在发展程度上的差异。因此,本文在叙述村庄的发展历史时直接以合并之后的D村代替。D村经济的变迁同该地乡村企业的发展存在紧密的关联。尤其是1979年之后,乡村企业得到大幅度的发展。从1984年至今,该村的企业承包责任制得到普遍推行,个体私营企业大量出现,农业直接降为“副业”。市场得到了全面的发育,不论是村民个体还是集体都被吸纳进了市场化的浪潮之中。依靠土地生存的格局被彻底改变,封闭的村庄边界不断向当地市场乃至全国市场开放,市场力量及市场要素全面渗透进村庄的每个毛孔。村庄脱离了依托于土地的农业生产方式,走上了自主工业化和市场化的发展道路,信息资源、人力资源、物质资源在村庄和外界来回流动。D村所在的铜镇,经过30多年的发展,形成了以铜加工业为基础的产业集群。
D村2900多户中,500万元以上的企业家数有50余家,个体私营户890家。2009年工业总产值为363566万元,农业产值为426万元,农业产值仅占总产值的千分之一多。从事农业生产的人口不到总数的1/3,这三分之一中,有很大一部分主要是从事工业生产获取家庭收入的主要来源。因此,D村的经济生产方式发生了彻底性的变革,从原来的农业型村庄转变为工商业型村庄。围绕生产所进行的一系列活动恰恰是人们生活的主要组成部分,生产方式的变革所带来的不仅仅是人们谋生方式的变化,更是围绕这一生产方式的人们生活逻辑及行动逻辑的变化,以致到最根本的价值和观念上的改变,村庄之于村民的意义也发生了改变。因此,对该村经济生产方式的认识是我们进一步理解村庄、理解村民的起点所在。
当地工业化的村庄具有明显的内生性特征,不同于在国家及相关政策的引导下所形成的工业园区,该村的工业和企业是从本地的土壤中自发生长起来的。工业及企业在内生力量的作用下成长起来的形态决定了它的发展离不开本土的资源和关系网络。更为重要的是,当地村民基本上都是本地就业,而且还是大量外来人口的流入地。对很多村民来说,虽然生产的地点以及生产的目的都已经脱离了村庄,但本地就业的模式保证了村庄的完整性,村庄依然还是他们共同生活的地缘性场域,村庄体现为自然边界的对外开放以及社会边界的相对封闭,仍属熟人社会的范畴。
工商业的发展,带来了村民就业方式的多元化以及收入的差异化,改变了传统农业社会时期村民之间高度均质化的状态,形成了分属于不同经济收入层级的阶层。这都将构成本文分析的背景和基础。
(二)村庄阶层分化素描
据调查发现,D村出现了明显的职业分化,家庭的经济形态呈现出多元化的特征。结合当地的情况,本文将以经济收入为划分阶层的基础性标准,同时结合以职业为划分阶层标准的传统,构成以经济收入为基础并辅以职业的综合分层指标。原因在于以职业为划分阶层的一种要素符合当地农民职业多元化的社会现实,同时在统一的市场化的价格体系下,职业从一定程度上也反映了收入情况,是人们收入的重要来源,职业类型与收入高度相关。更为重要的是,经济收入和职业已经逐渐成为影响人们行为及观念的重要变量。因此,以经济收入并辅以职业作为阶层划分的标准在当地存在一定的合理性。
表1 D村阶层分化情况
对于上表,需要特别说明的是:首先,上表的数据并不是进行严格数据统计的结果,而是来自于访谈中各村干部及普通村民的估计,笔者对各访谈人员提供的数据进行了相互比对和反复验证,最终所得出的上表数据为绝大多数被访谈对象所认可。因此,上表数据基本展示了该村经济分化的基本情况;其次,上表中关于收入及所占比例也来源于各访谈对象和笔者综合的估计,具有上下波动的可能,并不具备绝对准确性。比如,从上表中单纯的收入数字可以看出30万~50万之间的收入出现了断层,但这并不代表没有人属于这一收入范围之中,只能说处于这一收入范围的人数极少,不具有统计呈现和比较的意义。对此,笔者在这里采用了将其纳入到与其相邻的富人阶层和中间阶层之中的策略。通过上表,笔者所要展示的是以经济收入为基础的村民之间分化的基本现实,这是笔者根据具体的经验资料对复杂的村庄进行的简化,各阶层亦是一种理想类型的概括,因此并不追求数据的绝对准确性,而追求总体性的呈现。
