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喜良
1969年,我到兵团下乡。到连队的那天晚上,连长在驻地迎接我们。不用介绍,我便知道连长是东北人,因连长东北口音明显,一听便知。后来,时间长了,连长给我的印象是,比较爱说话,爱用个歇后语啥的,有东北人说话的直爽。
兵团的基层连队按军队的模式管理知青,早晚点名。我们连点名,多在早晚的开饭前。知青们以班为列,集合在一起,听连长讲话。连长说男知青:“到了兵团你就是战士,要养成军人的作风,整点啥麻溜的,别秃噜反仗地磨叽。”对女知青说:“要克服娇气,干活儿时衣服上沾点泥了水了,别嫌埋汰。”他夸哪个知青能干,就说他“二齿耙子挠痒痒———一把硬手”。哪个知青爱动脑筋,就说他“豁牙子啃西瓜———有道道”。批评哪个班工作落后,就说“你们别迷迷瞪瞪的,落个熊瞎子敲门———熊到家,要‘二踢脚上天———整个响,麻溜地赶上来”。连长的话,有鼓励,有批评,讲点啥,总有一句两句东北“那疙瘩”的歇后语,听起来有趣,也容易让我们接受。
连队的驻地在农村。 1969年初夏,连队经常遇到当地水渠决口的事。一有水渠决口,连里就会迅速组织知青去帮老乡堵决口,一些女知青便奋不顾身地跳进水里,用身体来阻挡水流。老乡惊奇:“水冰凉,哪有女娃娃跳进水里堵口子的!”
连长在连队点名会上说:“老乡的水渠决口,各班的女同志别毛愣三光地往水里跳,淹几亩地能咋地!你们要是落下病,今后咋整?类似的活儿,让男同志去干!男同志不要有意见,你们现在可能体会不到,将来就能体会到:连长的用心不是何其毒也,而是何其美也!”
連长的话,女知青听了是温暖,男知青听了是担当。但在那个年代,有些事情容易被扭曲。连长的话,受到了批评。
冬季,连队党支部开展整风活动,有的领导批评连长,“何其美也”是“活命哲学”的“余毒”;“淹几亩地能咋地”,影响军民关系,不利于兵团“屯垦戍边”战略任务的落实。为了消除影响,一位领导还在全连的会上不点名地批评连长。我整不明白,对知青的关心,咋成了“活命哲学”的“余毒”?
连长因“何其美也”被批评后,话少了,以前常挂在嘴边的一些东北话,偶尔才会听到一两句,“何其美也”再也没有听到。是不是连长真的认为自己错了?有时我想,连长一定很纠结。
连队的女知青中,也有深得连长“何其美也”要义之人。她们觉得身体不适,需要休息,就把手掐在腰上,说腰痛。天津知青中有细心观察者,从她们掐着腰的姿势产生灵感,分别给她们起了“大茶壶”“二茶壶”的外号。她们不在意,心里明白,茶壶是瓷的,就是怕磕怕碰!
1975年,兵团被撤销,兵团知青陆续返回城市。几年前,连长有一次来呼和浩特市,我们当年一个连的兵团知青聚在一起请连长吃饭。我提起“何其美也”这句话,连长笑了:“你还记得这句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