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晓松
老狼是著名歌手,当时出道唱歌的时候,中国的卡拉OK还不普及,你看现在歌手的水平明显普遍比那个时代要高,但是最高水平其实不如那个时代。那个时代因为没有卡拉OK,就得自己弹琴、自己创作,大家在草地上一起唱歌。所以那个时代就培养出了一些特别好的歌手,比如崔健、罗大佑、齐豫、老狼等。现在人人都可以在歌厅里唱歌,卡拉OK锻炼出了大量的歌手。参赛的歌手经常有几百人,大家都唱得还不错,但是像当年那么好的,却非常少了。
当年我给老狼录音,听着他的歌声我经常热泪盈眶,像老狼那种清淡的、悠远的,不用大喊大叫就能打动你心灵的声音,今天是越来越少了。这可能也是社会环境的原因,大家现在都紧张,一唱歌都是那样使劲儿喊。一直以来我都认为老狼是中国最好的歌唱者之一。为什么这么多年我一直都跟他合作,就是因为我找不到第二个能如此准确地演绎出我内心想表达的那种东西的人,而且老狼还能唱出我没写出来的东西,因为每个人写出来的东西都是打折扣的,但是这些打折扣的东西老狼都能表现出来。每次我给老狼录音,都觉得这歌不是我写的,而是他写的,因为我们俩实在是太像了。我们俩的成长经历很像,都出生在知识分子家庭里,他爸爸也是科学家,但他妈妈是搞音乐出身的——这个我们家没有。我们俩都上了北京最好的中学,我上了北京四中,他上了北京八中,我们俩学习还都挺好。
老狼和我都是那种北京孩子,北京孩子之间有一种外人所不能理解的惺惺相惜的东西,而且北京人都比较懒散。这种懒散导致北京人在做其他事儿的时候都不行,比如说做官老做不大,做生意也老做不大,成为科学家的也不是很多。但是做艺术却不一样,不同的性格会做出不同的东西。不懒散的人、激进的人,像“四大天王”在黄金年代,每年出四张唱片。老狼,以及我的另外两个歌手朴树、小柯,还有叶蓓,都是北京人,大家差不多要十年八年才出一张唱片,都比较懒散。但是这种懒散会使得你在做艺术时很有特点,你歌唱的时候不会那么急功近利,你出的每张唱片,都是认认真真一点儿一点儿地磨出来的,这个是我特别喜欢的特质。现在很多歌手都很急,一张口就是“我怎么能红啊”,“我现在就要红”,我说:“你能不能装作热爱音乐,跟我说你热爱音乐,你怎么能一上来就说我要红呢?”我身边的老狼、朴树等全是那种特别淡泊的歌手,我经常跟老狼说,别人那是在唱歌,你是在歌唱。老狼唱歌时不是在用嗓子使劲儿地喊,而是特别平淡,我给老狼录音的时候从来都很少说话,我不用说你这么唱那么唱,因为他太理解我的歌曲中想表达的东西了,我基本上坐在那儿欣赏就行了。有时候我会觉得自己特别幸运,我天生没有一副好嗓子,但是能有老狼这样一个人把我内心所有的东西都表达出来,这是一种莫大的幸福。
我和老狼的相识也很有意思,当时我们的重金属摇滚乐队——青铜器乐队找不到合适的主唱,有一个女歌手就跟我们推荐了老狼。后来我们就约在了北京的一个建筑设计院的门口见面。到现在我都记得,他戴一顶草帽,穿一身军装,那时候北京孩子特爱的那种打扮,还穿一双拖鞋,特别懒散地在那儿待着。他当时是和他女朋友一起去的,女朋友现在已经成了他的老婆。这个时代我们大多数人都被改变了,包括婚姻、爱情,大家都是一会儿干这个,一会儿干那个,而老狼是我们这个时代很少有的、没有被改变的人。老狼从小就平平淡淡唱歌,爱着一个女孩,到今天我们两个已经认识了26年,这个女孩还在他身边,变成了他的太太,他还是那样唱歌,和26年前没什么区别。他的物欲也很淡,大家很少看到老狼出来做什么宣传、做什么节目,他要么在家看书,要么就是一个人背起小包出去走穴。老狼也是非常少见的没有经纪人的歌手,偶尔我的经纪人会帮他谈一些事情,大部分时候他就自己接电话,自己谈,然后背起小包就去了。身边有这样的人其实对我是很重要的,我以前写过一篇文章,谈老狼跟黄磊,我说:什么叫时光,就是我的成长叫“时”,你们就是“光”,因为你们在我身边,因为你们一直没有被时代改变,因为你们一直的那个样子,让我在名利场上摸爬滚打的时候,才不至于迷失,不至于完全忘记自己的初衷。
(司志政摘自广东人民出版社《鱼羊野史⑥》一书,视觉中国供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