1.富人阶层
这部分富人阶层的形成有其历史性的原因。在中央鼓励私营经济的政策引导下,从集体中分化出来的部分厂长、经理、供销员、技术人员成为最先一批兴办私营企业的人。他们在个人能力和市场机遇的双重推动下一跃成为村庄中最富裕的阶层。发展至今,他们的企业早已脱离了早期的家庭作坊形式,搬进工业园区,发展成中型甚至大型的私营企业。这部分人家庭年收入一般在百万以上,生活宽裕,有很强的消费能力。在村里一般都建有上百万到几百万的豪宅,有豪车,在市里或镇里买有房子。这部分人的公司采取的是现代化的管理方式,专门雇人来进行管理,因此他们有大量可供自己支配的自由时间,是村庄中的有闲阶层,有丰富的闲暇生活。此外,这部分人大部分的社会关系超出村庄之外,有庞大的关系网络和广泛的朋友圈子,业缘圈和趣缘圈发达。虽然城里有房,但经常还会在村里居住,并广泛参与到村里的面子竞争之中,能举办大规模的酒席,且能承担更多的酒席名目,一般为60桌以上,甚至是上百桌,每年的人情开支在十万以上。同时,他们还积极参与到村庄政治事务之中。D村两委干部中经商办企业的占比70%,村书记及村主任是所有干部中经济实力最强的。
D村的陈成,今年40岁,有一个兄弟。他13岁时(1987年)就跟着父亲在自家的家庭作坊中做五金。刚开始投资2000到3000元,买了两台机器,父母加上陈成两兄弟自己经营,给当地的白泥厂加工螺丝帽,几毛钱一个,一年能赚万把块钱。后来,就开始自己做自己卖。到后来,随着资金的增多,工厂规模逐步扩大,家庭宅基地上的这块土地已经无法满足陈成办厂的需求。上世纪90年代中期,当地开始兴建工业园区。2003年,陈成在工业园区买了6亩土地。这一年企业产值为两三百万,10%的利润,年纯收入20多万。随着市场行情及新科技的发展变化,陈成也在不断调整产业方向。现在其企业主要是做数控,雇有60名工人,产值在700万左右,年纯收入100多万。平时,他只要偶尔去企业里转转,有问题了,企业里的管理人员会直接与他联系。2009年,他参加村干部的竞选,并当上了村委委员。
2.中间阶层
这个阶层的成员集中在个体工商户、家庭小作坊和技术工人等群体之中。年收入多为二三十万,相对于富人阶层的有闲,他们显得更为忙碌。以家庭小作坊为例,在市场形势不是很好的情况下,他们一般不会雇佣工人,靠夫妻二人维持生产。只有到二人忙不过来的时候,他们才会雇佣工人,但他们会同工人一起参与到工厂的生产之中。因此他们承担着家庭小作坊主和工人的双重角色。同时,由于他们通过工作可以获得相对体面的收入,而无需在工作之余找其他的获取收入的机会,因此有稳定的闲暇时间。在村庄中,这部分人有强烈的向上流动的需求,有建立社会关系的需要,且广泛地参与村庄中的面子竞争。他们一方面有一定的参与村庄面子竞争的能力,一方面也存在巨大的上层给与的压力。因此存在严重的地位性焦虑。他们多数拥有轿车,村里建有新房。此外,他们的社会关系网络及朋友圈子少于富人阶层,这从他们办酒席的规模中可以看出,他们的酒席规模多在三四十桌左右。与此同时,他们会有选择性的办酒席,办酒席的频次较于富裕阶层要少很多,每年的人情开支在3万以上。他们参与村庄事务的积极性不大。
陈雯,女,46岁。上世纪90年代开始办弹簧厂,是家庭作坊,大概办了10年,生意不好。现在做水暖管,规模只有一条生产线,叫了一两个人。生意不好的时候,就夫妻俩做,丈夫自己就是厂里的师傅。生意好的时候,就雇4~5个人,年收入在二三十万。家里有一个20岁的女儿和16岁的儿子,都在上学,日常生活开销比较大。
3.底层
