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圣昌
“妈!昨天那个姓张的又来了,他说,再加咱五百块。”阿芬一边换孩子的尿不湿,一边对母亲说,“照我说,干脆卖给他算了,放在咱家也没有什么好处!”
“放着看看也好么,干吗要卖掉?一个蒲墩就那么碍你事吗?”妈妈的态度很坚决。
“你怎么让小米坐到蒲墩上,万一拉屎拉尿的。小米快起来,让奶奶收起来。”
三岁的小米现正一屁股坐在蒲墩上面,他觉得那个坐垫很舒服,他坐在那上面正津津有味看一本童话书,嘴上呢呢喃喃不知道说着什么。
“我不起来,我不!”
“我的小祖宗哎!要得罪蚕神娘娘的!”
奶奶将小米从蒲墩上拉了起来。
“阿芬,我想今年再养一只种,反正也就那么二十几天时间嘛,稍许辛苦一点就过去了,我在家里闲着也是闲着。”
“怎么,你还要养?咱们家好几年都没有养了,也不差那几千块钱。”
“不是这样说的,毕竟那是老祖宗就流传下来的东西,怎么到我们这一代就给毁了呢?虽然现在日子好过了,可是我们也不能忘本呀!”
“你一个人怎么行?再说,我们都去上班了,孩子谁来带?这些问题你有没有想过?”阿芬坚决不同意。
“不是还有你爸爸吗?让他给我当当帮手,我们两个人准行!”
“爸爸也要上班的,他会有空?”
妈妈不吭气了,可是她心里还在想着养蚕。
自从清明过了以后,妈妈就一直唠叨着说今年她要养蚕。阿芬感觉很不理解,这个家已经有三年没有养蚕了,而且在村子里,少说也有半数以上的家庭都不养蚕了。养一季蚕,花费虽然只有一个月,可是那一段时间就像是拼命,要加班加点没日没夜地干,阿芬觉得没有必要,养一季蚕,累死累活,收入还不及她工资的二分之一。
有什么必要呢?不差这两千块钱!
一个多月以前,有一个自称是农民收藏家的来到了他们村子里,秃顶,微胖,手里提着一个公文包,在村子里东转西转,后来转到了阿芬家。当时妈妈去了自留地,家里只有阿芬跟孩子。他来到阿芬家,自我介绍说姓张,是城里一家民营博物馆的馆长。
“这是市委宣传部的批文。”他还从一个包里拿出一沓文件来给阿芬看。阿芬说,你要招人吗,我们又不懂收藏的。馆长说,你们家里有闲置的农业工具吗?可以卖给我,也算你们对我工作的支持。阿芬说,什么闲置的工具,农具是很多,你要什么?
“这是什么?”他突然眼睛盯牢了小米屁股下面的东西。
“什么?”
“孩子屁股下面坐的什么?”
“哦,你说那个蒲墩呀!你要这个?”
这时候,正好小米站了起来,收藏家迫不及待地把蒲墩抱了起来,他把蒲墩翻了一个面:真好,有点儿年头了。”
“是的,这是我爷爷留下来的,估计有几十年了。”
“你看,它中间都已经凹下去了,那是切桑叶切的,磨的,不过它还能用好多年。如果让做蒲墩的修理一下,那就更加牢固了。不过,我是收藏家,放在博物馆内,越陈旧越好,用不着修。”
“是的,不要修,还可以用一阵。”
“感谢你对我们博物馆收藏工作的支持!我会在报纸上给你宣传,到时候,欢迎你来博物馆免费参观,我还会给你发一张荣誉证书。你开一个价,多少钱肯出让?”
“这个么……你说多少钱?”
