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海苦舟沉浮记

2016-08-16 04:44杨慧天
贵阳文史 2016年4期
关键词:二中灯泡贵阳

从小学升初中,初中升高中,高中升大学,一般人只需经过3次考试,我却经历了6次。人生历程跌宕起伏,记忆中最深的除了苦读、历练以及国运造化而外,最难忘的就是伴随我成长、给予我帮助的老师。

1957年我12岁,市南小学毕业,却没能升上初中。班主任赵升曾经在课堂上讲过:“杨慧天的智力是全年级最好的。”看来,肯定不是因为考试成绩不好。

我未被录取最主要的原因是六年级时的一堂音乐课。授课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女老师,长得蛮秀气。我们班同学有个毛病——“欺善怕恶”,比较凶的老师上课秩序就好,比较和善的老师上课经常是闹哄哄的。这堂音乐课就闹得几乎上不下去。碰巧校长丁益智巡视学校,看到此情况后即进教室,全班同学顿时鸦雀无声。丁校长戴一副银丝眼镜,四方脸,清秀而威严(1964年批判电影“早春二月”时,我找来柔石的短篇小说集,上面有柔石的照片,一看我就觉得丁校长的面貌酷似柔石)。他一进教室就大声问:“谁闹得最凶?”无人回应。他就采用民主程序,在他的主持下,经过几轮“民主”选举,最终将我选为闹得最凶的人。丁校长当即在班上宣布,令我停课一个月。后来还是父亲帮我写了一份检查,半个月后才允许我上学。

其实丁校长盯我也不是一两天了。我们班的教室紧靠南明河,很多同学用麻绳拴了个旧灯泡,并在灯头上钻了个洞,将水灌进灯泡里,一甩一甩的挺好玩。我也找了个旧灯泡来玩,上写字课(现在叫书法课)时将灯泡丢下河,打起水来可供全班同学磨墨用。丁校长平时经常坐在办公室里扫视大院,我提着灯泡被他瞧见,当即将我的灯泡没收了。

总之,我初中落榜,是因为“德”不过关,虽然智力最好,也不能升学。我想起父亲给我讲过从前科举开考前,考生在贡院推着魁星像转,边转边喊:“有德有才者中!有德无才者中!有才无德者不中!无才无德者不中!”看来,上世纪50年代的学风尚古,虽不能升学,但也心服。多年以后,我还记得那时的班主任和校长。

记得父亲当年从我的成绩册上看到班主任的名字时,说了一句:“你们老师怎么取了个仆人的名字?”40年后他的这个疑问我才解开。1997年,有天我去妹妹那儿,她家住8楼,爬到6楼见到一个老人好像是我小学三年级的历史老师。我就问:“老师,您是不是在市南小学教过书?”他答:“是”,并让我到他屋里坐坐。我问起我们班主任时,他说:“1966年‘文化大革命时,从河南他的家乡来了几个农民,说他是逃亡地主,把他揪回河南后打死了。”此时我才明白,老师赵升的名字是化名。

我刚毕业离开市南小学,丁益智校长就被打成右派分子。1962年我上二中时,每天早晨在邮电大楼和曹状元街拐角处还见到他。1966年“文革”开始,丁益智校长不堪造反派揪斗、毒打,自杀身亡。

考不上初中只能在家呆着。当时母亲在郊区中曹中心小学任教导主任,我就去跟她住。在中曹小学,我每天烧火、做饭,平时就去河里捉鱼、上山摘野果,日子过得蛮自在。

1958年来了3个转业军人,在中曹小学办了个民办中学——飞跃中学,我报名读了两个月。7月回贵阳考初中,这次被录取进了贵阳一中。这一届初中共有10个班,我在二班。班主任陈长是刚从上海师专毕业志愿来支援贵州教育的一个女老师,典型的上海姑娘,很漂亮。在大礼堂的迎新大会上,我代表新生上台发言。过后父亲对我讲,邓永璋(解放前是贵阳中学校长,解放后任一中地理教研组长,后到教导处当干事)老师对他讲,我在大会上的发言落落大方、声音洪亮、口齿清晰颇有风度。班干选举时我被选为学习委员。我上课时是不太听课的,因为老师一讲,我翻书一看就理解了,再讲下去我也就不听了。课余常带班上一帮小同学到公园、贵阳四周的山上摘野果子吃,班主任也管不住我们。初二时贵阳师院来了一批毕业生到我班实习,其中一个年纪较大的是从西藏当兵回来的,平时经常对我们讲讲西藏的事情,说他准备写一篇发生在雅鲁藏布江边的小说,我对他还蛮感兴趣的。1959年的中秋夜,我带了几个同学到火车站后的山坡上玩,回来后经过火车站时看见这个实习老师一个人在候车大厅等车,我们就上去和他打招呼。他跟我们讲,部队招他回去了后来我们才知道西藏发生了动乱。

1961年考高中,我又没被录取,理由是“政审”不合格,原因是我父亲杨心南是右派分子。这届中考,我是贵阳市总分第一,作文第一,有的老师都为我抱不平。

此时母亲被调到宽苑小学(民办小学)当校长。这时还是困难时期,母亲到了这所学校后,当地的生产大队长(姓张,苗族)很关心老师们的生活,考虑老师们买菜困难,就给不是当地的老师每人分了几分地,自己种点粮食作物、蔬菜改善生活。我整天就在地里干农活:种蔬菜、小麦、荞麦、红薯,还用了一整天在旁边开了一块荒地,累得“汗流浃背”。后来母亲又叫我到学校代课教二年级,每月给我20元钱。没过多久,母亲又叫我到离学校7里左右的丰报云去办个一、二年级的合班。那寨子有十几个8岁左右一、二年纪的学生,每天来回走十几里太辛苦,这样,每天我就早去晚归。