这个阶层主要由普通打工家庭和农业生产家庭构成,还包括少量的老弱病残家庭。本地的村民一般不会选择在村里的家庭作坊中打工,而是选择去正规的企业打工。家庭作坊中的打工群体主要由外来人员填补。打工群体男性的工资在三四千元左右,女性在两三千左右。农业生产家庭主要以土地生产为收入的来源,其中又以老人的蔬菜种植最多。这部分人年收入大多在10万以下,存在很大的经济压力。他们在打工、卖菜之余还会寻找其他的工作机会,如经常会接一些厂里的手工活,闲暇时间稀缺。几乎没有汽车,住的房子也相对破旧。他们基本已经退出村庄中的面子竞争,不和中上层的村民攀比。他们的关系网络及朋友圈子狭小,酒席规模只有十几桌,甚至是几桌,人情圈缩减至至亲的范围之内。他们会尽量缩减办酒席的名目,能不办的就不办。一年的人情在1万元上下,有的则只有几千元。另外,对村庄政治事务并不热心。
陈浩,在海量厂里打工,一个月工资3000多元,老婆在一珍珠公司打工,一个月2000多元,夫妻俩一年的总收入在五六万。每天早上六点多就早早起床,去上班,晚上到六七点才回来。回来之后,做做饭、看看电视,就去睡觉。平常也很少有其他的休闲活动。
(一)日常交往规则的个体性
交往规则是指规约人们交往行为的一系列成文的或不成文的,并为人们所共同认可的一套体系。一般而言,村民的日常交往实践中,有两类交往规则:一种交往规则呈现出公共性的特征;一种交往规则呈现个体性的特征。其中,交往规则的公共性指的是主导人们交往行为的规则是超越于其个体性的意识,后者为一种整体性力量所制约;交往规则的私人性指的是主导人们交往行为的规则是内涵于个人的价值之中的,交往主体也即个人可以根据自己的利益及喜好进行交往行为的选择。
传统农业型村庄围绕土地而生产,是面向村庄的生产。作为村庄构成单位的家庭,其生产和生活都面向村庄内部。村庄成为他们物质资源的主要来源,同时也是他们人生意义及价值实现的场所。在这一前提之下,村庄孕育了一套系统的以公共性为主导的交往规则,并为村民所实践。此种交往规则的公共性具体体现为:1)村民个体的交往活动是面向整个村庄的;2)这种交往为村庄集体性的力量所监督,并受村庄公共规则及公共规范所制约;3)村民具体的交往活动以及交往行为所应遵循的准则在所有的村民中达成了共识,村民个体必须服从村庄集体的力量,村民个体的力量被结构所吸纳,在某种程度上实现了个体意识与村庄整体共识的统一。
与围绕土地生产及生活的传统农业型村庄不同,工业化的D村是围绕资本进行的生产,是面向市场、面向社会的生产,同村庄相脱离。村民独自与产业发生关系,无需村庄的介入,村民之间在传统乡土社会中生产上的温情脉脉的互助性的社会关系为市场化的关系所取代,部分村民之间的关系转化为生产上的雇佣关系。有家庭小作坊的村民之间亦各自独立的从事生产,不发生生产上的互助往来,成为生产上相互独立的实体。生产面向市场、面向社会的村民是独立的行动主体,参与到市场的竞争之中,脱离小农身份走向了社会化。原来基于地缘的交往活动所建立起来的社会关系已经无法满足村民的生产需要,村庄内部的社会关系的功能已经弱化。因此,村民的交往活动同其生产活动一道突破了村庄的地域界限,这是工业生产方式的必然需求,是其能够在市场的环境中得以生存的必要条件。
尤其是当地的产业集群,形成了紧密的分工和合作体系,参与市场的每个个体都具有很大的差异性,但同时,又通过涂尔干所描述的“有机团结”形式联系在一起。这从某种程度上便意味着,传统乡土社会基于血缘或地缘的社会关系网络已经无法满足村民工业化生产的需求,尤其作为工业链条上的一环,其需要引入各种异质性的关系,来服务于自己的生产。村民高度嵌入市场的特性,使得村庄作为生产、生活共同体的意义衰落,基于地缘的关系弱化,这意味着村民之间的先赋性关联性机制的断裂。随着村民生产活动在村庄中的脱嵌化,村民交往活动的选择性的增加。