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杜泱霆
外婆的银针
文/杜泱霆
住在钢筋水泥的世界里,那些亮闪闪的金属早已不再吸引我。时间流逝。那些金属更替了一批又一批,在我心中唯有一样历经沧桑,目睹尘世。
那是外婆的银针。
外婆的手很巧,但凡我的衣服被什么东西勾破,她都会用各种法子将衣服补得几乎完好如初。
她总是从那个陪了她大半辈子的铁盒中取出线与银针。银针一闪一闪的,十分好看。她吮一吮那根细线,再举起银针,对着光源,将细线穿入孔,再打一个小结。我很喜欢看外婆穿细线的样子。她眯着眼,全神贯注地盯着那银针的针眼,细线轻盈地穿过那个针眼,在针眼的另一端,在耀眼的灯光下飘动,好像是一位灵逸的女子在光下飞舞。细线飞舞之际,像是发出了全部的光芒,吸引着我。为此,我向外婆请教如何穿针。
柔和的灯光下,外婆手把手地教着。她用那双布满老茧的手抓住我的小手,将银针对着光源处举高。我眯着小小的眼睛,对着光源,无论怎么穿,那细线要么在针眼处扭着了腰,要么被小孔壁撞成分叉,如何都穿不过那个小孔。外婆慈爱地笑道:“别急,以后就好些了,慢慢来,慢慢来……”她那微微泛黄的手抓住我的手,从容地、稳稳地将线的这头带到了那头。
那时,我觉得外婆是世界上最厉害的人。
我在慢慢地长大,而外婆却在渐渐老去。她的皱纹多得让我数不过来,眼中的混浊物开始渗透蔓延,她的行动有些不方便了,走楼梯时常常要有人来扶她一把。她总是听不清我们在讲什么,总是按照自己的思路来,误解我们的意思。有时候我会被她的不断询问弄得不耐烦,懒得与她多说。时间一久,她便很少再问我问题,如果有什么没听清,也装作没有听见的样子,继续忙着自己的活。她不再坚持很多事,也不再因为一些小事与我们争执。
我以为她这是老了,懒着理这些琐事。
然而我错了,那天一打开家门,就看见客厅灯火通明,外婆坐在正中央,举着银针,穿着线。她不停地在吮那根细线,不停地试图将线穿过银针,而她身边放的,则是前些天被我磨损的一双袜子。我走上前,许是挡住了她的光线,她皱了皱眉,脸上的沟壑全挤在一起,像一棵沧桑的古柏。她见到我,不好意思地笑笑:“回来啦。我想帮你补一下袜子,扔了多可惜,可惜了,穿了老半天,线都穿不上,唉,老了老了……”
我凝视着她那已经举得颤抖了的左手,心中说不上是什么滋味。我握住外婆的手,在灯光下,慢慢移动着细线,直至它穿过针眼。细线在那一端移动着,像一个新的生命,在柔和的日光灯下,倾吐着生命的飞逝。
“真厉害,你瞧,你一穿就穿过了,真好,真好……”外婆推了推老花镜,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和着她的皱纹,像一棵老树的年纪,一圈又一圈。
银针躺在那个小盒子里,银针见过的太多,它没有说话。许是沾上了外婆吮细纹时的唾液,它在灯光下,闪闪的,晶莹着。银针不说话,那只是尘埃一瞬,我亦无言,这一瞬只有一瞬了。我握住外婆那只布满老茧的手,眼眶微酸。村上春树是对的,人确实在一瞬间就老了,而我,也确实在外婆老去的那个瞬间长大了。
在银针心中,也许我们都算是厉害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