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僵尸

2016-08-11 10:28西门不庆
视野 2016年16期
关键词:道长吸血鬼香港电影

西门不庆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正是港片的黄金时代。市面上出现了各种各样的电影,电影人毫无顾忌地挥洒自己的才情。

现在我们想起僵尸片,第一时间浮现在脑海的几乎是林正英,毕竟他所塑造的茅山道长的形象实在是过于经典。从《僵尸先生》到电视剧《僵尸道长》中,林正英主演了十余部僵尸片。他的对手从“僵尸先生”到“僵尸叔叔”再到整个“僵尸家族”,林正英所饰演的道长却几乎是不变的:身穿道袍、不苟言笑、使着一把桃木剑,法力高强,降妖除魔。可以说,在僵尸片里是“铁打的林正英,流水的僵尸”。

香港电影里的僵尸,经典的形象是身穿着官服、身体僵硬、没有思想和感情、有着长长的指甲和一对尖牙,害怕日光,夜晚出动,喜吸人血。在僵尸的形象设定上,香港电影人融合了中西文化。惊悚的尸变、传说中的赶尸、西方的吸血鬼等元素,混搭在一起,变成了一个令人心惊胆战的存在。

僵尸喜欢吃人血,这是中西方都存在的设定。在袁枚的《子不语》中,便记载了僵尸食人血的故事。它不像是电影里的僵尸,直接用獠牙要人的脖子吸血,而是折断人头,抱在换怀中,用手来吸。袁枚笔下的僵尸,品类较多,有毛僵、绿僵、紫僵,也有动物僵尸。这些僵尸一样是夜晚活动,但他们却不是蹦跳着行走的,而是常人无异。当然,吸人血之后,便要回到棺材里去。显然,袁枚的僵尸是乡村怪谈的产物。

不过,中国的僵尸虽然凶恶、吸人血,但并没有传染的风险。被僵尸咬了,自己也会变成僵尸,这是吸血鬼的设定。也许这样的设定,与欧洲在中世纪的时候,遭遇过几次大瘟疫相关。因为,吸血鬼的形成与传染病的扩散其实是相差无几。香港电影里的僵尸,吸收了吸血鬼的传染功能。

为何僵尸都穿着清朝的官服,而不是明朝或者其他朝代的官服?如果你熟悉傅满洲的形象,自然会瞧出端倪来。傅满洲是英国小说家萨克斯·罗默系列小说中的人物,是世界上最邪恶的存在。傅满洲的形象来源于十九世纪英国人对清朝人的观察与想象。在谈论中国凌迟刑罚的专著《杀千刀》一书中,卜正民揭露了在19世纪欧洲人对中国人野蛮的刑罚制度充满了兴趣。清朝官员颟顸、残暴的形象,通过当时在华记者的叙述,便一步步地成为欧洲人脑海中的“偏见”。傅满洲这个人物着实影响深远,仿佛是一名邪恶的幽灵,存在于文学、漫画、电影之中。“清朝官服”,无疑是帝制时代的象征。这种莽莽的危险,指向哪里,自然是不言而喻。

不管是在《聊斋》里,还是在其他笔记小说中,中国人眼里所理解的鬼怪,其形成几乎都是”吸收日月之精华,天地之灵气”。像是常见的狐、蛇、花妖等,有些是靠自己的修炼,有些是无意间吸收了天地之灵,成为了妖,甚至成仙。或有凶恶的妖,往往嫌常规修炼太过缓慢,便铤而走险,吸人精血,达到成仙的目的。

“油尽灯枯,人死身灭”,死亡最直接的体现是肉体的消弭。然而,僵尸却打破了死亡的规律,成为不死不灭的存在。僵尸既不从属于妖,更不能归类于仙。妖和仙是有明确的谱系的,特别是仙,有着极其森严的社会体系和权力机构。僵尸应该归类于“怪”,所谓“子不语怪力乱神”是也。“怪”在中国灵异文化里的地位极其低下,远不如“妖”。毕竟妖还是可以修炼这个上升通道,可以通过个人努力登上仙界。

僵尸的形成,是出于尸变,没有修炼成仙的目的。这种尸变,仿佛是死亡过程中的一个“基因突变”,发展出令人惊悚的结果来。蒲松龄在《聊斋》写有一个《尸变》的故事,讲得是四个旅客夜幕投宿客店。店家的媳妇新死,“停尸室中”。岂不料当晚发生了尸变。这女尸有点儿僵尸的味道,但并不吸血,而是会对着睡着的人“吹气”——凡是被它所“吹”,皆会殒命。

不过,有意思的是,这里的僵尸竟然有体力的限制:“……门外有白杨,围四五尺许,因以树自幢,彼右则左之,彼左则右之。尸益怒,然各寖倦也”。寖倦,便是慢慢疲倦的意思。可见,这具“僵尸”还是保留着人性,直到后来才变成一具一动也不会动,名副其实的僵尸。考虑到小说中强调“寂静”和“鼻息渐粗”两个对比因素,也许我们可以理解为蒲松龄其实在讲一个带有恐怖色彩的冷笑话:呼噜打得太响,那是会引发尸变的。不过,蒲松龄并没有直接写明尸变的原因。

那么僵尸到底是因何而起?在《僵尸先生》中,林正英所饰演的茅山道长九叔解释僵尸形成时说:“人分好人坏人,尸分死尸僵尸……尸变成僵尸是因为多了一口气……但凡人死之前生气、憋气、闷气,到死了之后,便会有一口气积聚在喉咙里……”在这里,僵尸的形成与人生前的执念有关。一口气顶在喉咙里,便是死不瞑目,心有不甘,对人世有执念,故徘徊于人世。中国人眼中的恶鬼,亦多半是由怨气而成。可见,林正英把恶鬼的设定嫁接到僵尸上。

僵尸由“气”而成,这里的“气”尤其能显现中国人的人生观。在《金瓶梅词话》里,开篇“酒色财气”四贪词:酒损精神、色乱朝政、财断情义,气祸及身。“一时怒发无明火,到时忧及祸及身”(《四贪词·气》。显然,这里的“气”不属于天地之灵气,而是一种与人为善、恪守中庸、甚至是明哲保身的处世态度。我们在许多典籍里能瞧见这种人生哲学,原因便是在帝制社会里,权力高度集中、政治变幻莫测,社会动荡不安,人们缺乏恒定的安全感。

死亡是解脱,也是新生。解脱的是现世,新生的则是来世。死亡是生命的终点,也是轮回的开始。先人们设计了严谨的轮回和转生的体系。比如说,这辈子的善能换下辈子的幸福,现世的恶行会在冥冥中遭到惩罚。一个人若是多行不义,来生可能就会成为牲畜,用苦力来偿还他所伤害过的人。这种等价交换的体系,深刻地影响着中国人的生死观念。

从这个角度来理解“僵尸”,便是三界之外的存在,不能进入轮回。所以,僵尸的可怕并不在于“身死”,而是没有了来生的希望。

人有人的敬畏,僵尸也有僵尸的担忧。僵尸的生长与道家文化密切相关,所以电影中僵尸的对手往往是茅山道长。公鸡血、桃木剑(金钱剑)、糯米、八卦镜、符箓,这些都是民俗之中的常见辟邪物品。僵尸不能见光,见光便化为虚无,这是吸血鬼的禁忌。但在香港电影里,僵尸害怕大蒜,却耐人寻味。不坏好意地揣测一下,大蒜的设定,或许是对常吃大蒜而导致口气奇臭的人,一种温和的嘲讽。

(李晓摘自“悬疑人”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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