挣 钱(短篇小说)

2016-08-10 08:45王卫权
唐山文学 2016年4期
关键词:香香店面面馆

王卫权

挣 钱(短篇小说)

王卫权

插画 宁 宁

香香做了一个奇怪的梦,一条麻蛇吐着舌信子,头昂得高高的,围着她绕来绕去,她很害怕,怎么甩都甩不掉,一惊,她就醒了,心突突地跳个不停,不会有啥事吧!这么想着就再也睡不着了。一看表,才凌晨五点钟。她索性起了床,呆呆地坐在床上,不由得想起了半月来的烦心事。八年前,外出打工的丈夫每年都往家里寄点钱,这两年南方打工形势不好,没有一技之长的丈夫,靠苦力本身挣不了几个钱,最后连个电话都很少往家里打,就更不用说寄钱了。自己和一双儿女住在山里,靠几亩瘠薄山地根本养不了家,糊不了口。尤其女儿,马上就要上初中,儿子在县城读高二。蹲在山上实在没有出路了。儿女学费交不起,山上种地投入高,收入低,遇上干旱年份,连籽种化肥成本都收不回来。儿子乐乐动员她放弃家里几亩山地,在县城租个住的地方,街上随便摆个摊子,卖手工饸饹面都比种地强。乐乐说他以后也不用买着吃了,能省下不少钱,妹妹又能来县城读书,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想想儿子乐乐说的也对,按眼下农村的光景,一家三口人两下相扯已没有任何意义了。好在一双儿女长得灵气乖巧,脑瓜子聪明,书都念得好,个个成绩都占上等。进了城,租了周边居民条件最差的房子,两间一月六百元,一年就是七千二百元。刚上来她在超市打工,月薪起底八百元,加上绩效,一月就是一千元左右,根本不够一家人生活,干了两个月她就辞职了,随后又在一家食堂里后厨洗碗,一月管吃管住一千五百元。干了半年,除过房租,正常的生活还是没法维持。去年七月,在县城工作的好心人给她点拨,加上儿子不停地游说,与其给别人打工不如自己开个小吃店。想想自己没别的手艺,但在家乡做的饸饹面和擀臊子面的手艺在村里还是顶尖的。她给亲戚说起这事,亲戚和她一拍即合,说你就开个农家臊子面馆,保准生意不错。

开面馆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啊!县城中心街道的一间二十几平方的门面房租费动辄八九万元,大一点的十几万元,就这还不算转让费。门面转让费何时兴起无人考证,但是近几年已经到了大行其道,无人能控的地步。门面转让费和房租差不多一样贵。人生地不熟的她几乎考察了县城所有街道的门面,家家店铺贵的令人咋舌。主街道的门面自己根本不敢考虑。转眼到了七月,秋季马上就要开学了。香香在儿子就读的学校附近的巷子租了一间仅三十平方的店面房,给以前做凉皮生意的老板转让费四万八千元,房租每月三千元,全年三万六千元。她看上这里的地段,是因为学校师生多,有上千人。人多的地方生意肯定不错,她相信自己的眼睛。房东吴莱,细高个,瘦长脸,颧骨突出,两腮少肉,说话有些霸气,不留余地。当时她看好这间门面房,心里却对吴莱这人印象不好。在和吴莱签定合同过程中,她坚持要填三至五年经营合同,但吴莱说房租年年上涨,我的房租必须随着市场行情上涨,你要经营只能一年一签,一年期到了继续和你签合同。她和吴莱相持不下,吴莱最后硬气地说,你要租就租,不租拉倒,我临街的门面房不愁没有人租。怕失去这次难得的机会,她硬着头皮签了一年的合同。但凭直觉,她总感觉房东吴莱这人不好说话,具体是什么,她一时也说不清。