这种选择性体现在:首先村民在村庄外选择自己的交往对象,这些交往对象不是因为先赋性的地缘或血缘关系先天性的聚集在一起,而是在市场力量或当地产业集群的吸引下凝聚成的一个群体,该群体同村民主体存在产业上的相关性;其次,村民的交往活动空间可以脱离村庄生活的场域,实现向城镇的转移,以现代化的交往方式进行;最后,综合前两点,村庄的地方性规范,特别是血缘及地缘的弱化,已经不构成对村民交往活动的限制。交往活动成为村民个人的活动,与村庄规范无关、与村庄秩序无关。因此,蕴藏于此种交往活动之中的规则亦呈现出高度个人化的色彩,村民个体可以根据自己的现实需要以及喜好自由地选择特定的对象进行交往,业缘关系和趣缘关系不断得到扩张和延伸。与交往规则的私人化相对应的就是交往活动的理性化,个人的主体性意识从中凸显出来。
如今村民的关系结构表现为这样一种形态:一是基于血缘的关系网络有所内缩;二是基于地缘的关系不断瓦解;三是基于业缘和趣缘的关系不断扩大和膨胀。从与村民关系的远近距离来分析,血缘关系处于村民关系的内核,业缘关系或趣缘关系代替了传统时期仅次于血缘关系的地缘关系,成为村民扩大的关系外围。
(二)交往意愿的阶层分化
以D村为代表的工业化村庄,血缘、地缘的淡化消解了其对村民交往活动的约制作用,村民可以依据自身的利益及兴趣偏好选择交往的对象及范围。随着工业化及市场化的发展,职业及经济分化成为影响人们日常交往实践的重要因素。因此,处于不同阶层位置的村庄,在交往意愿所决定的交往选择上亦呈现出分化的特征。
1.富人阶层的交往意愿
铜镇工业及市场化的发展给D村直接带来两方面的影响:一是职业的分化;二是经济收入的分化。二者之间的关联在第二部分中已明确指出,富人阶层大多为私营企业主。其作为工业化生产的市场主体,具有极大的构建社会关系网络的需求,交往活动范围辐射到社会中的各个行业和各个领域,具有强烈的交往意愿。在社会化的市场中,企业主作为经济活动的主体在企业的纵向联系、横向联系和社会联系[19]中行为频繁。对企业主而言,基于交往活动之上建立的社会关系的重要性主要表现在三个方面:一,关系是融资的重要渠道;二,关系意味着市场信息;三,关系即订单来源。这三者都是工业化生产方式,在D村的以五金生产为主的私营企业主群体中表现的最为突出。
因此,以私营企业主为主体的富人阶层具有广泛的社会关系需求,即社会交往需求,具有强烈的社会交往意愿。与此同时,他们对社会关系具有很强的选择性。这种选择性体现在他们是根据家庭面向市场的生产来考虑的,即只要是有利于其家庭生产利益的群体都可以纳入到他们的交往活动的选择范围,比如说政府人员以及其他与之企业生产有关的其他人员。总之,他们的交往对象及社会关系的选择标准为是否与他们企业生产的效益密切相关。由此可见,广泛的基于职业或产业相关性的社会关系网络对于私营企业主的重要性。业缘群体,便是他们社会关系网络的重要组成部分,甚至是最主要的组成部分。所以富人阶层在进行交往对象的选择时,则更愿意选择与他们处于同一阶层的人进行交往,进而实现自身利益的最大化。部分中间阶层及绝大部分的底层人员无法进入到他们交往对象的范围之中,富人阶层的这种个人化的、功利化的交往选择就造成了对部分中间阶层成员和绝大部分底层成员的排斥。在富人阶层内部,则形成了以交往活动为载体的社会关系上的圈层结构,富人阶层成员通过构建自己的交往圈,而紧密的联系在一起,实现资源和利益的共享。
2.中间阶层的交往意愿
D村中的中间阶层由个体工商户、家庭小作坊和技术工人等人员构成。
