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留学生拯救美国大学

任蕙兰+牟雅菲

“哥伦比亚大学每年学费10万美元，纽约大学7万美元。就算是一般的公立大学，都要4万美元左右，加上住宿费就是6万多美元，还要再加自己的生活费和零花钱，可能就超过7万美元，也就是大概49万元人民币，4年就要将近200万元人民币。好的学校更没底了。”

没有哪个时期，中国的赴美留学大军像今天这么庞大，尽管美国留学成本拉出了一根没有回头的大阳线。

六成留学生“攻占美帝”

Peter今年被一所美国排名前30的大学录取了，他和妈妈分别被拉入了各种群：Peter加入了中国新生校友群，妈妈则加入了家长群，各种问题在群里欢快地冒着泡，大到I-20表怎么填，小到行李箱里要不要带被子。

有人在群里展示女儿新学的菜，到了美国，小公主就得自己下厨了;有人在讨论如何对孩子来一场感人的临行嘱托，他们即将进入人生的新阶段。几个上海的家长还约了线下见面，分享忐忑心情。Peter的妈妈发现，这个学校仅上海地区的中国新生就有不少，大概不比一所外地大学在上海招的学生少。她不由感叹，现在赴美留学真心是“大兵团作战”。

统计显示，中国留学生占在美留学生人数的总比为31.2%，且为美国留学生输入第一大国。从事留学服务多年的澳盛集团董事总经理袁正翔在接受《新民周刊》采访时表示，赴美留学这几年一年比一年热。从他办公室窗口看下去，南京西路上的美领馆签证处门口排起长龙，酷暑也挡不住人们的赴美热情。

袁正翔说，去美国留学的花费是去英澳的两到三倍。“澳大利亚如果是八大名校的话学费差不多是每年4万澳元，澳大利亚政府商定的生活费是1.8万澳元，这加起来是6万澳元，现在澳元汇率是1：5左右，那人民币大概就需要 30万，澳大利亚大学读3年，加个预科就4年，那算得出来的是120万元人民币。”

“英国要便宜一点，一年学费大概1万多英镑，再加1万多英镑的生活费，最多算3万英镑，现在脱欧以后英镑跌了，汇率是1：8多一点，就算9吧，一年27万元人民币，再乘3或4年，是81万元到108万元。”

“美国就没底了。”谈起美国的留学费用时，袁正翔直言要考虑成本就不要去美国，“哥伦比亚大学每年学费10万美元，纽约大学7万美元。就算是一般的公立大学，都要4万美元左右，加上住宿费就是6万多美元，还要再加自己的生活费和零花钱，可能就超过7万美元，也就是大概49万元人民币，4年就要将近200万元人民币。好的学校更没底了。”

然而，就算留美费用高昂，美国仍然是中国留学生的首选，据美国国际教育研究所（IIE）发布的《2015美国门户开放报告》数据，中国2015年有304040人赴美留学，从总量来说，赴美留学生占出国留学总人数近60%，而从增长速度上来看，同比增长了10.8%，这也是连续第8年以两位数的速度增长。

国际学生“包养”后进大学？

美国《时代》杂志日前刊发了一篇报道，称中国经济放缓令美国大学担忧过度依赖中国留学生，根据全美国际教育协会的数据，中国留学生正成为美国大学越来越重要的收入来源，在美国，接近1/3的国际学生来自中国。2015年美国大学招收了近100万名国际学生。这些学生缴纳的学费以及在美国的其他开支，每年将为美国经济贡献310亿美元，折合人民币约2025.48亿元。

此前也有日媒报道称，中国学生和其他国际学生给美国大学带来学费收入，为这些学校周边的当地企业创造工作岗位。美国约有4000所高校，这些学校的生存一定程度上有赖于吸收国际学生的能力。

“其实我觉得更准确地来说，应该是美国排名后100的大学靠国际学生养活，国际学生的费用要占收入的很大一部分。”对于“中国留学生养活了美国大学”这一说法，袁正翔表示，“美国前50的名校是不在乎这笔收入的，这些学校的收入更多是来自捐款、拨款基金等，国际学费对它来说不像英澳那么敏感，但是100名以后的学校，因为它们得到的捐款、拨款基金都不多，所以国际学生的学费，对它们来说确实是很大的一个财务来源。”

哈佛大学里的哈佛先生雕像吸引过无数人上前合影。

“而且从整体来看，还是申请排名100名以后大学的学生数量要更多。”袁正翔补充道，“其实这是可以大致算出来的，美国大学在不同地区的招生是有数量限制的，我们之前有算过，美国排名前10的大学，每年总共就在中国招200人，排名前20的不会超过1000人，而排名100以后的大学、社区大学，消化了一半以上的赴美留学生。”

留学服务机构常青汇总裁徐烨在接受《新民周刊》采访时则表示，现在去美国主要就是两类学生，一类是去美国比较好的、排名前50的学校，追求一个更好的前途，不过这部分人毕竟是少数，可能也就占20%。后面更多的学生，事实上可能在中国也不一定能够去很好的学校，于是去美国100名以后的学校，对于这些学生、家庭来讲可能也是更好的选择。