跑遍了所有亲戚,寻了最硬的关系户,费了不知多少唾沫星,好不容易借了三万元,贷了七万元,共计十万元。十万元对家境困窘地她来说堪称天文数字,一时压得她喘不过气来。转让费给了人家四万八千元,给房东交了三万六千元房租,有人告诉她,店面装的要上档次,要吸引人,装修房子一下子花了三万六千万元。装修费没钱开,她给装房子的师傅好说歹说先欠着,一旦店面正式营业就有钱了再给。装修房子的师傅心善,看她实在可怜,没有钱付,只好欠着。儿子乐乐给起了个店名叫“香香农家乐面馆”。没做过生意的她很快适应了城里的节奏。每天早上六起床,晚上十二点关门。做饸饹面,擀臊子面是她的拿手手艺。为了让顾客吃到地道的农家风味,她不买面店的面粉,而是联系了老家的一位亲戚,让他给自己加工供应面粉。亲戚加工的面粉虽然不太白,但劲道、口感好,特别好吃。食客都说她擀的手工臊子面,下到锅里莲花转,挑在筷子上一根线,绝活!煎的臊子汤,用的是农家屠宰的土猪肉炒成的肉臊子,里面加上葱花香菜,麻椒油,香油、切少许豆腐丁爆炒后,农家味特浓,店面一开张就抓住了顾客的胃口。店里每天人满为患,里面座不下,许多闻讯而来的顾客端起碗蹴在门口吃。她一个人忙不过来,就雇了一名服务员,管吃管住一月一千五百元。经营半年,她算了一笔账,除过房租、人工工资及各种杂支,一家人吃喝拉撒不算,半年就还了三万六千元装修费。开面馆辛苦是辛苦,但比蹴在家里种庄稼强好几倍。

时间如白驹过隙,不知不觉,面馆已开了一年,房子马上到期了。房子到期前两月她就给房东吴莱打电话让他取下一年的房租。吴莱推托说不急不急,时间到了再说。谁料房期一到,吴莱却告诉她,房子一年租赁合同到期,他要收回房子,自己经营农家乐。她听了如五雷轰顶,思来想去,一年白忙活了,装修费还请了,借亲戚的三万元才还了两万元,还有七万元贷款没收回来,她一边拖着,一边经营,一边寻了和房东吴莱熟识的、关系好的人给赔情下话,让她再续租两年,不赚钱都可以,只要把投出去的七万元收回来就行,房租可以涨,她都答应。可是不管谁劝说,吴莱根本听不进半句。吴莱每次来了就一句话:给他腾房子,他自己经营农家乐。有一次,房东来时带着十几个人,其中一个满脸络腮胡子敲着桌子问她,看你这人光眉花眼的,说话咋一点理都占不住,房租已经到期,你凭什么不给人家交房子。她气得差点晕过去,说我刚经营一年,转让费还没收回来,你们凭啥要收回房子,既然你要房子,那就把我的四万八千元转让费给我,我立马走人。吴莱的脸比三九天的冰还冷。去你的吧!你打听打听,有那个房东给租房者出转让费的,简直成了大笑话。我的房子还由了你了?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看谁能胜过谁!

最后一次吴莱领着一个人来到店里,很不客气地对她说,我把房子卖给新来的这个人了,要经营和新房东强财谈去吧。强财拿着一张签好的购买店面合同,让她给他腾房子。他说他要自己经营农家乐。强财精廋刮脸,满脸粉刺疙瘩,一双鼠眼滴溜溜转个不停,一看就不好对付。她祈求强财,涨涨房租吧,房子留给她,让她好歹再经营两年,瞎好收回投资成本。强财说,你梦里吃糖——想了个甜!我出三十多万元买店面为啥来,就是想经营农家乐。香香自己说不顶用,又托认识强财的熟人,给强财回话还不顶用,这一拖,房子超期半个月了。

这几天,香香心里恍恍惚惚的,心里一直不踏实,看来刚才的梦肯定不是什么好兆头。香香一看表,到六点了,是时候了。儿女已去了学校,她搞好两间房子的卫生,开始洗脸。对着穿衣镜仔细地看了看自己,眼角又添了几条皱纹,两鬓上的白发越来越多了,只有两只大眼睛灵动地转着,白皙的皮肤显得有些干燥。她往手心挤了一点“蛇油膏”,往脸上一檫,抹均匀,用梳子梳了头,头发显得蓬松起来,人立马就显得精神了。香香拿起手提包,锁好门,来到店里,先把锅炉里的火点着烧旺,给锅里加满水。这时服务员也来了,很自觉扫地抹桌子,拖地。香香戴上围裙,和面醒面,切菜炒肉臊子,天天就是这些活,干起来顺手,也很麻利。收拾停当,已经九点多了,陆陆续续有客人进来吃饭了。一碗、两碗、三碗,十点刚过,一百五十元就装在兜里了。十点整,从门外进来两个穿警服的干警。一高一矮,高个子一脸威严,显得精干,低个子身体微胖,浓密大眼,手里拿着文件袋。他俩自称是县法院的人。高个子问,你叫香香吗?香香惶惶地说,我就是。高个子法官说;那好我们来给你送传票,你的老房东吴莱和新房东强财联合把你告到法院了,这是对方的起诉书,你仔细看看,十五天后你主动到法院,我们将开庭审理你们的案子,说完头也不回,转身就走了。