个体工商户的经营虽直接面对市场,会接触大量的人群,并不像以生产五金产品为主的私营企业那样高度的嵌入进工业体系之中。这决定了他们虽对社会关系尤其建构私人关系网络存在需求,但不如私人企业主那样强烈。然而,他们对交往对象及社会关系网络仍具有选择性,选择的标准依然是利益的考量。也就是说,并不是社会中所有成员都是均等的进入到他们的交往对象的选择之中。当地的家庭作坊,往往是夫妻协作,生产小五金产品。同个体工商户及私营企业主在关系的需求上具有很大的相似性,他们对社会关系也存在较大的需求。但是同私营企业主相比,由于生产规模的限制,他们对社会关系数量的要求相对较少。从某种程度上说,个体工商户及家庭作坊主的职业性质存在极大的相似性,二者都需要与市场打交道。技术工人则是直接地被吸纳进企业中的雇佣关系之中,这是一种制度化的关系,具有固定性的特征,他们的行为规则、工资规则都为明文的制度所规定。他们的工作直接是同机器或其他事务打交道,对私营企业主或商人具有效益增加功能的关系对他们来说发挥不了作用。同样,对技术工人来说,与他们利益切身相关的是其职业地位的升迁。在中国这样一种带有强烈“人情”性质的社会中,技术工人工作质量的好坏是构成其是否能够得以晋升的一个影响因素,但关系同样扮演着重要角色,有时甚至是更为重要的角色。因此,可以说技术工人作为个体同市场是相脱离的,但是他是深深地嵌入在企业内部的社会关系网络之中,其职业的晋升更是受企业上层管理人员的影响。因此,他们在企业内部,存在相应的交往和社会关系建构的需求。
中间阶层虽然对社会关系的广度和社会关系的质量要求没有富人阶层那么强烈,但是他们的职业特性仍然需要他们投入到一定的社会交往和社会关系网络的构建之中,相应的社会关系网络以及较高的社会关系质量仍然对他们的生产具有重要作用。个体工商户以及家庭企业主都潜在地存在扩大自己经营规模的需要,在这个过程中,往往只有拥有比他们更大更多资源的成员才能有效地帮他们实现经营规模上的突破。这就决定了富人阶层成员成为他们交往对象的首要选择。由于经济地位及所能创造效益的不对等,从而产生中间阶层同富人阶层之间权力的不对等,相对于富人阶层成员之间的交往,他们同富人阶层的交往需要付出更多的努力,并且,在二者的交往过程之中,富人阶层占据主导地位,中间阶层处于依附性的地位。交往意愿上,表现为次强动力。
3.底层的交往意愿
底层主要由普通打工家庭和农业生产家庭构成,还包括少量的老弱病残家庭。同富人阶层和中间阶层相比,他们更为日常的基本生活所困扰,面临着巨大的经济压力,为获取收入的劳动成为他们生活的主要部分。
普通打工人员其实同技术工人的基本工作性质一样,只是层级的差异。但是,相对于技术工人,他们基本没有向上晋升的空间,只是作为企业内部员工的最底层。工作的过程中,他们无需同工厂中的其他人交流,仅是独立的个体独自面对自己的工作。他们只需遵守工厂中固定的组织制度,努力做好自己的工作,提高自己的生产效率,进而增加工资,无需大量私人性关系的介入。这部分人在工厂中工作的时间一般较长,即使到了节假日,他们也很少参与到交往的活动之中,他们大多进行的都是个体化的用于恢复长时间的体力劳动所带来的精力匮乏的活动。因此,工作的性质,决定了他们的交往意愿相对于富人阶层中的私人企业主以及中间阶层中的个体工商户、家庭小作坊主、技术工人表现为最低。
农业生产群体,在D村主要是指以蔬菜种植为主要收入来源的老人群体。这部分老人群体是以独立的形式面相市场,平等地参与到市场竞争体系中,遵循市场的原则。他们一天的时间有紧密的安排。除去将菜直接运到市场进行蔬菜的销售外,他们还需要大量时间来进行蔬菜的种植和打理。他们的生产方式不关涉到其他群体,社会关系对他们来说几乎不存在增值的效用。他们也没有闲暇时间参与到交往活动之中。对很多打工家庭以及蔬菜种植为主的老人群体来说,他们在自己的主要工作之余,还会极力寻找其他的就业机会,将一切闲暇时间投入到劳动之中,以赚取更多的收入。在调查中,就经常看到很多老人为村里的小企业做一些手工活,收入按件计算。老弱病残家庭,由于个人身体等方面的限制,更是不会参与到人们的交往之中。
综合以上分析,底层相对于富人阶层和中间阶层,他们的交往意愿最低,表现为弱动力。
(一)有闲与无闲
