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读许昌文峰塔探讨中华文化融合力

2016-08-22 05:57张金凤
关键词:风水佛教建筑

□张金凤

解读许昌文峰塔探讨中华文化融合力

□张金凤

图一 文峰塔全景

图二 塔铭

图三 塔檐、龙头角梁及风铎

河南省许昌市,有一座高耸入云的文峰塔(原称文明塔),位于前进路与文峰路交会处。(图一)该塔创建于明万历四十三年(公元1615年)。其端庄秀丽的造型,丰富的文化内涵,为河南省二百多座明代砖塔之冠,2006年被列入国家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名单中。

此塔为八角十三层仿木楼阁式砖塔,通高49.536米,由地宫、基台、基座、塔身、塔刹组成。地宫以青石板覆盖。基台为八角形土台,砖石包砌,四面各设一踏步。基台之上为青石须弥基座,饰以仰覆莲及卷草纹。塔门南开于第一层,门楣之上嵌一长方形青石塔铭,镌刻行书“文笔耸秀”。(图二)塔身皆为青砖垒砌,塔檐为仿木砖质小斗拱与菱角牙子砖层层叠涩出挑,形成华美的曲线。角梁雕以青石龙头,颈系风铎。(图三)塔内有砖石砌筑的踏步,围绕塔心室(柱)盘旋而上可至塔顶。第一层塔心室供奉密宗千手千眼观音菩萨一尊,室顶采用砖质小斗拱、叠涩砖、菱角牙子砖相间砌成藻井,规整匀称,玲珑优美。其他塔心室还供奉有白衣菩萨、文昌帝君等,并设有龛室。塔身各层四面均有砖券塔窗,内外墙壁还嵌有佛像砖。塔身斗拱下的平板枋呈封闭状,且上下连续性强,具有近现代建筑的圈梁作用[1],使塔历经沧桑而仍屹立不倒。塔顶檐部原镶嵌有瓷绘的龙、虎、狮、孔雀、顽童托莲等中国传统的吉祥图案,后多次被雷击毁又多次复修,已非原貌。1994年维修时在塔顶与塔壁发现了日军的航空炮弹与弹孔,这是1944年“豫中会战”日军攻打许昌时留下的侵华罪证[2](图四)。在塔顶天宫处还发现了镇塔铜镜与铜剑各一件。

登临其巅,可俯瞰整个许昌城貌及附近的旷野景色。清代许州(许昌的旧称)知州甄汝舟之赋《秋日登文明塔》中写道:“州城大如斗,旷野平如席。特耸一浮屠,遥补东南隙。插天文笔峰,星斗势可摘。秋深葭半黄,霜晚枫未赤。摄衣登其巅,眼界自开辟。……所涉未觉高,地底渺千尺。”此赋描述了登塔的感慨与看到的景色。他主持纂修《许州志》时,将“文峰耸秀”列为“许州十景”之一。整座塔结构严谨,造型优美,气势雄伟,直插云霄,虽历经四百年的风雨、雷电等自然灾害及战乱的破坏,仍巍然屹立,雄风不减,成为许昌标志性建筑。

每逢农历初一、十五,文峰塔下,烟雾缭绕,善男信女虔城叩拜,年年如此,月月如故,难道这是一座佛塔吗?它为何而建,又有何意?

图四 日军航空炮弹

一、创建原因

许昌地处中原腹地,这里是华夏民族重要发祥地之一。川流不息的颍河水孕育了钟灵毓秀的许昌大地,早在距今10万年前,就有人类在这里繁衍生息。无数先祖征服自然的智慧,几千年来历史文明的积淀,为这片热土奠定了坚实而睿智的人文基础,自古就有“汝颍固多奇士”之美誉。许昌历史名人荟萃,仅汉魏两晋南北朝时期,正史可查者150多位。他们要么是叱咤风云的政坛领袖,要么是智慧超群的帝王师友,或者是风流倜傥的文坛巨子,抑或是学富五车的学界泰斗……如秦代丞相吕不韦、西汉御史大夫晁错、东汉行书鼻祖刘德升、唐代画圣吴道子等,在中国历史舞台上为推动华夏文明的繁荣发展做出了非凡的贡献。同时,文化深厚的许昌也吸引着众多政界名流、学界精英、贤达志士(如欧阳修、范仲淹、司马光、苏轼、苏辙等)来此游历揽胜,或寓居讲学,或著书立说,或吟诗作画等。许昌也是许、陈、钟、方等姓氏宗亲祖根的发源地之一。尤其是汉末,曹操迎帝都许,许都成为当时中国北方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曹操求贤若渴,唯才是举,引来大批文臣武将,形成当时规模最大的智囊团,其中的谋士、战将就有很多许昌人,如陈纪、陈群、荀彧、荀攸、郭嘉、钟繇等。之后,许州人才逐渐衰减,直至明清,再也没有出现过像汉末曹操时期许都人才济济之盛世。

