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苹果的革命”之四：《风雨十一年》

张立功

第一年（1978年）：日本青森的苹果周年管理历中，每年因防治病虫害要喷农药13次，他和妻子每次喷完药都要洗澡，而妻子对农药过敏，恶心呕吐，甚至生病住院，他便有了如何不使用农药生产苹果的想法，作为入赘之人，他的这个想法得到了岳父的支持，后来无意中读到一本世界著名农业哲学家福冈正信先生的《自然农法》的书，书中提到了“不耕地，不施肥，不喷药”的耕作观点，特别是福冈正信先生亲历亲为采用此法40多年摸索种植水稻，取得了前所未有的成功产量堪比使用农药和化肥的对照田块。让他下定决心开始尝试无农药、无化肥种植，他征得了岳父全家人的同意后，他计划尝试新的苹果栽培方式——“不用农药，不施化肥”，开始在那片8800米的果园（800多棵苹果树）的4块地中分别进行了不同的区域试验，一般来说当地苹果管理需要每年喷13次农药，他就分别撒了13次，6次，3次，1次。因为不施化肥，木村秋则采用稻草、稻壳、树皮堆肥，但没有成功。这一年的苹果收成虽然受到了影响，但是影响不是很大。这一年是1978年。

第二年（1979年）：从苹果树萌芽开始，他在其中一块苹果园停止了喷洒农药，没有控 制病虫害。春天跟往常一样苹果开花了，但是因为没有喷药保护叶片预防早期落叶病，到了夏季所有的苹果树都得了斑点落叶病，叶片几乎没有一个完好的，树体无法进行光合作用，导致果实萎缩，停止生长。到了秋天，95%以上的叶片脱落。到了9月，落叶严重的的苹果树开始开花，这是由于不喷农药而出现的“二次开花”现象。毫无疑问，只要是秋天开花的这些苹果树，第2年就不会再开花了。

第三年（1980年）为了加速试验，他把无农药种植扩大到两块地（5000米和2000米），因为这样可以积累更多失败的经验。为了让苹果树保持健康，他挖空心思试了各种方法，有时给苹果树喷洒点米醋、酱油、盐水，有时喷洒点蒜泥、面粉糊，甚至喷洒过烧酒、辣椒粉，后来他还试验过喷洒淀粉、韭菜、洋葱、鸡蛋清、牛奶和酱油青葱混合液等，能想到的基本上都试过。“然而，全都无效，没有任何东西堪比农药”。无论是睡觉还是醒着，木村秋则的脑子里全都是这些想法，但是这些喷洒物都无法控制苹果的斑点落叶病，这年的落叶比上一年更严重。这一年秋季，树上没有正常的叶片，也没有结一个果实，这两片果园没有任何收成。

第4年（1981年）：所有的苹果树都进行了无农药种植，也试过很多其他的方法，但是结果还是一样，这时候害虫也开始越来越多了。和上年一样，这年夏季树上没有一个好叶片，也没有果实，这两片果园等于绝收了。木村清楚地记得，开始无肥料无农药栽培苹果的四、五年，苹果树没有一点精神，“只有杂草长的很精神，当时，我毫不犹豫地就把这些杂草都连根铲除了。”，后来才知道，这一切都是大错特错。这一年对木村全家人来说，唯一的好消息是虽然没有苹果收成，但是家里还有一些稻田，靠水稻勉强过日子，至少还不会饿肚子。

第5年（1982年）：每年春天看着这些苹果树，幻想着也许今年就开花了呢，就是这种“也许”让他坚持了一年又一年，如果现在放弃的话就前功尽弃，不能这样就放弃。从这一年春天开始，木村的果树园就成了各种昆虫的集散地，由于害虫太多太多，甚至能弄断树枝。虫子多得惊人，为了捕捉这些虫子，木村和他的妻子，还有丈人、丈母娘4个人从早到晚每天都要抓虫子，但是每天都抓，虫子好像丝毫没有减少。秋季的时候，木村的苹果园里还是没有一个好叶片，树上也没有一个苹果，颗粒无收。在荒芜的苹果园呆的时间长了，看着各种各样的虫子活动，木村慢慢发现，当害虫大量出现并大肆危害横行的时候，益虫才开始赶来，但害虫不会被全部消灭干净，形成了一种害虫和益虫都不会绝迹的平衡环境，这也许是大自然设计了这样的程序。这一年，木村家不仅花光了所有的积蓄，老丈人的退休金也都花光了，电话早就断了，为了凑电费和水费到处去借钱，没有钱交孩子们的学费。如果是别人，早就放弃了，因为这个是一直以来是不可能的事情，而且已经坚持了4年，这或许已经足够了。虽然这一年，苹果树依然没有开花结果，但是在木村的心里，还有一丝期望，在测试苹果树的同时，他对水稻还有蔬菜也进行无农药种植，虽然这些蔬菜和大米的收成比别的用农药的田少，但是也还是可以接受的范围。既然蔬菜可以进行无农药种植，那苹果树是不是也可以呢？

