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 关
告别在深冬
◎无关
一
冬天到来的时候,我决定找一个人同居,只为了让这个冬天不再那么寒冷难耐。
常去的酒吧叫做“城市部落”,很喜欢这个名字,总觉得它有一种落魄漂泊的沧桑感。
酒吧一如既往地喧嚣,尖叫声混杂在疯狂的爵士中,有一种堕落的快感。酒精的刺激,烟草的迷醉,混浊的空气,失去控制的人们。
独自坐在吧台边,一杯接一杯地喝酒,很投入,很用力,似乎要连杯子也一口吞下去。旁边的男人递过来一支香烟,我便很快让烟雾把自己的周遭弥漫。丝毫没有下舞池的冲动,尽管有时我会在舞池里变成一匹脱缰发狂的野马。我冷眼旁观那些扭曲的面容,如同世界与我无关。
“感觉像是世界末日。”旁边的男人吐着迷离的酒气。
三个小时后,我带这个男人回家。在二十楼的公寓房间里,我们做爱。已经很久没有跟男人在一起,他的身上有一种陌生的味道。记得跟林分手的时候,要求最后一次跟他在一起。他深深地进入我的身体,我狠狠地掐着他的皮肤,绝望得如同垂死挣扎。他像大海,太过汹涌,我无法把握。他常常使我有没顶的恐惧,有时连他自己也会被淹没。
早上醒来的时候,阳光暖暖地透过窗帘布铺洒进来,我厌恶地皱了皱眉,光着身子坐起来抽烟。我是个夜间动物,讨厌明亮光线下的一切事物。
“醒了?不再睡了?”男人惺忪的声音。
“你该走了。”我冷冷地说。我突然觉得,随便找个人同居是种愚蠢的想法,我早已找不回曾经的感觉了。身边有个人,可依然觉得寒冷。我想,我也许已经没有爱的能力了。
“我叫罗,这是我的名片,你随时可以打给我。”男人笑笑,起身穿好衣服。
我知道我不会打给他,我不想跟一夜情的男人再有任何关系。
上午上班,老板要我去附近一家写字楼的公司送资料,没想到会碰到罗,他在这家公司上班。那晚他是第一次到离家较远的“城市部落”泡吧,我们居然会在那里以那种方式结识。多么滑稽可笑!我不想再与之联系的男人,离我的生活竟如此之近,这多么像一个胡乱折腾的无聊闹剧。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我知道你不想再和我有任何的交集,从我给你名片的时候,我就知道了。”他笑笑,“没关系,你可以当今天是我们第一次见面。”他的笑容依然动人,但我总觉得那里面隐藏着很多我看不透的东西,那是一种危险的信号。
“一起吃饭吧!”他伸出右手。
我们去一家西餐厅,罗很绅士地替我拉开椅子。点了红酒,红酒是很暧昧的神奇的东西,总会产生点儿故事。
“如果我说,我看见你的第一眼就爱上你了,你相信吗?”罗呷了一小口红酒,颇有深意地看着我,似笑非笑。
“瞬间产生的只有欲望,没有爱情。”我乜斜着眼睛,话语中带着一丝嘲弄。
“你不相信一见钟情?”罗一脸讶然。
“我只相信日久生情。”我的语调黯淡下来。
“我明白了,你只相信感情,而不相信爱情。”罗的目光充满着探究的意味。
“有什么区别吗?”我饶有兴味地看着他。
“爱情是一种冲动,一种激情,感情才是细水长流。你大概早已经不会爱了吧?!”轮到他来嘲弄我了。他深邃的眼神似乎能将人刺穿,让人无法躲闪。
我愤然起身,决然离去,留给他一个冰冷的背影,只为了掩饰内心深处那种强烈的不安。
他并没有阻拦。
二
我从不是一个喜欢早起的人,可我坚持让自己每月至少看一次日出,只为了让自己没那么快腐烂掉。日出总让人感到快慰,感到欣喜,感到自己仍然是活着的人群中的一个,感到自己对生命还有那么一丝丝的眷恋。
这个月,我没有能够看到日出。每天在光怪陆离的梦魇中挣扎着醒来,看到游离的自己。
有时会梦到林,有时这张脸又变成了罗,有时甚至看不清是谁,我被他们追逐,奔跑,坠落……紫色的烟云,缥缈,我化为尘埃……
早上醒来总是头痛欲裂,一支接一支地抽烟,不吃早餐,然后去公司上班。在死气沉沉的公司埋头处理完一大堆让人昏昏欲睡的文件,下班后去江边发呆,听陈旧破败的渡轮发出一声声粗重吃力的吼声,苟延残喘着不肯退出历史舞台。晚上去酒吧进行一个人的狂欢,天色微明时再回到公寓。这曾经是很长一段时间我的生活方式。