接过传票,香香血压忽地升高了,短暂地一阵昏眩,头疼地缓不过神来。起诉书这样写着“被告:香香,河东中学巷子香香面馆个体户。原告;吴莱强财,河东县城东街居民。原告与被告合同约定“租赁期限从二零一二年七月十日起至二零一三年七月十日止”;“年租金为三万六千元,租金一次付清。乙方一年合同期满,必须无条件地向甲方交回房子。原告认为,被告房子合同到期,且原告已经将店面卖给第三方,合同到期后已经半月时间,被告拒不交回我的门面房子,已经严重损害了原告的合法权益。要求法院判被告立即腾出租赁门店;判令被告支付原告租金三千元损失费。诉讼费用由被告承担。具状人:吴莱、强财”。

缓过神的香香盯着起诉书足足看了十几遍,她越看越生气,越看越不明白,县城的人咋这这么不讲理?这时店里又进来吃饭的顾客了,香香强压制心里的不快,又陪着笑脸,一碗一碗地做着面,一碗一碗端给顾客吃。一整天,香香神情慌惚,不是给顾客少收了钱,要么就是多收了顾客的钱。也日怪了,这天顾客出奇地多,整整卖了一百一十碗,九百九十元,是往常的二倍。晚上十一点半,还有几位顾客进门吃饭。服务员走了,没人端饭,香香雇了这头顾不了那头,只好打烊关门。好不容易洗净碗筷,拾掇好操作间,拖了厅堂的地板,香香累得腰酸背痛,坐在凳子上一动不动。满脑子都是法院的“传票”,咋办?

面馆开了一年,县城附近的人都知道了她的香香农家乐面馆。都反映她擀的面薄厚均匀,要细有细,要宽有宽,细的如丝发,宽的像裤带,不但长且劲道,煎的臊子汤鲜味正,口感好,完全的农家味。周围的顾客爱吃,一传十,十传百,生意日渐兴隆。香香算了细账,每天按收入一百五十元计算,一月四千五百元,一年就是五万元,两年半时间就能收回成本。面馆开四年,就能净落七八万元,儿子上大学四年的花销够了。如果坚持开五年,女儿上大学的钱也够了。如果最好能坚持十年的话,家里的五间旧房就能全部翻新了。自己还不到四十岁,正是有力气,精力旺盛的时候。谁知饭馆刚开了一年,投进去的十二万元本钱还没收回来,房东吴莱就给她耍了个花招,不但要收回房子,而且把房子卖给他人了。她越想越生气,越想越窝火,头就不由地生疼,又出现了短暂地昏厥失忆。

咋办?香香回到自己租住的房子里,女儿婷婷已经熟睡,儿子乐乐爬在吃饭桌上学习。她满脑子都是新房东“腾房子”“腾房子”的吼叫声,吼得她头嗡嗡地响,震得她心惶惶的。细心的儿子乐乐觉察到妈妈的脸色不对劲,问啥事把你气成这样。香香只好告诉儿子,并拿出法院的传票给了儿子看。

正上高二的乐乐一连看了好几遍传票,说:“妈,咱说不过人家,房东合同上明明规定的,店面租期只有一年。咱们愿打愿挨,给人家交了吧,要不另寻间店面继续经营面馆。”香香一想,儿子说的也对。

她说:“儿子,房东早已想好了,自己想赚房子的转让费,祸害咱们。可是咱们还有近七万元的本钱没收回来,要是把房子交了,咱们在外面另寻租房子,街道门面光转让费七八万元,再加上房租,又得花十几万元,咱们倾家荡产,啥时候能挣回来呀!”