1962年4月我在报上看到陈毅的讲话,估计政策有所改变。7月份又报名参加中考,这次被录取分到了二中。在二中我又当上学习委员。有次几何测验,五个题,有的同学一道题都没做完我就交卷了。班上有同学直呼我“神童”。我父亲到二中来看我,恰巧教导处的一个老师是他1937年在贵阳女师当教务长时的学生,他顺便就将我转回一中。在二中的这个学期,我的总分是班上第一名。

到了一中后,感觉总体水平比二中要高一些。在一中,物理、数学、化学竞赛我分别拿了一、二、三名,连续3个学期班上总分第一。体育方面,三大球、两小球都打得不错。篮球是校队队员,羽毛球单打全校打得最好,校运会上铅球第二,110米高栏、铁饼、手榴弹第三。

1963年,一中63届的一个成绩优秀、且身为学生会主席的学生高考未被录取。1964年搞“四清”运动,强调阶级成份,64届高考结果一公布,一些所谓家庭出身不好的学生全军覆没,没考上大学,我感到寒冬就要来临了。进入高三,学校气氛大变。首先班上的团支部改选,新任支书的父亲是省委组织部副部长,宣传委员的父亲是省委宣传部长。班主任和团支部经常招集班上革命干部、工农家庭出身的同学开会,也不知他们在谈论什么。高三毕业班同时在搞一个运动,就是父母亲有点问题的同学,都要站出来公开交代父母亲的问题,同父母划清界线,以争取好的表现。其他班的运动开展得轰轰烈烈,特别是高三(1)班最热闹,有人公开和家里“决裂”从家里搬到学校来住;有人因为交代家庭的丑恶历史比较彻底,荣膺在有线广播上发表演讲(当时在高三毕业班每个班都安上一个喇叭,其他年级都没有)。我们班的班主任和团支部叫我第一个走上讲台,交代父亲的历史问题,批判他的资产阶级思想,同他划清界线。但我的发言未如他们所望,本班的运动也冷冷清清走了过场。

1965年高考,我当然地落榜了。我想向有关部门写封信申诉一下。父亲知道我这个想法后,告诉了他的朋友王萼华(原任贵阳一中语文老师,人称“王语文”)。王即为我写了一封信,陈述了我的“德智体”优秀表现,希望要公平对待云云。我自己写了一封信。大致内容是:“大学招生简章录取新生有这样一条:考生德、智、体合格,从高分到低分依次录取。‘德——我是守法公民,德应该合格。‘体和‘智都是最优秀的,你可以调阅我的高考试卷看,为何不录取我进大学。”信写完后,想起毕业前,全市高中毕业生集中到贵阳女中听市委宣传部于部长的报告,觉得这人还有点文化,又是主管教育的,就在信封上写上“市委宣传部长余部长收”,将王老师和我的信一起装入信封寄出。过了几天我就收到了回信,我看落款是“于佳临”,过后我打听,就是宣传部长本人。于部长的回信口气比较委婉:你检查一下自己有无缺点呀。并不直接回答我的问题,但最后一句是:如果你还想考大学,明年可以再来。

我和大多数65届中学毕业生被安排到市建公司当泥水工。

第二年(1966年),为了再次参加高考我辞去了工作,去办事处登记报名高考。身体检查了,准考证也领了,突然,5月中共中央召开政治局扩大会议,5月16日通过了中共中央通知,即《五一六通知》,“文化大革命”全面开始了。报上登出1966年6月6日、6月11日,北京市第一女子中学和北京市第四中学的部分高三毕业生给党中央、毛主席写的信,提出废除高考,将“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1966年6月13日,《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高等学校招生工作推迟半年进行的通知》发出。结果,我大学考不成,工作也丢了。

1977年底报上登出恢复高考的信息,我当时没报名。没过多久,1978年高考又来临了,传闻这次高考分数要公布,我觉得这就有希望,还跑去动员了好些当年学习成绩较好的同学报名。十几年没碰数理化了,又一直在上班,只给了几天的复习时间,草草看了下公式就参加了考试。结果在7.8万多考生中名列前200名,达到初选分数后,填了表,我所在的单位贵阳红星拖拉机厂鉴定也写了。当时我想,虽然我的分数超过录取线许多,如果去报考那些“重点大学”,可能会因为年龄偏大不予录取,最好是选择省内院校。我弟杨慧人是贵州围棋冠军,与爱好围棋的贵州农学院的党委书记时思文是棋友,时思文听说了我的情况就说,你这么高的分,只有第一志愿填贵州农学院才行,我答应了。录取到贵州农学院后才知道,贵州农学院招生办连续几天到贵州省招生办等我的档案投出,直到第三天才拿到我的档案录取到该校。这样,10年后我才真正凭考试成绩顺利进了大学,就读于贵州农学院农机系,学本行专业。

(作者系原贵阳红星拖拉机厂退休工程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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