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拉快跑》的复调叙事分析

2016-08-16 09:04胡阿利
电影文学 2016年15期
关键词:汤姆

胡阿利

[摘要]《罗拉快跑》最为经典之处,便是电影对于复调叙事手法的运用几乎臻至化境。复调原本是一个音乐学中的概念,其后被引用于文学创作。复调叙事作为一种叙事方式也同样为电影工作者所注意。《罗拉快跑》的艺术感染力几乎全部来自复调叙事,提克威也凭借着这种鲜明的对形式主义的探寻而跻身于德国当代电影的主力军。文章即以此为切入点,从影片的叙事复调、时空复调、情感复调三方面,分析《罗拉快跑》的复调叙事。

[关键词]汤姆·提克威;《罗拉快跑》;复调叙事

德国导演汤姆·提克威(Tom Tykwer,1965—)尽管自13岁起便正式进入影坛,但真正让其名扬天下,甚至被赞誉为开启了一个新的时代,还要归功于其自编自导的《罗拉快跑》(Lola rennt,1998)。《罗拉快跑》最为经典之处,便是电影对于复调叙事手法的运用几乎臻至化境。复调(polyphony)原本是一个音乐学中的概念,其后复调的概念被引用于文学创作,在巴赫金《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创作问题》中成为一个文学批评术语。而电影作为文本的一种,“电影叙事方法极具多样性,其发展是一个与其他文化融合、吸收、创新和提纯的过程, 许多叙事方法的拓展可使电影涉足于科学、哲学、心理学领域”,复调叙事作为一种叙事方式也同样为电影工作者所注意。《罗拉快跑》的艺术感染力几乎全部来自复调叙事,提克威也凭借这种鲜明的对形式主义的探寻而跻身于德国当代电影的主力军,直到在提克威后来与沃卓斯基姐妹合作的《云图》(Cloud Atlas,2012)中,都可以发现其对复调叙事的偏爱。

一、《罗拉快跑》的叙事复调

在复调理论中,作品在叙述视角上通常存在两个平等的意识,一是作者意识,二是主人公意识。这样的方式保证了在作品中存在两种或两种以上的对话。而与小说不同的是,在电影中,除却使用旁白这样的手段以外,导演本人则一般是隐形的,但这并不意味着导演无法为观众制造两个或两个以上的叙述视角。

首先是一种全知视角,在这一视角中,观众可以非常明显地看到罗拉之外不同角色的境遇,能预知到罗拉本人并不知悉的危险等,它存在的意义是展现给观众世界的复杂性。如罗拉在第三次奔跑时撞上了梅耶叔叔的车,但是也正好阻止了梅耶叔叔与他人撞车,这导致了梅耶叔叔能够及时赶去与罗拉爸爸会面,罗拉爸爸于是跟着梅耶叔叔离开,罗拉于是没能按照计划找到爸爸借钱。这都是罗拉无法预料到的。提克威为了将这种全知叙事展现得更为明显,有意在电影中设置了银行警卫这一角色。与罗拉爸爸、银行女职员等对自己的命运茫然不知的人不同,银行警卫成为一个神秘的,似乎对整个故事的发展都一清二楚的人物。在电影开头,字幕提示观众“比赛之后即比赛之前”,随后提克威使用降格镜头来表现出芸芸众生活动的无目的性以及他们整个人生的荒诞性,而当镜头速度恢复正常时,画面定格在的是银行警卫身上。他踢起一只足球,以一种看起来颇为有趣的方式宣布电影(比赛)开始,而在足球之下,行色匆匆的人们组成电影片名,足球落下后进入了由动画做成的时空隧道。银行警卫在这里被暗示成一个裁判性质的角色,因此,在罗拉的第二次奔跑求钱失败之后,银行警卫带有先知意味地对罗拉开玩笑说:“今天不是你的好日子。”

其次则是限知视角,即罗拉本人的视角或意识,这一叙事角度关注的是罗拉本人的生存境况。如罗拉在前两次奔跑取得钱之后看到已经开始或正准备要开始抢劫超市的男友曼尼,又如罗拉在第三次奔跑时上了救护车,意外地拯救了躺在车里生命垂危的病人等。前两次罗拉都遇到了救护车,但是电影却并没有交代车上有病人。并且这种主人公视角的展示往往使用特殊的剪辑方式与视觉效果,如当罗拉在脑海之中迅速搜索该向谁借钱时,电影中由一个动画人物来拉开罗拉的记忆之门,随后罗拉的亲朋好友们迅速跳切,最后定格在罗拉爸爸身上,这意味着罗拉紧急决定去找父亲借钱。