明万历四十一年(1614年),江苏武进人郑振光到河南许州就任知州。武进是历史上人才辈出的进士之乡,自唐开科取士以来,涌现出1546名进士、10名状元[3]。郑振光也是进士出身,深受儒家思想的熏陶。家乡科考的成功案例,使他更真切地体会到儒家尊崇的信条——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是无数士人孜孜追求的人生理想。而科考是实现这一理想的重要途径,也是一般读书人求取功名、光宗耀祖的唯一出路。

大明王朝270多年相对安定的社会局面,以及统治者对佛教采取的推崇、扶持等较为宽松的政策,使几经兴衰的佛教,进入了又一个发展高峰,加上制砖业的快速发展,全国各地掀起了新一轮建寺造塔的热潮。而佛塔在中国化、世俗化的进程中,其功能不断扩展。随着“科举取士”政策的不断完善,大批儒生追求功名心切,明清士子尤为热衷。在风水术影响下,人们借文曲星和佛法,祈求科举及第。对佛的虔诚和对世俗功名的热切向往融为一体的文峰塔,就成为人们诉求的对象和文化积淀的象征,于是,有所谓张扬文气作用的“文峰塔”次第而起。初任知州的郑振光,为顺应民心,重振许州文运,祈求本地人才辈出,建造文峰塔也就成为其首要任务。

二、选址与风水术

建造文峰塔,要选择合适的地址,而中国古建的选址、布局等与风水术密切相关。风水术,亦称相地术或堪舆术。堪,天道;舆,地道本有仰观天象,俯察地理之意。它起源于中国,是“产生于东方文化土壤里的一种利用地理环境的综合概念系统。它包含了对自然与社会环境进行区域分析与规划的思想”[4],是人们从生存需要出发,占相阳宅和阴宅的地形、环境、结构、坐向等以测断吉凶善恶的方术,是协调人与自然关系的学问,也是从古代逐渐发展至今的一种广泛流传的择吉避凶的文化现象,几千年来一直影响着整个东方文明。

风与水皆为流动而无形的物质,可流可聚,百态不一,故可化为“气”,今称“能量”。风水的最终目的就是理气为用,即通过某些手段让地理的能量尽量达到最有利于事主的状态,即达到道教所追求的天人合一的至善境界。它萌芽于先秦时期,汉代升华为理论,盛行于唐宋以后,尤其是宋明理学所强调的“格物致和”以及由礼制而倡导的葬说,促进了风水术的盛行与发展。风水术可以说是我国古代人民长期在与大自然博弈中,从一般认识逐渐加深,经长期演变而产生的对大自然的理性认识和崇拜意识的综合反映,它实际是融合了地球物理学、水文地质学、宇宙星体学、气象学、环境景观学、建筑学、生态学以及人体生命信息学等多学科为一体的一门自然科学,并逐渐吸取哲学、美学、伦理学和宗教、民俗等的众多智慧,最终形成了内涵丰富、实践性很强、独具特色的综合理论体系。在我国古建的选址、规划、设计和营造中几乎无处不在,成为中国传统建筑文化的灵魂,与营造学、造园学共同组成中国传统建筑文化的三大支柱,是中华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