“五百块,好吗?我这个人喜欢爽气。”
“多少?”阿芬怀疑自己听错了。
“你如果嫌少,我再给你加一百块。”
“五百块确实少了一点,这样吧,再加二百块,你诚心要就拿去吧,再少就不行了,虽然我们不养蚕了,可是留着当一个小凳子也不错,何况,看看也不赖呀!”阿芬狡猾地眨了眨眼睛。
“好吧,就按照你说的,七百块。”收藏家从包里拿出一叠钱,一张张给阿芬数钱。
“你们在干什么呀?阿芬你要卖什么呀?”妈妈从自留地回来了,手里抱着一大摞青菜,还有几个莴笋。
“妈,我把那个蒲墩卖了,反正留着也没啥用。”
“不能卖!蒲墩坚决不能卖!”
“阿婆,你留着这个蒲墩有什么用呢?你家又不养蚕了。”
“没有用也不卖,这个是祖上传下来的东西,怎么可以卖?对不起了!”妈妈从收藏家手里夺下了蒲墩。
收藏家还赖着磨蹭了一会,后来看看实在没有希望,才讪讪地走了。
妈妈变得不安分了,她一直念叨着今年要养蚕。腊月十二,她居然又在家里祭拜蚕神。她早早地预备下三色像形团子,用番薯拌粉做成红色,用菜叶汁拌粉做成青色,另外加上糯米白的本色。做成形如马头娘、龙蚕、元宝的圆子。此外还备下大公鸡、大鲤鱼等酒菜,摆上香烛,在案头前三叩头。
在我们大家疑惑不解的目光中,妈妈开始着手其他的准备工作,她开始清洗蚕匾,找出切叶刀、鹅毛掸,还买了生石灰,预备了干稻草。
晚上的时候,阿芬听见妈妈跟爸爸商量,要爸爸目前一段时间不要休息,把休息天攒起来,到时候好跟别人调休帮助她。爸爸缠不过她,只好答应下来。
清明过了,马上要买种了。大家都有一点紧张,知道妈妈是铁了心了。正在这个时候,阿芬跟老公为小米入学的事犯愁了。
小米今年满三岁了,马上要去上幼儿园了。阿芬跟老公还有孩子的户口都在城里,想去城里读幼儿园。这样一来,阿芬跟老公还有孩子都要住到城里去。可是,光靠他们夫妻还不行,孩子的接送没有人帮忙是不行的,因为阿芬跟老公每天一大早要乘班车,下午下班已经是五点以后,接送孩子肯定来不及。晚上,阿芬就跟妈妈说起孩子上幼儿园的事。
“妈妈,孩子要上幼儿园了。”
“好呀!是应该上学了。”
“我们要到城里去读书。”
“去呀!总是城里条件好。”
“可是,孩子要人接送的,我们……”
“你不会说,让我也去城里吧?我可是住不惯的。”
“可是我们要上班,忙不过来的。”
“我走了,你爸爸怎么办?还有,我都已经订好蚕种了。”
“爸爸会同意的,至于蚕种,那只好放弃了……”
“你怎么早一点不说!”
妈妈不言语了,她在激烈地思考。
晚上,阿芬听见妈妈跟爸爸在屋里商量,他们一声声地叹气,声音传到阿芬的耳朵里:
“没有办法,我只能跟了去,他们小夫妻要上班,家里没有一个人怎么行?孩子要接送,还要有人做饭,他们下班回来天都黑了,饭还没有做好,那不要累死了!”
“你去吧,咱们就这一个女儿,我们不帮助谁帮助啊!”
“道理是没有错,可是,乡下留你一个人怎么办?你要上班,还要顾自留地,没有人给你做饭了。”
“我没有关系,这一点事情我自己可以解决,你去好了,不过你养蚕的事情只能放弃了。”
“本来我还可以把养蚕当作一个借口,不跟他们去城里,可是现在真没有办法了。”
“你还祭拜过蚕神呢!我都跟同事说好了,到时候帮我调休。”
“嗨,有什么办法,他们现在是城里人了……只是对不起马头娘了!”
第二天,妈妈一早起来,就把蒲墩收拾好,外面包了一件旧衣服,把它藏在三楼的阁楼上。
“你们昕好了,以后蒲墩谁也不许动!”妈妈激动的声音在小楼里久久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