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脸（节选）

冯骥才

大年初一，客人们陆陆续续来拜年，妈妈喊我去，好叫客人们见识见识我这“关老爷”。我手握大刀，摇晃着肩膀，威风地走进客厅，憋足嗓门叫道：“我——姓关，名羽，字云长。”客人们哄堂大笑，都说：“好个关老爷，有你守家，保管大鬼小鬼进不来！”我越来越得意，大刀呼呼抡两圈，摆个张牙舞爪的架势，逗得客人们笑个不停。只要客人来，妈妈就喊我出场表演。妈妈还给我换上只有三十夜拜祖宗时才能穿的那件青缎金花的小袍子。我成了全家过年的主角，连爸爸也对我另眼看待了。

初一下午，来客进入客厅，妈妈一喊我，我便呜呀呀大叫一声闯进客厅，大刀上下一抡，谁知用力过猛，脚底没根，身子栽了出去，一声巨响，大刀正砍在花架上一尊插桃枝的大瓷瓶上，我打碎的是一尊祖传的乾隆官窑百蝶瓶，这简直是死罪！我坐在地上吓傻了，等候爸爸上来一顿狠狠地揪打。妈妈的神情好像比我更紧张，她一下找不着办法救我，瞪大眼睛等待爸爸的爆发。

就在这生死关头，二姑忽然破颜而笑，拍着一双雪白的手说道：“好啊，好啊，今年大吉大利，岁（碎）岁（碎）平安呀！唉，关老爷，干吗傻坐在地上，快起来，二姑还要看你耍大刀哪！”谁知二姑这是用的什么法术，使绷紧的气势霎时就松开了。其他客人也一拥而上，说吉祥话，哄爸爸乐。这些话平时根本压不住爸爸的火气，此刻竟有神奇的效力，迫使他不乐也得乐。我也因此奇迹般地逃脱开一次严惩。过年乐，没灾祸。爸爸只得嘿嘿两声，点头说：“好、好、好……”妈妈对我使了眼色，我立刻爬起来，拖着大刀，狼狈而逃，身后还响着客人们的拍手声、叫好声和笑声。

往后几天里，再有拜年的客人来，妈妈不再喊我，节目被取消了。我躲在自己屋里很少露面，那把大刀也放在床底下，只是花脸依旧戴着，大概躲在这硬纸后边再碰到爸爸时有种安全感。每每从眼孔里望见爸爸那张阴沉含怒的脸，就不再觉得自己是“关老爷”，而是个可怜虫了！ （有改动）

【评点】

《花脸》是作家在追忆自己童年过年时的一段极富生活情趣的散文。选段通过表演“花脸”、因“花脸”惹祸两件事展现了天真而又丰富的儿童心理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