人们在长期的探索与实践中,积累了丰富的经验,主要反映在:一是对基址的选择,即选择能在人们生理和心理上产生良好信息的地理环境;二是对居所住处的布置和处理;三是在上述基础上增加某些符号信息,以满足人们避凶趋吉的心理安全需求。如《管子》中论述都城择址条件时就强调:非于大山之下,必于广川之上,高毋近旱而水用足,低勿近涝而沟防省,因天才、就地利……明清时期的皇帝大多都笃信风水,导致风水术盛行于民间,并成为人们生活中的重要准则。中国古代的许多建筑也都深受风水术的影响,皇陵与都城也都依风水术而建,至今保存完整的北京紫禁城,就是风水建筑的经典杰作,其恢宏磅礴的气势不知征服了多少世人。风水术寻求的是阴阳平衡,追求的是人与自然的和谐相生,这是中华民族崇尚自然的最高境界,也是中华传统文化的精髓,更是人类的永恒追求。

明清时期风水之盛,促进了佛塔的世俗化,导致了风水塔异军突起。民望 “风调雨顺”,官望“步步高升”,士望“人文蔚起”,商望“日进万金”,殊途同归,合力建塔。“从公元十四世纪(明代)开始”[5],高高矮矮的风水塔如雨后春笋般拔地而起,遍及城乡,形成了中国建筑文化的特异现象:注重地理环境对人的影响。文峰塔就是在风水术影响下儒家用来兴文运的一种建筑形式。明代各地学子为在激烈的竞争中脱颖而出,莫不在自身努力读书之外,祈求神佑,建塔助之。“凡都省府州县乡村,文人不利,不发科甲者,可与甲、巽、丙、丁四字方位上,择其吉,立一文笔尖峰,只要高过别山,即发科甲。或于山上立文笔,或于平地建高塔,皆为文笔峰”[6]。塔身如笔,苍穹为纸,故有文峰之称。但山峰不可能处处皆有,因此,建塔就成为最佳选择。此类塔大多建于东南方,“成为每一县城东南方所必有之点缀”[7]。东南方为风水上的“巽位”,是最吉利的方位。《易传》云“巽为风”,“风既相随,无物不顺”。巽位处于东方震位与南方离位之间,即雷与火之间,寓意兴旺,并对应天运九星中的文昌星,属中上卦。文昌本星名,称文曲星或文星,是主管文运功名的星宿,即主文运,宜文笔(宜造文笔峰)。古人常把科举状元比作“文曲星下凡”,并将“文昌”奉为神明,尊称为文昌星君或文昌帝君,这是道教尊奉的掌管士人功名禄位之神,却又具有浓厚的儒家色彩,得到民间的普遍尊崇。随着科举制度化和规模化,科举制已成为中国封建社会中后期选拔人才的主要途径。各地学子热衷于科举取士,纷纷建造文昌阁、文峰塔,奉祀文昌帝君。此期建塔的技术和材质虽无大的发展,但建塔的数量与种类为历代之冠,尤其是文峰塔数量猛增。随着儒、释、道日趋合流及佛塔的世俗化,建造文峰塔,已成为“补山水之形胜,助文风之盛兴”的重要手段,被视为“地脉兴”而“人文焕”的大事,以此来满足人们希冀文运昌盛的心理需求,各级官府极为重视。在中国古建中,大概除了住宅以外,数量最大、形式最多的,也就是古塔了[8]。南北大地,随处可见的文笔塔、文光塔、文星塔、文昌塔、崇文塔……皆属风水建筑。可以说,文峰塔的建造,是在民间风水术传统、官府的倡导、士绅强宗的乐助,以及道家风水术、儒家积极的入世思想与佛教中国化等多种因素共同作用下的产物。

许昌文峰塔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由郑公(郑振光)主持,建于许州城外东南隅,具体因素有:

(一)根据风水的形势说(即观形察势),以及许州城的地形地势,需要建造文峰塔。清乾隆《许州志》收录的《许州郑公创修文明塔记》载:“相地者言,许东南势下,西南石梁陂陀,若压其上,于形法非宜。诸生亦群进说:‘需建塔则可’。”

(二)取巽方文明之象,以振兴许昌文运。清同治元年 (1862年)《复修许州文明塔记》载:“许州文明寺塔建于明万历时,太守昆陵郑公,因许郡地势平衍,无高山大川幽岩奇壑,而文人之显达者亦稀,乃于郭外巽方创造斯塔,取巽方为文明之象。”