“美国大学对国际学生的态度要分层次来看。”袁正翔表示，美国大学按排名不同，态度也是不同的，近两年美国排名前30的学校招收中国学生的数量，要么在降低，要么保持不变;排名30-100的，有的是在增加，有的是在减少;而排名后100的，仍然在增加，毕竟它们要靠国际学生维持生存。

“比较典型的像美国纽约的某个大学，在地理位置极佳的曼哈顿，只有一栋楼，而且是租的，不招国际学生可能连租金都交不起了。”袁正翔调侃道。

而美国国际教育研究所（IIE）发布的《2015美国门户开放报告》数据也说明了这一点。虽然中国出国留学人数不断攀升，但中国学生入读名校的几率有所下降。首先，名校的申请人数不断增加，但是其录取率却呈现出下降的趋势。与此同时，名校的录取要求不断提高，申请难度增加，然而中国学生的竞争力不足。从英语能力和学术能力两方面来看，都与世界名校的录取要求有一定的差距。

名校负责高冷，后进大学负责对金主卖萌。甚至出现了这样的现象，袁正翔说，对于招多少本州学生、外州学生及国际学生，美国的州立大学实际上都是有当地的州立法规定的，不过捐款、拨款状况不是很好的州立大学为了提高收入，就会跟州议会申请，通过一定的修正案来提高国际学生的比例。

“因为本州学生几乎是免费的，而外州的学生则需要交学费的1/2或1/3 ，国际学生的话就需要全额交费，显而易见，招国际学生要更划算。”袁正翔解释说。

当然，提高国际学生的比例，就意味着要减少本州或外州学生的名额，所以实际上这种行为也招致了当地的反对声。

前两年参差不齐的国际学生惹怒了澳大利亚社会，政府开始限制国际学生的数量，现在英国也开始效仿，扎紧留学口子，平息当地人的怨怼。那么美国大学会不会也要控制留学生数量？袁正翔表示，英澳收紧留学，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这些国家的体量小，这些国家国际学生的比例已经达到25%-35%左右，而目前美国很多大学的国际学生的比例只有4%-5%，甚至有的大学只有2%。“美国国际学生的比例还是比较低的。美国总人数多，体量大，社会承受能力强。”

袁正翔说，美国整个社会态势对中国留学生还是很欢迎的，从办理签证的宽松政策就可以看出来，但是美国当地社会是分化的，中国学生去得多了以后，容易鱼龙混杂，给美国社会带来一定的压力，不过这种压力仍然是美国社会能够承受的——总体来看，未来去美国的留学生仍会保持增长趋势。

为什么偏偏选择美国？

在留学热门目的地中，美国一向以昂贵闻名。

“美国排名100后的、在中部地区的大学，大约一年学费3万多美元，再差不多加1万多美元生活费，但是在纽约、洛杉矶等繁华地区，像加州大学的学费现在都是4万多美元，伯克利大学是4.8万美元，这还只是学费。”袁正翔算起美国的留学费用。

“美国其实只算学费的话相对来说是不贵的，贵的还有其他费用，像书本、健康保险、软件，学校里有的软件一装就几百美元，甚至上千……在美国就是什么都要花钱，还有生活费差别也很大，地理位置比较好的纽约、洛杉矶，跟中部地区差了将近一倍。”

那么足够努力的学生，能不能靠奖学金覆盖学费？“国际学生很少能够拿到奖学金，现在一般都是有美国绿卡的学生更容易获得奖学金，而中国国籍的学生就很难享受到这个待遇，特别是排名靠前的名校。所以考虑拿奖学金来完全抵消学费基本不可能。”袁正翔补充说。

培养出哈佛女儿的“猫爸”常智韬在接受《新民周刊》采访时说，“其实哈佛大学很少有奖学金，什么谁被哈佛大学全额奖学金录取了的说法往往是以讹传讹，更准确地来说，应该是助学金（Financial Aid）。”

实际上，助学金跟学生的学习成绩是没有关系的，只跟学生的家庭收入情况有关。哈佛大学的助学金项目由《哈佛大学财政援助计划》支持，致力于让中低收入家庭的学生也能拥有名校梦，旨在让每一位获得入学资格的学生如愿上哈佛。所以只要你是哈佛的学生或者是满足哈佛的录取条件，根据你的家庭收入情况是可以减免甚至全免学费的。

这一点看起来确实是很人性化，但真正靠助学金上哈佛的中国学生没几个。

首先，如果要达到哈佛这种级别学校的录取条件，那在前期的投入，从小学、初中到高中的资本、时间、精力投入都是巨大的。一般的普通家庭多负担不起，比较残酷但又现实地来说，底层家庭确实是很难培养出符合世界名校录取条件的孩子，所以连门都还没看到，这一群体就已经被淘汰了。

