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玉渠
行走的人
紫色的领结是不祥的。
如,脖颈上蛰伏的一截朽化的木桩。
乌鸦让西山上的时辰,泛白;让——
云朵溃散成褴褛,或尘埃。
行走的人,一边思忖浩荡的花事,一边为脚步预设潋滟的动词,以回应裸裎的路径,和一株榛树内敛的风华。
即便耳朵滚烫,风从四面冲来。
在这座繁华的都市,我们仍要珍视那些翻耕暮色的钟声。
误诊
杏核里的苦,会珍视泥土的甜。
——我们误诊了太多的生,又放任了太多的死。
灶火足够掩饰一场内心的挣扎;明月只钟情于夜半的潮信。看不见的引力,则在窗户上设下陷阱,让那些被眼睛俘获的藤蔓,癌变,或腐烂。
很久以来,庙堂之人大多不喜慷慨悲歌之士,以致他们一拨拨地隐匿于江湖深处,幻化成了顽石——
激荡,倔强;呼啸而过,或在午时惨遭清洗。
历史的缰绳,越收越紧。
我们即将成为疲惫的马匹。在鞭子上盛开的狂风,诺言,旗帜和赏银,并不能指引我们攻占遥远的堡垒。
若沿着枝条找寻春色,我们应从一粒羞怯的蕾苞开始。
语言将推动水分和节令。即便我们一步都挪不动了,也未必肯真的放弃。就是在这样的矛盾中,我们怨愤,或自励。
——并最终完成重构内心的秩序。
有,或没有
有仙境沿小路拐入人间。
有泥泞的云,崖前凿开的图腾停靠下来。
有花果不采自落;有东风不请自来;还有田埂上奔突的金子,祖先们弹落的烟灰,震慑着雷暴。
有火自心底喷涌而出。
有水在庭前绕成锯齿状的堡垒:
攻守有据,角鼓齐整。若蘸了四月的柳绵,还可打一场必胜无疑的笔墨官司。
而我,却一无所有。
像个两手空空的乞丐,将自己浸泡在人海中。
一种坚定
在夜晚,在火焰前,手指可从容地旋转出一种坚定的舞蹈。
从酒精里捞出的微笑,被寓言蛊惑的未知行程,也会在这种情境下拼接出现实。
塞进耳朵的音乐,是一剂温和的药。
影子——
作为身体的附属国,势必会进呈一份丰厚的贡品。
没有谁做伴,相和,手指仍是十兄弟。
——每一根都不孤独,每一根都很坚定。
或许,手指的舞蹈会被定性为零零碎碎的小把戏:不自量地搅弄时间的羽屑,钩沉久已破败的记忆。
但是,每个人都会存在这样的心境——
我们并不逃避孤独,只是无法彻底戒掉向往熙攘的瘾。
更多的时候,我们只能陪伴自己。说一些坚定的话,做一些坚定的事,想一些坚定的人,并将自己也归入坚定。
沿途
沿途是黑色的森林,缄默的兽——
蹲在人间之外。
野浆果,作为天使手中的灯盏,对方向怀有警觉之心,风铃般摇来晃去:
迷惑——
围困——
乃至截杀——
企图抵达春天的人们。
沼泽里深陷的愿想,尸骨般沉重。
没有鱼群起哄;没有纠缠不清的苇草牵绊,粘稠的水,亦可轻易拖拽住眼睛,这两颗卑微的草籽。
叠加的风景
胶卷里蛰伏的时光与背影,一瓣瓣地零落了。
记忆这幅画,即将焚毁。
拔地而起的高大建筑,正在清除先人们的足迹;盲目冲撞的旧规则,却拼尽浑身解数,撩拨死神。
镜子粲然而笑,忠于职守——
将人,变成一缕贴在玻璃上的魂魄。无法称重,无法探究涵养,亦无法呈现一颗与之匹配的心。
戏文中,挎剑携弓之徒,大都不肯屈服于外力。并认为,低头便代表着认输;握手言和,是一件无比屈辱的事情。
芒刺百出的人生,亦不足以推翻他们对自己的信奉。
——这种带有自戕意味的独立,当然不被我们认同。
因为,还有一种关于叠加的风景,更值得期待:青草叠加阳光,蔷薇叠加篱墙,任性的流水叠加稳重的岸,傲慢叠加规劝。
有时,风也能从骨缝吹出暖来。
有关宽容的检讨
在清晨新鲜的皮肤上,收纳着露珠与尚未褪尽的黑。
风在旷野中嘶吼,婴儿在母亲的怀里酣睡。很多风景相生相克,却从未打算去伤害另外一个。
酒后的我们,将还原出真实的自己。诅咒,抑或赞美,会在踉跄的步态中撒落一地;铁栅栏也将更名为一纸检讨。
我们清楚地知道:宽容,是一场美德的接力赛——
它既可支撑人世的繁华,又可修补天空的漏洞。
所以,每个人都应该参赛。
荆棘之路
早晨的枇杷,似一枚枚虔敬的词——
用以抒情,或皈依。
旭日熨烫好的视野,是温暖的。我们不用反复计量好与坏,得与失,沿途的风景,将有荆棘的点缀与修正。
感官的局限,会得到内心的补救。
我们的体内贮存了来自生活的坚毅,供奉着降伏堕落的神龛。脚步不停,便代表着身上仍有未尽的力量。
能被打散的只有尘埃与灰烬。
精彩或晦涩的历练,一定有着等量的核。顺境,会让人过早地堕落。我们没有必要在启程之初,就畏惧前方。
信念,是脚步实现突围的唯一武器。而作为一种隐性的索引,它还会让我们相信:荆棘丛中,一定埋有关乎精神的宝藏。
一如,乌云背后,满目星辰,光芒万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