(三)在塔内供奉古代读书人所崇祀的文昌帝君塑像。塔前康熙碑《重修文明塔寺记》载:许州自汉以来文风渐衰,加之州城西北高突,东南卑下,故建塔扶之。乾隆时甄知州赋诗曰:“孤耸尖峰削不成,十三层上插青云。分明一管生花笔,书破天章五色纹。”从塔前碑文与知州诗意中,也反映出塔内塑像的目的,希望借助文昌帝君的护佑,振兴许州文运,期盼出现像汉末曹操时期那样人才辈出的盛况。

(四)借用佛塔的建筑外形、佛像(图五、图六)、中国吉祥图案、镇塔宝剑与宝镜等,来满足人们祈求神佑的美好愿望。虽尚有佛教神权的痕迹,但已与佛教无关。

因此,许昌文峰塔是一座由风水学、儒学、道学、佛学及许昌历史文化相融合的风水塔,具有深厚的文化内涵。

但在盛行风水的明清时期,也有不同的声音。如清代许州聚星书院主讲张承华撰写《重修许州文明塔记》时,颇有见解地指出:“风水之说,自古有之……风水末也,学问本也,必人杰而后地灵。……若但恃风水,而不勤学问,是得其末而忘其本。”他正确地阐明了风水与学问的关系,提出了先人杰而后地灵的观点。其实,建文塔与兴文风,并无必然因果,只是人们的一种美好愿望,但在某种程度上使人的理想追求得以寄托,心灵得到一定程度的满足与慰藉,这也是风水术盛行的心理原因吧。

三、中印建筑文化结合的典范

塔式建筑,并非中国固有,而是起源于古印度的窣堵坡(音译。略译为“浮屠”“佛塔”等),意译为“功德聚”“高显处”“方坟”“圆冢”“塔庙”等,是坟冢之意。《杂心论》云:“有舍利(梵文译音,指尸体)名塔,无舍利名支提。”塔的本意原是为保存佛教创始人释迦牟尼的“舍利”而营造的纪念性建筑物,后也用于藏经或保存高僧遗骨。由于佛教信徒视佛祖的舍利为至高无上的圣物,所以供奉舍利的佛塔就成为佛家弟子们顶礼膜拜的对象。古塔在形式上是坟墓,但其内涵则是佛教的终极目标和最高境界——涅槃(即成佛)的象征。所以,佛教徒认为“塔即是佛、佛即是塔”,正是基于这种认识,以建塔来表达对佛祖的崇拜,同时,塔也是佛教传播教义的载体。公元1世纪前后,佛塔随佛教传入中国,成为中国一种新的建筑类型。

图五 文峰塔外壁佛像

佛教初入中国时,其教义与中国固有的王权思想、儒家学说、宗教信仰等存在着分歧、冲突,为了传播,佛教不得不采取调和的办法,力争以中国人的习惯、思维及行为方式来扩大自己的影响。作为宣传佛教重要载体的窣堵坡,自然也不可能保持其原有形态,势必要在迎合中国传统建筑风格的前提下改变其本来面目,并长期受中国传统文化的有益滋养,在宗教崇拜、艺术审美等文化功能和建筑形式方面,已逐渐注入了中华民族的文化内涵,其形式、结构、用途及象征意义均发生了改变和创新,成为中国化的佛教建筑,也是古代中国主流建筑中唯一的高层建筑类型。特别是文峰塔,中国化更加明显,佛教文化的痕迹已淡化殆尽,中华传统文化的丰富内涵却充盈其中,成为中印建筑文化结合的典范。