第6年（1983年）：连续6年没有使用农药和化肥，加上技术欠缺，采用稻壳、树皮堆肥三年“毫无效果”，始终没有成功（后来发现是技术不过关，没有添加有益微生物菌群发酵），木村的苹果园开始变荒凉了。周围的人都让他放弃，很多村民说木村精神不正常，有人甚至叫他“灭灶”。木村每天晚上睡不着觉，他也在想或许这个是不能实现的梦想，刚开始用过很多其他的措施，但是现在基本上也不做什么，只是每天抓虫子，在苹果树上喷一点醋，可是对害虫几乎没有任何效果。因为连续好几年不用农药杀虫，就连周围邻居苹果园的飞蛾也飞到木村家的苹果园未了。只是后来发现因为各种各样的虫子多了，蜻蜒慢慢被这些为数众多的虫子吸引聚集到他的苹果园来捕食了。面对各种害虫和早期落叶病，因为没有别的方法，只能眼巴巴地看着苹果树一天一天落叶、枯萎。

第7年（1984年）面对连续7年苹果园颗粒无收，木村秋则感觉这条路没有出口，仅有的水稻田也被债权人拿走了，现在家里7个人的吃饭都成了问题。为了赚钱，他冬天去东京打工赚点小钱。夜深人静的晚上，他在仓库绞尽脑汁，脑海里唯一的想法就是“苹果的无农药种植失败了”，现在果树越来越衰弱枯萎了，如果不用农药的话这些树都会死去。他的理性让他放弃，但是内心深处总有一个声音让他坚持下去。他现在面临进退两难的境地了，现在，没有什么别的方法了。当果园里没有别人的时候，木村就轻轻抚摸这些苹果树，轻轻的向它们道歉：“让你们这么辛苦，我真的很抱歉。就算不开花也没有关系，不结果实也无所谓，千万不要死去。”外人眼中他就是一个精神不正常的人，但是木村认为这时候的自己是最淳朴的。木村甚至说，“那时候没有打招呼的82棵树，最终都枯死了。”

第8年（1985年）：以种植苹果有名的青森县迎未了又一个丰收的季节，唯独一块果园看起来快荒废了，那是木村的果园。亲戚、朋友和周围的邻里实在忍无可忍，他们都在埋怨和大骂木村秋则，甚至向当地的协会申诉他这样不管苹果影响其他果农。如果苹果树都枯死的话，这一切都完了。现在我要做什么？答案已经在眼前了，现在放弃无农药种植，回到原来的状态，木村无法下这个决定，因为对他来说“无农药种植苹果”已经成为他的一切。他拿起仓库里的绳子开始爬岩木山了，他现在唯一可以做的事情就是结束自己的生命。从山上俯瞰的夜景真的很陶醉，他感觉到心里很宁静。在山腰上他找到一颗树，把绳子扔上去，但是绳子扔到别的地方去了，为了捡绳子，他走到绳子被扔出去的地方。在这里，他看到了一株苹果树。月光下这株地处深山老林、周围一片虫鸣的苹果树枝繁叶茂，竟然没有病虫危害！他突然想到这棵树可是没喷过农药，没有施过化肥的苹果树，为什么能这么健康？他向苹果树奔跑过去，原来并不是苹果树，而是榛子树！木村秋则久久地站在树下仔细观察，“周围弥漫着芬芳泥土的气息，拨开杂草，脚下的泥土松软湿润，并不是因为下雨的关系，而是好像脚下铺了地毯般的感觉。”无意之中发现他的双脚深陷树下松软的厚土中，他挖开树下的泥土，一股树枝落叶充分腐熟形成的肥沃土壤带着难以言表的清香扑面而未。他兴奋地拔了一根杂草，发现原本很小的杂草，却从土中带出庞大的根系。杂草的根系上附着了大量的泥土，小小的土粒密密麻麻的、顽强地吸附在肥大的根上。木村秋则恍然大悟，他觉得自己辛苦多年，无意之中找到了如何管理苹果的答案，问题的关键是土壤。他“再次确认了这里和自家果园土壤的决定性差异——那就是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泥土气息。那是细菌和真菌充分存在的气味。这就是答案。”木村想，“我只要培养出这样的泥土就可以解决问题了。”