认识罗后,我的生活方式有所改变。我最终接纳他进入我的生活,因为漫长的冬夜实在难熬,所以我至少没有想过在冬天结束之前跟他分手。
我知道我并不爱他,我也不觉得他真的爱我,两个孤独的灵魂只是在一年之中最寒冷的季节彼此寻求慰藉。
我们一起吃饭,看电影,逛街,我们比真正的情侣还像情侣,但我们都知道我们不是。我们一周在一起两三次,其他日子里,我不知道他的生活是什么样的,我从来没有前去探寻的兴趣,他也没有。我们给彼此最大的自由,从不依傍,从不互相渗透,交融而又彼此完全独立。
我们之间没有任何交流的需求。只是在梦中,他会瑟缩着蜷成一团的身子,央求我抱紧他。抱着他的时候,我仿佛抱着另一个自己,感受不到温度,只能触及寒冷。
冬天的天空永远只是无尽的萧条,奇怪而高,让人触不可及,如同温暖之于人的距离。狂乱的风划过楼顶,冰冷的空气占领每一寸空间,让人无处可躲藏。原来两个的人相处也可以如此寒冷。
日子在一天天的混沌中过去,昨天今天明天并无什么明显的不同。生活始终在继续,太阳照样日日升起,世界照样运转它的节奏。直到有一天,我在街头看到他和一个妖冶的女子深情拥吻。
我居然没有任何反应,也许是乏了,倦了,也许只是因为寒冷已深入骨髓。我默默地看着,直到他抬头看到我。
罗的脸色很难看,却沉默着不说话。
几片枯黄的叶子从枝头无力地飘落,缓慢地打着旋儿,如同绝望的夕阳。荒凉无边蔓延,无人看见……
三
“我想我们是时候分开了。”他面无表情,眼睛看向别处。
“我还以为我们至少可以熬过这个冬季。”我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如果今天我没有撞破这一切,我们是不是可以至少持续到这个冬季结束?”
“人生只是一场游戏,又何必太当真?你也从来没有认真过,不是吗?早几天结束跟晚几天结束,又有什么不同?”他一副似笑非笑的不屑神情。
我用力点点头,转身离开。我不想分手分得太难堪,我想让他看到我的洒脱。可是,我已经有了他的孩子。
我离开了原来的公司,独自到了北方的一座城市。这里比原来的城市更加寒冷,但我已经学会不从别人那里寻求温度,我想我已经学会了自我取暖。
白是个谦和有礼的新公司同事,对我很是照顾。只是有时看到他温暖的笑容,我会产生一种恍惚感,仿佛那是另一种隐藏着危险信号的笑容,像极了罗。
我把自己封闭得很严实,不轻易让任何人进来,我想独自留着那片空白,自我涂画,自我沉醉。我不肯放过别人,也不肯放过自已。
终于,白失望地离开。他说,你是一个破碎的女人,你这样保护你自己,你从来不爱任何人。
这个冬季格外漫长,路两旁梧桐树的枯枝显得更加困顿不堪。透过梧桐树的枝杈看到天空出奇地清澈透亮。常常独自一人长久地坐在路边的长条椅上,看车水马龙,看越来越孤单的法国梧桐一点点断掉枝丫,感到无力抵抗的彻骨的寒冷。
孩子快要出生的前一个月,我辞掉了工作,一个人住在城市外郊租的房子里。郊外远离了喧嚣,房子显得空旷而寂寥。冬季夜晚的星空,常常闪着奇异的光。我用手抚着隆起的肚子,感到从来没有过的平静和温暖。
孩子出生的时候,五官非常地生动,睫毛长而密集,像两副排刷,跟罗一模一样。她忽闪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这个陌生的世界。
“孩子跟你一样漂亮!”护士笑笑。
“谢谢!”我无可奈何地回应。我没有办法告诉她,我不希望孩子像她的母亲一样触不到温暖,她应该是个崭新的个体,重生的生命。
作为父亲,我觉得罗有知道自己孩子的权力,所以我给他写了一封没有回邮地址的信,里面只有一张空白的信纸,和一张孩子的照片。我想我会独自把孩子扶养成人,她一定会长成一个美丽而自信的女子,并一定能学会如何独自度过寒冷而漫长的冬夜……责任编辑/文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