图六 文峰塔外壁佛像

(一)外在形式的中国化

释迦牟尼的窣堵坡,已多次被毁又多次重建,并非原物。现存最早的印度佛塔的典范之作——桑奇大塔,始建于公元前3世纪,后经多次扩建。据《大唐西域记》记载,窣堵坡的最初原型,下为方形台基,中为主体部分的覆钵丘,上为刹杆相轮。后虽有变化,但主要结构并无大的改观。佛塔随佛教传入中土时,中国本土的木构建筑体系已经形成,工匠们积累了丰富的工程技术经验。中原出土的数量众多、形制纷繁的汉代陶楼,可被看作是现实中高层建筑的真实写照,反映出当时贵族与豪强地主楼居风气之盛。木构高楼既显尊贵,又颇具神秘,汉代还有“仙人好楼居”之说,因而汉代人也将佛教视为神仙方术而被接受。工匠们在设计古塔时就以本民族常见的寺观、宫殿、亭台、楼阁等重楼为蓝本,利用当时成熟的土木架构技术,创造性地建成楼阁式塔,形成了具有中国民族特色的新的建筑类型。“塔的概念和形制,导源于印度的窣堵坡。窣堵坡是为藏置佛的舍利和遗物而建造的;是由台座、覆钵、宝箧和相轮四部分所构成的实心建筑物。……中国的塔虽然仍藏舍利,但塔的功能、结构和形式,结合中国建筑的传统,创造了中国楼阁式木塔。”[9]中国化的塔,一般由地宫、塔基、塔身、塔刹组成。这种“上累铜盘,下为重楼”的塔自东汉问世以来,历经魏、晋、南北朝,数百年不衰,成为中国佛塔的典型样式,文峰塔也属此类。在中国历史上,虽也出现了其他类型的塔,但楼阁式塔始终是中国古塔发展的主流,最具中华民族传统建筑特色,它出现的时间最早、体量最大、数量最多、分布最广。

楼阁式塔最突出之处在于其外形的中国化。

1.地宫位于塔基之下,是印度窣堵坡中国化的一个重要标志。在印度,舍利不是深埋地下,而是藏于塔内覆钵体中。佛塔传入中国后,与中国传统的埋葬制度相结合,仿照中国固有的地下墓穴、陵墓地宫的形式,在塔基下设地宫,以埋葬舍利和陪葬器物等,独具中国特色。

2.塔身的形式,在印度为覆钵丘,在中国是楼阁式。印度塔身内藏舍利,中国塔身内供佛像[10]或中国神像,具备了佛殿的功能。后逐渐演变为寺内建殿,殿内供佛,佛殿代替了塔的部分功能。所以,在中国,塔与寺常常建在一起,有塔便有寺,中国人也习惯称古寺为“古刹”。并且,有的塔身还装饰颇具中国特点的吉祥图案。

3.中国楼阁式古塔的塔刹,来源于印度窣堵坡的形象。“原来的窣堵坡缩小了,安置于塔顶之上,称为刹。”[11]即将印度古塔的主体部分覆钵丘和相轮缩小,置于塔顶,就成为楼阁式古塔的塔刹。

4.中国楼阁式塔多为空心建筑,一般塔层较多,层间距较大,内部设有楼梯和楼层,可以攀登。每一层外部设塔窗和塔门(有的仅第一层有),相邻两层之间外部设腰檐,有的还有平座和栏杆,供人行走。由楼梯盘旋至顶,“可以登临远眺”[12]周围的秀丽景色,满足中国人登高望远的习俗。这一点,与南亚次大陆的实心原型塔已大不相同,是中国人的创造。塔的平面形状,也由最初的四方形逐渐演变为多边形,主要是八边形。这种转变,扩大了登塔眺览的视野,便于观景,同时也增加了抗震性能。

5.古塔成为风景名胜的重要组成部分,这是佛塔传入中国后功能复杂化的表现。中国传统建筑布局的显著特征是构图严谨,横向展开层叠的序列,铺陈舒展,形成《阿房宫赋》所描绘的“覆压”之势的外部特征。而佛塔,尤其是楼阁式塔的造型大都孤高耸天,如倚天之剑,直刺云霄,如同“大漠孤烟”一般打破了中国传统建筑的平缓格局,丰富了城乡天际轮廓线,装点了风景名胜。尤其是风水塔,常与山水结合,或矗立在平原,或处于山巅,或依偎在海滨,或镇守于江畔,造景、修景、借景,弥补山川形势之不足,成一地标志性景观,这时的古塔已超出了宗教范畴。从景观建设角度看,选址理想、造型独特的古塔,与中国本土建筑和谐共处,使自然景观与人文景观优势互补,相映生辉,达到了融为一体的佳境,反映了中国建筑在技术和艺术上所取得的伟大成就。