乐乐想了想说:“那咱就不交房子,看他能把咋的?”

香香说:“傻孩子,人家把咱们起诉到法院了,咱能胜过人家吗?”

乐乐说“怕啥,打官司就打官司,现在是法治社会,法院也是讲理的地方,如果县法院判咱输了,咱们往市法院告,市法院判咱输了,咱往省上告,咱们能拖一月是一月,能拖半年是半年,半年就能挣两三万,欠帐能还一点是一点。”乐乐一席话突然让香香有了主意。看来儿子真的长大了。

乐乐又叮咛说“妈,到法院打官司,主要看证据。”

香香说“乐乐,明天你给妈买一本法律书,我还念了个初中,我要好好看一下,学学法律,今后再不要让人耍咱们了。答辩书我先写,等写好了,你给妈把一下关,到时候我拿上打官司去。”

乐乐从新华书店买了一本普法大全,里面各种法律法规都有。乐乐给母亲说,咱们这个是个租赁合同纠纷。妈!你主要把《合同法》好好学一下。香香把《合同法》反复看了几遍,越看越觉得房东所作所为有些违法,不合情理。她把重点的地方用红笔勾出来做了记号。她记性好,尤其《合同法》里面第五十四、第四十二条相关内容,她全部记在心里,而且让乐乐从百度上搜出“民事答辩书”的样本叫儿子给她下载了一份。香香照着自己的实际情况,认认真真地写了一份答辩书。儿子看了答辩书,对妈妈立马刮目相看起来,说:妈!你真聪明,答辩书写得条理清楚,而且有理有据,这官司说不定咱们还能占些理。香香说,你妈虽然是个初中生,那时念书一直占第一。这辈子就是你外爷把我害了,住在山里,养了七个孩子,穷得供不起妈念书,让我哄你姨带你舅,所以才没上高中,要不你妈肯定也是个大学生,命运就不是目前的这个样子了,妈的希望都寄托在你和妹妹身上了,好好念书,争取考上名牌大学,有一份好工作。

乐乐懂事地说“妈,你放心好了,我和妹妹一定考上大学,给你争气!”

吴莱和强财在“天天美食”农家乐会面了。吴莱点了一盘凉拌肘子、一盘烩牛肉、一盆肚丝汤、一个老碗鱼,叫服务员抱来一箱“乐堡”啤酒,拿来两包黑兰州香烟,他自己留了一包,给强财甩过去一包,说我不给你散烟了,你自己抽。他俩吃着喝着,喝着聊着,吴莱三瓶啤酒下肚,掏心窝子话就说开了。

“强财老弟,给你说实话,这几年我这间门面房为啥招不住客,一年换一个经营者,门一关几个月,生意都日塌了。”

强财给吴莱又倒满了酒,用筷子夹起一大块牛肉往嘴里一放,嚼得满口流油,然后一仰脖子,咕咚咚一瓶啤酒就见底了,手一指吴莱说;“老哥,老弟说句你不爱听的话,你可不要介意!”

“说吧,咱两个,谁跟谁呀,有什么不能说的?”吴莱催着强财说。

“那我就直言不讳地给你说了,你房租年年往上涨,这很正常,但是你跟经营者签合同,一年一签,你年年还从中赚取转让费,让好好的门面一年一换人,叫做生意的血本无归,你赚钱了,把门面日塌了。你这种做法恐怕以后得改改了,人家做生意都有长远打算和投资。”强财说着,眼睛一直盯着吴莱脸上的反应。

吴莱也喝干了一瓶酒,把酒瓶往桌上一敦:“老弟,你说的这话我懂。现在这社会,一句话就是一个钱字,钱比我大比我爷还亲,只要能多抓几个钱,我可不管他做生意好不好的事,我就是认得钱。我没事干,是个社会上的闲人,我一家子就靠这间门面养活。”

“老兄,你还别说,以前租你门店做生意没有一个做活的,这农村来的香香把店面哄起来了,人气也旺了,要不让她继续经营吧,这女人一个人经营,也怪可怜的!”强财瞅着吴莱的脸,见吴莱脸上露出不悦,话没说完,就打住了。