而另一方面,《罗拉快跑》带有复调理论中的“未完成性”,它实际上是没有结局的。尽管电影在罗拉与曼尼化险为夷,不仅保住了性命还获得了十万马克,两人手牵着手,罗拉露出了微笑时结束,但这并不意味着这是整部电影叙事的终点。《罗拉快跑》的整个结构接近于电脑游戏,观众便是化身为罗拉的玩家,罗拉可以(或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重复整个寻找十万马克的过程,如同游戏可以一次又一次地回档重玩,罗拉的三次奔跑结局都是不同的,这意味着她实际上还有可能进行第四次、第五次奔跑,从而迎来与前面三次都迥然不同的结局。张杰在他的《复调小说理论研究》中曾指出,复调小说与独白小说最大的区别就在于读者能够积极地参与到整个叙事中来,而作者只是提供一个世界观,作者在对话中提出问题但似乎并不能独立解决问题,而读者则要参与协助解决问题。这一点也是适用于《罗拉快跑》的。当观众离开电影七十余分钟(即文本)的时间拘囿,以一种更为超脱的视野观照,主动思索整部电影便可以发现自己也可以参与进观众(读者)与导演(作者)之间的对话。罗拉最后成功解决问题是电影“大团圆”结局的一种需要,但是她一路上的奔跑仍然可以有无数种可能性,一路上与罗拉相遇的路人的命运,罗拉与曼尼之外的其他人物之间的关系,甚至罗拉在手拿十万马克后是否会在来不及告诉马克时就又横生变故等,这些也有着多种可能性。这样一来,电影无疑就是一个没有封闭的圆,可以被视作一个与读者互动性极强的“超文本”,依然留给了读者大量填补的空白。

二、《罗拉快跑》的时空复调

时空复调是整部《罗拉快跑》中最为明显的复调结构。如前所述,《罗拉快跑》是一部接近游戏的电影作品。一般电影中的线性叙述顺序被打破,而代之以三重时空复现的形式,罗拉和曼尼的死亡能够帮助罗拉从现实中“剥离”出来,开始新一轮的历险,而与之有关的人物也都在重复的时空中面临着新的生存体验。

首先是主要人物所经历的时空复调。罗拉在电影中总共经历了三层时空。在每一层时空中,罗拉都需要在20分钟之内筹集到十万马克给曼尼应急,一旦到了时间罗拉无法凑够钱,曼尼就有可能被老板打死。于是罗拉开始了三次尝试。第一次她试图去向银行家父亲借钱,无奈父亲并不理会她疯狂的要求,将她赶出了银行并告知她不是自己亲生女儿的事实。绝望之下的罗拉只好与曼尼一起抢超市,在被警察围堵的过程中被一名新手警察打死;罗拉的第二次奔跑,由于晚到一步,正逢父亲与情人在争吵,碰面的三个人均恼羞成怒,罗拉夺下警卫的枪劫持了父亲抢到十万马克,结果就在赶去见曼尼时曼尼被救护车撞死;不甘心的罗拉开始了第三次奔跑,这一次父亲却离开了银行,万般无奈下罗拉只好去赌场碰运气,最终奇迹般地赢到十万马克,而曼尼那边也从流浪汉手中夺回了丢失的十万马克。