(二)内在意义的文化融合

古塔随佛教传入中土时,中国本土文化已十分繁荣,尤其是儒、道等思想体系已经形成,并深入民心。佛教与中华文化属于两个完全不同的文化体系,而古塔这种新的建筑形式要想在浓厚的中华文化氛围中传播,就必须融入其中,才能被中国人所接受。历史也正是如此,双方经过多次较量,在调整中逐渐融合。

第一,根据梵文“佛”字的音韵创造出一个新的汉字—“塔”,既表示它固有的埋葬佛舍利的功能,又从音韵上表达它是古印度的原有建筑。

第二,伦理价值观的融合。佛教与中华文化最明显的冲突就是忠孝。为适应以儒学价值体系为主的中华文化,佛教改变了自身的价值观。佛教僧侣出家后对家庭就没有了义务,他们自认为掌握了宇宙的真理,其父母、皇帝都要尊重他们,甚至向他们顶礼膜拜,这与中华文化尤其是儒学的忠孝观极为不符。在儒学长期抵制下,佛教不得不吸收了包括忠孝在内的儒学基本价值观,在伦理方面逐步靠近儒学,双方由冲突逐渐融合。

第三,中印文化在求同存异中找准切入点,进行融合。佛教的思辨体系在世界上独树一帜,尤其是“中观法”最具特色,它是一种高度发达的否定法,与道家尤其是庄子的双谴、否定法有同质之处。佛教初传入中土时,就依附老庄之道而行。在这种求同存异的融合过程中,道教以民族的形式对佛学进行了改造,对佛教的中国化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中国思想史上的“佛玄时期”,就是佛学依附以道家思想为主干的玄学广泛传播的东晋时期。又如,印度窣堵坡的主体造型,代表其天圆地方的宇宙观,正与中国古人的宇宙观相合。在这相似的观念下,中国人接受了印度佛塔,并把其坐落于地上的“天(覆钵丘)”真正抬上了天空,下面用中国方形平面的楼阁来支撑。中国化的佛塔,更突出了中国人“天圆地方”的宇宙观。

第四,中印文化日益融合的结果,出现了中国化的佛教——禅宗。佛教在融会道家等中华文化的基础上,形成了独具中国特色的禅宗,这是地地道道的中国化的佛教。

四、中华文化强大的融合力

从印度的窣堵坡到中国的文峰塔,神圣

的宗教走下了神坛,走向了世俗人间。佛教中国化程度之深,以至于人们将佛教归属为中国的“本土文化”,成为中华文化重要的组成部分。中国人把印度窣堵坡升至神秘的苍穹,作为一种象征而束之高阁,将塔刹以下的楼阁赋予了现实人生的理性内容,抒发中国人的世俗情怀。可以说,中国的古塔是人的建筑,而不是神的灵境[13]。中华文化具有强大的融合力,对所有外来文化 “和而不同”,并加以消化吸收,不断汲取新鲜血液,在包容中不断前行,在融合中发展繁荣,又始终保持自己的文化面貌不被同化,几千年来不断发展,形成了以儒、释、道为主兼容其他文化的中华传统文化,成为世界上唯一没有中断的文明,并深深地渗透于各个领域,积淀于民族文化深处,在此基础上形成了一系列独特的物质文化形态,文峰塔就是这灿烂文化中开出的一朵奇葩。

注释:

[1]杨焕成:《许昌文明寺塔调查记》,《中州建筑》,1984年第3期。

[2]孙元俊:《抗战岁月许昌烽火——惨烈的许昌保卫战》,《许昌日报》,2010-9-3。

[3]常州市武进区档案局:《武进名贤》,黑龙江人民出版社,2007年。

[4]于希贤:《中国风水地理的起源与发展初探》,《中国历史地理论丛》,1990年第4期。

[5]张驭寰、罗哲文:《中国古塔精萃》,科学出版社,1988年。

[6](清)高见南:《相宅经纂》,育林出版社,1999年。

[7]梁思成:《中国建筑史》,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1年。

[8][13]王世仁:《塔的人情味·理性与浪漫的交织——中国建筑美学论文集》,中国建筑工业出版社,1987年。

[9][10][11][12]刘敦祯:《中国古代建筑史》,中国建筑工业出版社,1984年。

(作者单位:许昌市博物馆)

[责任编辑:孟昭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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