“你心软,因为店面不是你的,我可不能心软,我一心软,一年就少收入三四万元。生意场上就不能讲情面,今年若讲了情面,以后这情面就永远收不回来了”。吴莱又咕咚咚灌下去一瓶酒,用手一抹啤酒泡沫,点燃一支烟,美滋滋抽一口,喷几个烟圈,像下来决心似的。

强财夹起一块猪肘子,头不抬地嚼起来。

吴莱见强财不言语,拿起一瓶啤酒给吴莱杯子满满倒上说:“咱俩一直是铁哥们,在一起吃饭喝酒,不分你我,年年咱俩演双簧,事成之后,都给你两千元,你今年咋不乐意了呢。你若不同意,今年我另寻人弄这事,这闲人多的是!”

“别,别,别,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傻呀!不就是帮着你老哥说几句话吗,跟上你老兄吃香的喝辣的,还给二十张红头,今后你老哥说咋办就咋办?”一想吴莱这几年对他的好处,忙拿起酒瓶给吴莱酒杯斟满,一脸的讨好表情。

“那好,明天在法庭上,咱们的嘴放硬,说话要理直气壮,她一个农村妇女能斗得过咱们,她做梦吧!”

香香在忐忑不安中继续经营着面店,生意还是出奇地火爆,每天收入都在八百元左右。白天,因为太忙,她暂时忘记了店面的事。只有到了晚上,香香反复数着一张张百元钞票,再看看经营了只有一年的店面,马上就要被收回,她心里一直很纠结,像被人揪着,生疼生疼。一晃十四天过去了,第十五天一大早,她给服务员放了假,让回家休息。自己拿着答辩书,来到位于城东的县法院。法院楼很高,共八层,外表富丽堂皇,大门上方镶着庄严的国徽,门前左右两侧的两尊石狮子张着大嘴,显得格外威武和森严。香香一看法院的大门,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恐惧。上法院的楼梯,她腿有些颤抖。她强压住内心的不安,径直走进了法院的民事审判庭。

原告吴莱和强财早已坐在自己的位置,看到香香进来,他俩不屑一顾地扫了香香一眼,个个嘴里腾云驾雾,脸上流露出傲慢和偏见。香香咽了口唾沫,给自己压了压惊,端端正正地坐在被告席上。

一高一矮两位法官陆续走进了审判庭,一脸严肃地坐在了审判席上。经过了一系列程序性地询问双方姓名后,法官先让原告吴莱陈述诉状理由,高个子法官听了原告的起诉理由,略带笑意地对原告微微点头。这些细小地动作没逃脱香香犀利的眼睛。看来人家和法官熟识,自己这场官司必输无疑。高个子法官又转过脸来,一脸严肃,语气显得很硬而且果决:被告香香,你租赁吴莱的房子到期,你为什么不归还人家的房子,你还什么理由需要陈述吗?

看到原告志在必得的样子,再看看高个子法官瞅她的目光、问她的语气,香香不由得气上心来,血液流速明显加快了。香香大声说,我当然有理由陈述,这里是法庭,我为什么不能陈述?首先我认为,原告《房屋购买合同》是个假合同,属于欺诈合同。十几天来,我经过详细了解和托人再三打听,自己还亲自到房管局查询,房东吴莱和强财是朋友关系。为了用自己的店面赚取高昂的转让费,两人和谋,以假意购买店面产权为名,订立攻守同盟,蓄意整治被答辩人。那么我问一下,既然原告购买了该房子,作为价格连年看涨的街道商业门店,应该有房产证,交易契税发票,过户手续、公证书等比较齐全的购买手续,今天在法庭现场,原告敢亮出这些证件吗?原告显然违犯了我国《合同法》第四十二条:假借订立合同,恶意进行磋商;同时故意隐瞒与订立合同有关的重要事实或者提供虚假情况,恶意串通,损害第三者利益的,其所签订的购买合同也是无效的。另外根据《合同法》第二百三十条规定;出租人出卖租赁房屋的,应当在出卖之前的合理期限内通知承租人,承租人享有以同等条件优先购买的权利。请问原告问过我没有?从今年三月份起,我很诚恳地向原告协商继续租赁房子事宜达二十次以上,让原告随时来取下年的房租,如果嫌房租低,可以随行情适当地上涨,但不能离谱。因为我光装修门面,盘锅灶、买桌凳、餐具、三个电冰箱、交房费、押金、外出拜师学艺、出转让技术费、雇人帮工等一次性投资达十二万元,经营才一年,连一半成本都没收回来,原告就要无条件强行收回自己的房子,于理于情都说不过去,也不符合商业经营行规。因此我要求法院驳回原告申诉,判我继续经营三年门店,房租随行情上涨,判原告承担诉讼费。

高个子法官问原告吴莱:“被告说的这些是真的吗?”