其次是次要人物经历的时空复调。在电影中多个次要人物也是反复出现的。影片在开头的引子中就已经安排他们相继出场,他们分别是银行女职员、推车妇人、偷车男孩与罗拉爸爸的好友梅耶叔叔。电影以十字路口来象征有着不同方向、不同可能的时空隧道,而在十字路口人群则如潮水般涌动,伴随着次要人物出现时的旁白是具有思辨性的:“我们是谁?我们何往?人是什么?”罗拉需要在有限的时间之内不停地狂奔,她并没有可能驻足关心她所遇到的路人们的命运,但是罗拉每一次与路人们的邂逅实际上都在某种程度上改变了路人的命运。对于这些次要人物,提克威采用了快速定格跳切的镜头,让他们在“蝴蝶效应”下被影响的多重命运既可以明白地展现给观众,同时又不使观众的注意力从罗拉这一条主线上被吸引开来。以推车妇人为例,第一次罗拉在奔跑之中撞到了这个妇人,妇人随后恶毒地骂了一句“婊子”。由此观众可以得知妇人是一位素质并不高的人,而她推车里的孩子则是她偷来的,这一次她的命运是孩子被警察解救,失去孩子的她日益堕落,最后又忍不住偷走了其他人的孩子。而第二次罗拉还是撞到了妇人,妇人这次骂的是“该死的婊子”,但是正是因为罗拉下楼时伤了脚,跑得比上次慢了些,撞到妇人的时间也晚了一点,妇人因为这晚了的数秒,购买的乐透彩票号码中了大奖,妇人一家人都成了富人,上了报纸的头条,在定格跳切镜头中可以看到,妇人一家买了奔驰,更换了有游泳池的豪宅,而那个偷来的孩子也过上了“幸福”的生活。第三次则是因为罗拉下楼的时候从恶狗身上一跃而过,因此遇到推车妇人的时间便是被提前的,这一次罗拉没有撞到妇人,而妇人随后则是良心发现,皈依了宗教获得了心灵的平静。这三次命运是大相径庭的,罗拉的冲撞很难说与妇人的命运有直接关系,但是又在冥冥之中对妇人施予了影响,而导演则以一种感性的方式将这种影响放到最大。《罗拉快跑》也正是在这种非线性的复调叙事中闪耀着感性与理性并存的光辉。

三、《罗拉快跑》的情感复调

情感复调并非巴赫金提出的概念,而是米兰·昆德拉对复调理论进行扩展后提出的一种手法:“创作一部小说就是要使不同的情感空间并列呈现——对我来说,这是作家最精妙的手法。”昆德拉认为构筑不同的情感空间,能够使小说的叙事节奏在其对照中有所调整。

在电影中,情感也存在复调书写,电影中将罗拉与曼尼这一对情侣与罗拉爸爸和情妇的感情进行了并置表现。罗拉对曼尼曾经说过“爱情能解决一切”,而曼尼则对罗拉表示“我觉得你是最棒的”,这也成为曼尼在绝望之际向罗拉求助的直接原因。因为对曼尼坚定不移的爱,罗拉能够不断破坏规则,重审命运,忍受鄙夷,最终奔向成功,她对曼尼的爱是不计回报的;而罗拉爸爸与情妇之间的感情则是龌龊的。情妇怀孕了,但是罗拉爸爸却还没有离婚,得不到名分的情妇索性对罗拉爸爸说孩子可能不是他的,导致罗拉爸爸勃然大怒。而罗拉在这件事中是无辜的,她却要成为两个人情绪发泄的对象。同时,罗拉爸爸与罗拉妈妈的感情也可以视作是另一层情感复调,这种情感则交代得较少,罗拉妈妈一直在百无聊赖地打电话,看电视,与丈夫之间没有任何交流,罗拉爸爸也丝毫不留恋这个家。

两种情感的呈现也同样直接反映在了电影的叙事节奏上。以罗拉的第一次奔跑为例,当电影在表现没命狂奔的罗拉时,叙事氛围明显是紧张的,画面飞快地在罗拉跑过的大街小巷、车水马龙中切换,观众似乎也随着罗拉的脚步快要喘不过气来。随即镜头一转,开始表现罗拉爸爸在银行办公室与情妇近距离对视,欲说还休,情妇酝酿已久终于将自己怀孕的消息告诉了罗拉爸爸,并问他是否希望与她有自己的孩子,罗拉爸爸又迟疑了一段时间才笑着说:“是的。”两人关系缓和而甜美,随即这种氛围被破门而入的罗拉打破。电影由此显得张弛有致。

通过对《罗拉快跑》的文本结构进行分析不难发现,电影中存在着显性与隐性的多重复调,显性的如时空与情感的复调,隐性的则是叙事者视角的复调。提克威通过复调叙事的运用为电影营造出了一个开放的意义场,使一个简单的故事能够成为观众不断回味、批评者持续讨论的经典。《罗拉快跑》丰富了电影在后现代时期的表现形式,对于电影艺术的发展起到了促进作用。而在当前,当电影仰赖于数字技术而日益呈现出对奇观化的趋近,电影人普遍追逐画面的视觉冲击力时,电影在叙事艺术上的突破无疑是可贵的,而提克威在《罗拉快跑》之中的尝试则为不甘于令电影的视觉效果压倒叙事的电影人提供了有益的借鉴对象。

[参考文献]

[1] 李明,林洁.论电影的复调叙事结构[J].北京电影学院学报,2008(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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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捷克]米兰·昆德拉.小说的艺术[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4:91.

[4] 崔释予.复调叙事:文体结构与文学话语[J].求索,2013(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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