第9年（1986年）木村秋则从岩木山上的野生的榛子树上找到了答案，他又找到了自信“只要能在地里重现山上的环境，就可以种出苹果来”。“山上的大自然是完全没有任何肥料的，只能通过落叶和枯枝腐烂后晶微生物的分解来肥沃泥土。”这一年他停止使用堆肥（后来发现不能充分腐熟是没有添加有益微生物菌群发酵的原因），停止除草工作，开始在果园中大量的种植了大豆，因为大豆可以产生根瘤菌（固氮菌），丰富土壤中的微生物，改良土壤。日本一本书里面说大豆“可以使土地越来越肥沃，有十年生命”。他还让苹果树行间自然生草，很快果园既有黄豆苗，也有一些杂草。到了秋季，“大道和杂草健康地生长在一起，简直就像原始森林般茂盛”（图1）。全家人对种植黄豆和行间生草的效果惊讶不已。这一年，虽然早期落叶病依然很严重，但到9月份树上还有15%～20%的叶片，这要比起前多年几乎落光好多了，苹果树看起来变得健康了。冬天，为了维持家计，木村又出去打工了。

第10年（1987年）：到了春天，苹果树长出了新的树枝.原来停止成长的苹果树又获得了新生命。为了维持果园上年种黄豆的效果，木村一家人继续在苹果树行间生草和种植黄豆，从此苹果园的土壤开始肥沃起来。因为种植了黄豆，并且行间自然生草，果园开始出现生机。有了绿色植物，不用农药和化肥，苹果园各种各样的昆虫增多，远处的飞鸟开始选找合适的地方建巢，青蛙、田鼠、蛇、貂、野兔和黄鼠狼等也偷偷地跑来寻找各自的食物。“当长满杂草后，蚯蚓都在土壤表面活动。”……“泥土里都是蚯蚓的粪便，都是很小的团状颗粒”。就在这一年，木村家对自己的苹果园做了统计，原来将近800多株苹果树中400株枯死，400株苹果树中仅有一株富士苹果开了7朵花，其中5朵花还被卷叶蛾的幼虫吃掉了。后来为了对付卷叶蛾，木村试验成功用炸过天妇罗的油和肥皂的混合液喷洒可以有效杀死卷叶蛾的越冬卵，从而彻底控制了卷叶蛾。虽然只有仅仅的两个苹果花，但是这些不重要，因为这是10年来第一次开花了。到了秋季苹果成熟季节，这两朵花终于结成果实了，一家七口人一起分享了这两个高尔夫球一般大小的苹果，让他们一家人感到惊讶的是苹果真的很甜，糖度高达24%。

第十一年（1988年）：木村的8800米的苹果果园终于开满了花，这是通过11年的自然栽培艰苦斗争换来的。其中1002米苹果园60%开花，其他两个苹果园30%～40%开花。11年的坚持不懈，取得了前所未有的成功（图2、3）。30多年的“无农药、无化肥、不耕地”自然栽培苹果经历，造就了木村秋则非凡的应变能力。后来，木村不但利用树干上的天然青苔有效预防了苹果腐烂病，而且使用食用醋预防黑星病和斑点落叶病都达到了预期的防治效果。就连果园预防病虫害同样是喷醋，木村在指导佐佐木先生的苹果园时，放弃使用喷雾车，改用手工喷洒就取得了成功。这是因为，“在柔软的泥土下面，根在延伸，微生物在繁衍生息，维持着彼此之间的平衡。田地和苹果也一定都喜欢这样的环境。”喷雾车在喷洒的同时，影响苹果根系的生长发育，效果当然不好。通过多年在苹果园种植大豆的经验，木村逐渐发现一个规律，大豆不宜连年种植。原因是苹果不需要大量的氮时，再继续种植大豆，苹果的甜度就会下降，着色也不好，往往就是大豆连年种植的结果。随着自然栽培苹果时间的延长，果园的天敌昆虫会越来越多，什么瓢虫、螳螂、寄生蜂、捕食蜂、有益螨等等，虫害会慢慢减轻。由于果园生草的缘故，斑点落叶病发生程度也越来越低。后来木村还总结出堆肥的经验，比如牛粪堆肥，“一定要经过多次发酵”，添加有益微生物菌群，“等到堆肥变成和山上泥土相近的气味后才能使用。”……

一颗保存了两年、已经切成两半不用农药、不用肥料的苹果居然不会烂，只会枯萎越缩越小，最后变成散发出甜蜜香味的水果干。面对众多称赞，木村秋则腼腆的笑着说：“可能是因为我太笨了，苹果树也受不了我，只好结出苹果了。哈哈哈！”