以工业化生产为主要增收手段的D村村民,他们的社会交往活动呈现出独立化的趋向。交往活动越来越成为一项专门事业,与具体的工作或劳动时间及场所相脱离,需要专门的时间来开展。因此,这种交往活动得以开展的前提为是否具备一定的闲暇时间。富人阶层一般都是大中型私营企业主,整个企业在科层制的环境下自主运行,或者说企业主找专门的人员进行管理。他们则只需在总体上把关,掌握总体性的企业决策,而无需参与到具体的管理和生产过程之中。于是,他们就具备了大量的闲暇时间可供自己自由支配,成为名符其实的有闲阶层。中间阶层虽然需要大量时间投入于工作之中,闲暇时间明显少于富人阶层,但他们高度规律性的工作,使得其闲暇时间亦表现出规律性。比如说,技术工人,他们通过正常的工作时间就可以获得较为体面的收入,因此无需牺牲工作之余的时间来获取其他收入,这便保证了具备一定的闲暇时间来开展各种交往活动。大部分处于底层的人,生产劳动主导着他们的生活,闲暇时间极度被压缩。即使有,但由于他们的工作往往需要大量的体力,闲暇之中也仅仅是为了恢复体力,而不会参与到大量消耗体力的交往活动之中。因此他们可看作为无闲阶层。这种闲暇时间的不一致及多少的差异,构成了富人阶层、中间阶层同底层之间的一道藩篱。
富人阶层同底层之间这种因为闲暇时间的差异所带来的交往活动的区隔,在D村老年人群体中有典型的表现。村庄工业化的发展,也为这部分老年人群体提供了大量的就业机会。这部分老人主要是为了获取经济性收入,将之当成一种正当的职业。他们往往种植六七亩蔬菜,夫妻二人合作,蔬菜种类很丰富,各个季节都有着不同的较为全面的蔬菜品种,对市场的需求有一定的把握。他们一般会去村中较大的集市上卖菜,因此必须早起。比如陈某就是一个例子,60多岁,他每天早上3点就要起来劳动,直到上午11点,下午4点还要再去卖,6点回家。等他们把一天的事情忙完,就到了休息的时间,并接着准备第二天的辛苦劳动,基本上没有独立的闲暇时间,来参与到村庄中富人阶层中老年人的交往活动之中。
与这部分中下阶层老年人的忙碌和辛苦的生活状态不同,处于中上阶层的老人可以通过其他闲暇活动广泛的参与到交往之中,如村庄中的广场舞、太极扇、腰鼓队等公共文化活动,成为参与的主体,进而建立自己的趣缘关系网络。中上层的老人因为已经脱离了生产活动,因此基于业缘关联的社会关系网络走向萎缩,转而发展自己的趣缘群体。村集体以发展村庄公共文化,丰富村民公共生活名义的各项活动为富人阶层所共享,而失去了公共性的意义。
不同阶层老年人的生活状态从某种程度上也反映了青年人的生活状态。中下层家庭的青壮年几乎没有闲暇时间来参与到交往活动之中,工作成为他们生活的主体。因此,有闲与无闲成为富人阶层、中间阶层同底层产生交往区隔的重要原因,成为一种阶层排斥的社会机制。
(二)交往规则及交往内容的消费化
上文提到,工商业型村庄的交往越来越成为一项独立和专门的事业,在时空上同村民的生产和日常生活相脱离。这不仅体现在它需要专门的时间来经营,而且还体现在它需要专门的活动形式作为载体,比如外出旅游、钓鱼、去大城市购物等,还需要专门的空间和场所。传统农业型村庄家庭的公共性交往功能萎缩,成为完全私密化的空间,村民的劳动之地也纯粹化为工作之地,交往活动的空间移至茶馆、会所等专门的场所之中。交往活动的这种专门化和独立化的发展趋势,不仅使时间成本有所提高,经济成本也呈现增高的趋势,交往内容呈现出消费性的特征,人们之间的交往活动需要不断地在利益及金钱之下润滑。这样一种交往形态一方面是社会发展以及经济水平提高的必然结果,另一方面也在富人阶层的主导下走向了另一种极端,交往规则及交往内容的消费化越来越成为现代交往活动的主要特征。
为富人阶层所主导的交往规则及交往内容的消费化同样构成了阶层内部整合和阶层之间相互排斥的社会机制,它使得经济收入成为人们开展交往活动的重要条件。由于不同阶层的经济收入存在高度的分化,因此,不同阶层的成员则能承担的交往成本亦不相同,经济实力成为阶层之间产生交往活动的一条区隔线。交往活动及内容的消费化,是工业化社会的重要表征,消费已俨然成为阶层身份的标志。