吴莱显得有些慌乱。他结结巴巴地说:“被告胡说,这是强词夺理。房子是我的,我想收回就收回,想卖给谁就卖给谁,你有钱买我的房子吗?你没有这个能力,也没有这个权利。我就是要收回我的房子,看你把我能咋的?”

高个子法官瞅着香香,又瞅瞅吴莱,一时不知道这官司咋判。做了多年的法官,判了多年的案子,也几次审判调解过吴莱的房屋租赁纠纷,按理说,这个叫香香的女人答辩状写的事实很充分,有理也有据,房东吴莱和强财明显地在忽悠这个女人,又想从中赚取高昂的转让费。但是被告在合同上是签了字,就意味着同意了的,合同现在到期,判给原告吴莱也没有什么错。他很重地敲响了锤:“被告香香,你租了人家的房子,当时签定一年合同时,你答应了的,也签了字的,现在合同到期,房东吴莱把房子已经卖给他人,人家有权收回自己的房子,这是天经地义的事,限你一星期内搬走你店内的东西,把钥匙交给房东吴莱,原告申诉的三千元赔偿费本院不予支持,但是案件审理费500元由你负担!”

香香头嗡地大了,早已料想的判决结果终于到来了 ,香香一激动,豁出去,就啥也不顾了:“啥?你们法院就这么判案,偏刃斧头一向斫,判我输官司,交回房子。好!你们偏袒被告,判我官司输了,给你们说清楚;我输得冤枉,我输得不服!我要向上级人民法院控告申诉,你让我倾家荡产,我也要让你店面关门半年,我就不信,这天下没有说理的地方。想让我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把钥匙交给你房东,你们痴心妄想,赚不够我的七万元借欠账,我死也要死在这个法庭上……。”说着说着,香香头脑一阵昏眩,忽然栽倒在地,什么都不知道了。

吴莱和强财万万没有想到,香香在法庭上忽然失去了知觉,俩人吓得脸成土黄色,如果出人命了,有理没理出钱不说,这名誉扫地了,以后咋做人嘛。吴莱、强财和法官赶紧叫救护车将香香送到医院急救室,一切安顿停当,强财和吴莱回家已是晚上八九点钟了,媳妇粉香一听吴莱诉说的断案过程也吓慌了。她一个劲地埋怨丈夫:“吴莱,你不听我话,你尽显你本事大,你日能,你爱钱,年年为租房子和人淘气干仗,今年没想到吧!碰上硬茬了,遇上克星了,如果出了人命,咱们这几年收的房租全部搭上都不够,还丢人现眼,你说你到底图了个啥?”

吴莱见媳妇这么说,顿顿足,气狠狠说:“你话也不能这么说,我多弄钱,还不都是为了这个家吗?我早知道有这个结果,房子干锁着门也不给香香出租。”

强财看见吴莱两口子吵架,脸上也挂不住了,说:“我还忙着,我走呀!”

粉香见强财出去,撇撇嘴,对吴莱说:“你看看,吃饭喝酒都是好朋友,一旦遇上事,人就溜了,你交的这些酒肉朋友一个都靠不住。不管咋说,香香昏迷住院,都是因租咱家的门面房引起的,咱们主动点,不离左右,看看后面的情况再说!”