其次，符合哈佛录取条件的学生，家庭收入符合全免学费的毕竟是少数，多数符合录取条件的学生出身于中产阶级，尤其是中产里的中下层，这个阶级的家庭收入是挺尴尬的“夹心层”，既不符合哈佛全免学费家庭收入标准，又难以支付哈佛的学费，哪怕是减免后的学费对这种家庭来说也是一个较大的负担。因此，很多这种情况的学生也都选择了去可以提供奖学金或学费便宜、但水平也相对次一些的大学，或者是本州免费的州立大学。

美国留学费用这么贵，而且很难拿到奖学金和助学金，为什么它仍是中国留学生的首选？

“一个是因为美国学校的世界排名靠前，有它的优势;另一个就是不少中国家庭的经济实力在不断上升，所以胆儿肥。”袁正翔解释说，“现在留学美国的大部分学生都是家境比较殷实的，像北京、上海地区由于房地产业的发展，本地人家里有几套房子的，随便卖一套钱就出来了。其他地区房价虽然比不上北上深，但总有高收入家庭，有足够的经济实力送孩子去美国读书。”

这些家庭的经济实力都比较殷实，所以最终诉求也不再以资本回报率为首选，现在的家长并不要求孩子将来一定要做一份体面的工作、赚多少钱，而是为了让孩子接受更好的教育，就连选择专业也是以孩子为主，过去比较冷门的音乐、艺术专业现在也有人选。

袁正翔说，现在越来越多的家长只是把送孩子出国读书当作培养孩子的一个过程而已，觉得在美国培养好，那就把孩子送去美国。“现在的孩子也不像以前的留学生，打工、省吃俭用的都没有，周末假期他们也都要出去玩儿，开轰趴，都是问爸妈要钱的。”

申请大学只是产业链的一环

在美国读大学的费用高昂，但这只是成本的一部分，家庭在准备留学的整个过程中所花的费用，并不比读本科这四年少。

“你出去留学花个几百万，是个家庭重大投资，是不是先要考察一下学校？暑期很多家长就会带孩子去美国游学，主题就是走访学校，一趟花费就好几万。”袁正翔说，每年暑期之前美领馆签证处门口大排长龙，其中不少就是游学申请者。

家长如果下定决心把孩子送出国读本科，一般都会从高一开始规划，越来越多的留学中介推出了升学辅导这个比较长期的留学申请服务，教家长和学生怎么选课、怎么刷简历、怎么报专业。“你看，这个妈妈又叫我了。”采访过程中，袁正翔收到了一条微信，他拿着手机给记者看，“这个群里有7个人，除了这个学生和他的父母，还有4个老师，一个是主办老师，一个是负责文书，一个是负责申请，如果涉及语培的话就再加一个语培老师。”整个升学辅导过程要花的钱，动辄几十万，足以吓退一般家庭。

这还不算各种培训班的花费。一个能入名校眼的孩子，除了学业出众，SAT、托福高分傍身之外，还需要见识广博、才艺过人，“哈佛女孩”常帅除了学业优异之外，正是以舞蹈特长打动了哈佛考官。

因此，在中国的很多城市里，尤其是北上广这种大城市，孩子们忙碌的身影随处可见，日常上课外，下了课涌向各种各样的兴趣班、辅导班，参加各种各样的活动。拼的既是学生的精力，也是家长的财力。

中国留学生想要获得优质高等教育，资本投入之巨令人咋舌。国外的孩子天天玩耍就能上名校？显然是一种误读。为了上名校，学生和家长在各种培训班上砸钱、砸时间、砸精力，在公立教育以外“加餐”，这是国际通行的惯例。

国际关系学院副教授储殷曾写文章表示，在西方发达国家里，如果想要跻身社会精英，需要更自律、更多的课外辅导与公立教育之外更多的社会资源。中国的教育是底层向上攀登的阶梯，平民子弟要想成为精英，就必须吃苦受累。而西方的教育则是一个分层机制，它的大众教育只提供基本、有限的教育，要想成为精英，就必须从市场上另行购买教育，买不起的人则自然而然地被淘汰了。

各种培训班、留学中介、组织游学的旅行社等等，丰满了这条留学产业链。“从Peter读SAT、托福培训班开始，就有留学中介来找我们，因为读这些培训班的学生肯定是要出国的，留学中介在这些孩子里找目标肯定没错。很多大一点的培训班还会开辟一块留学中介的业务。”Peter妈妈说。

那么孩子顺利入学，是不是就是这条产业链的终点？其实远远没有结束。Peter妈妈参加过一场新生见面会，举办地点是在一家外资银行的会议室。主讲人先是介绍了一下美国概况、当地气候等等家长关心的内容，接着银行的客户经理就开始向家长们推销业务，比如兑换美元、开美国账户等等，反正家长肯定有这些需求。

“孩子录取以后，我们加入了‘美国新人群，从这个群又分出了一个‘美本家长群，就有移民中介瞄准这个群，到我们群里营销。因为孩子考上美国大学，将来要不要在美国立足？家长要不要跟过去？很多家庭就开始考虑移民问题。”

资本烘热了留学市场，那么留学光环究竟有多闪耀？这又是另一个话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