不同的收入层级,对交往的规则认同也会有所差异。从最简单的日常生活礼节——递烟——这一行为来看,对于有钱人,软中华才算是有礼貌;对于生活还不错的人,硬中华就可以了;而对生活差一点的老百姓,20块的利群就已经很好了。如果在日常的打交道中,给有钱的老板递了利群,本身就会被看作成一件没有规矩的事情。处于不同经济情况的阶层,规则也会有所不同。有时在访谈的过程中,普通的老百姓会带上一包软中华,但他们也只是在偶尔不多的交往活动中才能承担的起,如果是长期的交往活动,他们确实无力承担。因此,在同上层交往时,他们不仅要承受巨大的经济压力,还要承受相应的心理压力。同时,上层在同中下层交往时,却不需遵从中下层的交往规则。在村庄血缘及地缘淡化而不能对经济分化产生弥合和规约作用的情况下,财富成为村庄主导的评价标准。要想进入富人阶层之中,就必须遵守富人阶层内部的交往规则,能够承担相应的交往成本。
此外,交往内容的消费化还体现在交往活动需要专门的场所和专门的形式来承载,交往活动越来越脱离村庄而进入到市场上提供的专门进行交往活动的消费场所之中,如咖啡厅、饭馆、KTV、专门的体育场地、各种民事会所,甚至是外出旅游这种新型的交往方式这些都成为他们交往活动的场所及内容选择。所有这些,都需要一定的花费,需要一定的经济实力做支撑,否则将无法承担。于是,通过交往规则及交往内容的消费化,人们的交往活动范围及交往对象被限定在以经济收入为基础的同一阶层内部。
于是在富人阶层内部结成了以消费为基础的广泛的趣缘关系。趣缘关系是指人们由于具有共同的志趣或爱好而形成的一种人际联系,并基于这种联系而发生经常性的交往。[20]P152趣缘关系的发展是生产力发展、生活水平提高的必然结果。人们在通过劳动满足基本日常生活的需求之余,还拥有充足的剩余时间。在这段剩余时间之中,人们可以自由支配来丰富精神生活,实现自我身体、灵魂的释放,实现自我的全面发展。具体的方式则包括发展自己的业余兴趣爱好,参加相关以兴趣为核心的社会团体或自发组成一个业余活动团体,参与到趣缘关系的交往活动之中。
面对这种消费化的交往规则,底层也不会随意同富人交往。一方面,基于职业的考虑,他们没有同富人阶层处理关系的需要,一方面他们也没有足够的经济实力来承担这样的消费成本。更重要的是,因为经济收入差距所带来的阶层之间的心理差距,使得底层更是不会跨过阶层的界限。由此,形成交往上的自我排斥。即使是富人阶层中的人主动邀请他们,并且以一种关照的姿态对待他们,他们仍然无法逃离内藏于内心的自卑,就像有村民说道的,“别人叫你一起去玩,你没他有钱。第一次,他请客,第二次又是他请客,第三次,你不好意思了,说自己请客。钱一下子就出去了。这个钱对有钱人来说是出得起的,对我来说我花出去很心疼。不能把别人的客气,当做福气。”不同阶层之间的交往距离就在这样一种过程之中越拉越远,之前还仅存的互动,到最后都会走向消失,无法持续,最终走向交往关系的断绝。“有钱的跟有钱的一起,没钱的跟没钱的一起”,成为当地各阶层成员默认的共识。底层会自动退出上层的交往圈子,交往的经济成本成为一道门槛,阻碍着底层同富人阶层的交往。经济的分化通过交往规则及内容的消费化转化成为人们交往活动的阶层化,构成一种富人阶层对底层的排斥机制,富人阶层同底层相隔离。底层的交往圈便在这种主观及客观因素的影响之下被极度压缩,交往对象极其单薄,从而趣缘群体亦无法得到发育。