吴莱见老婆这么说,就从抽匣里取了些钱,又直奔县医院,自己守了一天一夜,大夫护士进进出出,他撵上前去询问香香的病情。大夫护士对他爱理不理,总是不给他好脸色,也不说香香病情到底如何,问的急了,大夫一句“你放个大男人,把老婆气急成这样,还好意思问?”,让吴莱哭笑不得,他们把香香当成自己的老婆了。

高个子法官也在医院陪着香香,看到吴莱急的六神无主,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也对他没有好感了:“吴莱,作为法官,从你和租房人签定的合同根本看不出漏洞,但从道义上说,你这人做事也有点过分,就一间小门面房,年年打官司,年年和人淘气,划得来吗?你收你的房租,凭啥年年要啥转让费吗?今年遇上香香这号心强人,人好着啥话不说,如果人家醒不来,这事你就脱不了干系,你把人给逼死了,名声坏了,你外房子往后租不租出去就很难说了。”

吴莱后悔不迭,说:“好法官,早知这样,何必当初吗,只要香香好着,房子让人家爱租几年就租几年,反正我再也不收房子了。这回把我吓怕了。”

香香醒来是第二天的上午,她躺在县医院的急救室里。睁开眼睛,周围满是穿白衣的大夫护士,旁边还有两位穿警服的法官。

英俊高大、浓眉大眼、身材魁梧的中年法官俯下身子和蔼地问她:“香香,你终于醒了?这下好了。”

香香嘴唇动了动,但什么也说不出来。旁边另一位法院干警对她说:“香香,这是我们法院的张院长,专门看你来了。”

院长!法院张院长看我来了!香香仿佛在做梦,张院长来这里干什么,是不是又来宣布我的官司输了,要收回房子。一瞬间,她闭上眼睛,满脸的悲切,眼泪一滴一滴地流出,嘴里呐呐地一个劲念叨着“天打五雷轰的,我借贷的七万元,七万元啊!你们还让我活不活啊!”

主治医生告诉张院长:病人个性太强,因为受了强烈刺激,大脑功能短时间紊乱,出现短暂失忆现象,幸亏抢救及时,病人才无大恙,估计后面没多大问题。如果再次受到刺激,病人从此可能会精神紊乱,后果就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了。

张院长盯着痛苦不堪的香香,转过身反复叮嘱周围医生护士,不管花多少钱,对病人要全心全意地下功夫治疗,然后对身旁法警说:“照顾好病人,不能出任何意外!”

一周以后,法院张院长带着高个子法官和房东吴莱、强财一同来看香香。张院长握着香香的手说“香香,我们工作也有不对的地方,你的精神压力太大了,我们对你的境遇都很同情,今天我郑重地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房子再给你续三年,你可以继续经营你的‘香香农家乐面馆’,好好供两个娃娃上学,以后有什么困难我们尽力帮助你。”

吴莱和强财也走到香香床前说“香香你放心!都是我俩的不对。你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在县城经营小吃店,挣钱也太不容易了。这不,我俩今天拿着租赁合同,再给你续租三年,现在就和你当场签约。”

三个人一席话像给香香打了一剂强心针。香香忽地端坐起来,声音颤颤地问:“你们说的是真的吗?不是又合伙骗我吧!”

“是真的!”张院长、高个子法官、房东和强财异口同声说道。

香香的手颤抖得厉害,好不容易接过吴莱递过来的褐色油笔,颤颤微微地在合同上签上自己的名字。香香眼睛直勾勾盯着租房合同看了好久好久,突然,她抬起头,大声对吴莱说:“你们既然这么慷慨,给我续签三年合同,那好,这三年的房租费我在三天内一定给你交清。”

香香面馆在停歇了一个月之后,又重新开张营业了,店内外依然飘着让人蠢蠢欲动的香味,香香重新开始了她的儿女大学梦、新房梦……

王卫权,男,汉族,生于1965年12月。曾任甘肃正宁县文广局副局长、广播电视台台长。现任正宁县委党史办主任。迄今在《人民日报》《中央电视台》《中央人民广播电台》《中国青年报》《农民日报》《半月谈》《甘肃日报》等新闻媒体发表新闻、文学作品二百万字,有112件作品在全国、省、市获得“好新闻”、“优秀广播电视作品奖”“优秀散文奖”。其中散文《广播,我特别的情,特别的爱》获得中央人民广播电台举办的“我与人民广播”征文三等奖。另有6篇散文获“中国梦之路”全国主题征文二等奖等,有多篇作品入选《2013年中国散文精选》《中国散文选粹》《中国当代亲情诗文选》《春雨》《百姓寻梦》《时代旋律》等专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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