在笔者调查的D村,底层同富人阶层之间不论是客观的经济收入、社会经验、所从事的职业形态,还是主观上的价值观念和态度,都存在极大的不同,二者根本不存在相互通约的可能。但是中间阶层则不一样,其同富人阶层之间的客观及主观距离明显近于富人阶层同底层之间的距离,也就是说他们同富人阶层之间具有更强的可接近性,经验发现,中间阶层中有相当一部分是属于资本经营群体,后者与富人阶层存在职业上的相似性。所以,中间阶层与富人具有更多交往的可能。但经济地位的不对等,产生中间阶层同富人阶层之间权力的不对等,因此,中间阶层同富人阶层的交往中带有一定的依附性特征。
底层的村民选择同富人阶层或中上阶层交往上的退缩最根本的原因还在于富人通过制定以消费化为指向的交往规则,而将他们排斥于其交往的活动范围之外。这最终反映的是富人阶层对底层的交往性排斥,也是一种关系性排斥。
(三)阶层关系的形成
富人阶层基于家庭面向市场的生产考虑,在心理上倾向于选择具有高质量的社会成员作为其交往的对象,进入他们构建社会关系网络的范围。中间阶层也有面向市场的事业上的考虑,同时也有保持自身阶层身份或提升自身阶层身份的需求,因此,同阶层的成员及富人阶层的成员成为他们的交往活动的优先选择。他们从主观上都会极力地排斥同底层的低效用的社会关系。此外,在富人阶层同中间阶层之间的关系中,相对于富人阶层同中间阶层进行交往的意愿,中间阶层同富人阶层进行交往的意愿更为强烈,对富人阶层也更为依赖。此种内涵于心理的交往意愿,在日常交往实践中,借由交往活动专门化所导致的对时间的要求和交往规则及内容的消费化这两种社会机制型构了该村的阶层关系类型。底层成员的无闲以及经济收入的匮乏,都成为底层同富人阶层、中间阶层产生交往活动的区隔线。尤其是富人阶层所主导的带有强烈消费倾向的消费规则,直接将底层排除于其交往活动之外,形成一种排斥关系。而对中间阶层来说,则表现为其同富人阶层之间的一种依附性关系。同富人阶层交往的消费化则给这一阶层带来了一定的经济和心理压力,这种经济和心理压力就是中间阶层对富人阶层依附性关系的最直观体现。
本文是阶层关系研究传统的延续,基于对浙北D村的个案调查,引入村庄内部的社会性机制来透视阶层之间的关系,着重从村民日常交往的角度切入,研究村庄阶层关系的生成机制,动态地呈现阶层关系的建构逻辑,以此实现对相对静态的阶层结构研究的突破。工商业的发展,带来了村民就业方式的多元化以及收入的差异化,形成了分属于以职业为基础的处于不同收入层级的阶层。与此同时,在传统的地方性规范为工业化及市场力量的冲击下,走向瓦解,主导村民日常交往实践的规则呈现出高度个人化的色彩。他们往往是根据自己现实的需要及喜好自由选择特定的对象进行交往,交往活动高度理性化,个人的主体性意识凸现出来。不同阶层的成员因职业、经济收入等原因,在交往意愿上存在差异。具体表现为:富人阶层交往意愿上的强动力、中间阶层交往意愿上的次强动力以及底层交往意愿上的弱动力。此种内涵于心理的交往意愿,在日常生活的交往实践中,皆由交往活动专门化所导致的对时间的要求和交往规则及内容的消费化这两种社会机制型构了该村的阶层关系类型,主要体现为富人阶层、中间阶层对底层的排斥关系以及中间阶层对富人阶层的依附性关系。
[注释]
① 农业生产群体主要是指以土地生产为主要收入来源的群体,在当地主要表现为以老人为主的蔬菜种植群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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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姣(1990-),女,土家族,湖南张家界人,华中科技大学公共管理学院博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为行政管理、乡村治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